越靠近北邊的方向樹葉便脫落的更厲害,車馬緩緩漸行在官道上兩旁的山間已經很難看見綠意。


    馬車自然是賢一掏錢買的,並且很不負責地被安排當了車夫,好在他學什麽東西都不會太慢,好在他體內的傷勢已經盡數愈合。


    大花和小獅子在這件事上沒有表現出同情心,也沒有要同甘共苦的意願,和千尺一同躲在了簾後享受車輪駛在不平的泥路上晃晃悠悠。


    賢一揮動了一記手中的長鞭,想到要是常威將軍在哪裏還輪的到自己幹這些活。


    前幾日林中的戰鬥已經傳到了長安城中,寺裏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反倒是皇帝陛下極為心痛手下的八百羽林軍。


    許龍虎跟隨著張逸奔波的幾天去了個來回,沒幫到忙也沒有得知賢一的安危如何,隻是心中想著既然那位國師出馬了應該不會再有多大問題。


    至於張逸現在身體也沒有了大礙,隻是暫時神海破裂淪落為了凡人,這幾日他也不擔心這件事反倒每天派出許龍虎買些酒肉回來日子過的舒適。


    帝國的高層自己分析了一番發現還是己方占了上風,但自從近百年前統一了這片大陸後便沒有吃過這種虧,於是消滅天秦餘孽的決心更加堅定。


    未來的幾年即將引起戰事,不知又要死去多少位閑置的軍中兒郎,又有多少人要流離失所妻離子散。


    但是這些還未到來,大南的百姓們也不知情,所以連關心此事的資格都沒有。


    ...


    王侯也不關心這種事。


    他沒有死,他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勘察自己體內的狀況,果然已經跌落了大魔導師境界,雖說實力不如以前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所受的傷一直在緩緩愈合,行動了便利的許多。


    王侯張動十指感覺到身體虛弱之中又回歸了一些原本屬於自己的力量,心情變得好了一些。


    他不知道什麽緣由導致自己沒有在昏睡中死去,他將這個問題歸根至了昊天還不想讓他死。


    換句話來說,他覺得自己是昊天的寵兒,哪怕現在的處境依舊危險無比,但他心中的求生欲望和信心又憑空增強了許多。


    時間在他昏睡中不知過去了幾天,但他來不及在剛剛升起的喜悅情緒中得意。


    因為他的眼神還尚且敏銳,他輕易而清晰地看見了身後的叢林兩裏開外,有數十位身穿銀甲的羽林軍士兵正在緩緩靠近。


    他們在進行地毯式的搜索,若是王侯在此地停留必定會被發現身形。


    身後的大山是最好的庇護所,但是無路可行。


    王侯看著前方緩坡下的幾戶人家,那裏草木疏密視線也開朗許多,稍後必定會受到盤查,不是一個藏身的好去處。


    王侯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咬咬牙往那處逃去。


    幾日前被他支撐身體的樹枝還留在原地,上麵沾著早已經幹枯成暗紅色的血跡,如同屠殺場地麵上怎麽也洗刷不幹淨的汙漬。


    半刻鍾後搜尋的一位羽林軍來到了此地,將樹枝拾了起來打量與地麵接觸的末端,沉默片刻後分析說道:“幹泥是三天以前,應該是那天秦人留下的。”


    隨後他一揮手,喚過來了手下另外幾人說道:“丙二百三十九,你拿著此物去後方跟統領匯報,其餘人跟我繼續搜尋。”


    那人領命而去,由徐衛帶領著其餘八人走下了山坡。


    山坡下一眼便望見了幾間農舍,自然地成為了他們首要的目標。


    徐衛是羽林軍第一大隊中第八小隊的隊長,他在羽林軍中的編號極為靠前為乙八,除了十位統領是甲字開頭外他已經算的上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因為編號的原因,並且他平時脾氣比較爽朗不介意同伴打趣,所以他還有個尾巴的外號。


    乙八帶著幾位士兵靠近了農舍,一間間地敲門報上了自己的來曆後極有禮貌地詢問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物,比如說一頭棕發的受傷男子或者年輕的光頭和尚。


    大南人好戰善戰,和平休養了近百年的士兵也沒有丟掉這一傳統,他們在戰場上與敵人和與自己都冷血,但是在麵對同胞時卻從來都是禮貌和善有加。


    幾間屋中的老人婦孺都表示沒有遇見,一家人都靠著大山過日子跟他們打交道的隻有野獸和山果,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出現過陌生人。


    房屋簡陋而推門便一覽無遺,根本用不著入門勘察,一行人抱歉打擾後又得到了允許可以在四周搜尋,保證不會破壞到園裏的青菜和新孵出的小雞。


    幹枯的柴木堆裏無法藏人,低矮的灌木叢裏也被鋒利的刀尖來回刺了三遍,乙八皺眉捂著鼻子看著糞坑裏的黃色汙穢物和白色的蛆蟲,沒有忍心揮下手中的長槍。


    乙八搖了搖頭,連忙喚同伴集合然後和農家人告辭,離開了此地。


    此處的風景一點也不怡人,秋風吹過去更感覺不到舒適,隻有刺鼻難聞的屎尿臭味,連老母雞都不願意靠近。


    片刻不知道是多久,但時間不會太長也不會太短,總之聽見輕微的破水聲響然後王侯從糞坑底下鑽了出來。


    原來不是破水,是破屎尿。


    王侯臉色已經持續了好幾日蒼白,現在連偶爾的不健康紅潤顏色也消失,不知道是因為憋氣太久還是受不住惡心。


    王侯用手胡亂撥開頭頂上的髒物發現怎麽也無法擦幹淨,於是隻好捏死了幾隻蠕動的蛆,長發濕漉漉地滴著的是發酵的尿液。


    王侯感到胃中一陣抽搐,卻什麽東西都吐不出來隻能幹嘔,嘴中的酸水讓他眯起了眼睛,看上去極為痛苦。


    王侯極快的調整了心神,心中濃鬱的厭惡被他揮手拂散,然後爬出了糞坑躲藏在了草叢中。


    他心中想著,隻要能活下來,其他的不堪和狼狽能算什麽?


    天色漸晚,外出打獵的壯漢提著野物回到了家中,說著今天怎麽隔著大老遠便聞見了自家糞坑的屎尿臭味,旋即被桌上已經熱好的幾道家常菜分了心神。


    一天的勞累自然吃起飯來胃口極好,等晚飯過後夜色已經正式開始降臨,他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後不顧妻子的推嚷上前幫忙洗刷碗筷。


    這是山村裏的平淡愛情故事,一生中幾乎沒有出現過波瀾和激動人心的時刻,雖然一家人生活簡陋但需要為之打拚的事情也少了許多,說不清楚哪一類要過的更加幸福。


    直到天空完全漆黑的一刻開始,王侯從草叢中鑽了出來。


    王侯看著四周中亮起的幾盞燈火,覺得溫暖無比。


    但是壯漢捂住了頸部,一臉驚恐,身體冰冷。


    他已經發不出聲音,每一次大口呼氣都緩解不了痛苦的窒息感,雙目圓瞪麵目猙獰地看著那個渾身破爛如乞丐一般的男子。


    他倒在地麵,身下是一片血泊,看著這鮮豔的顏色讓他眼睛都變紅了許多。


    年邁的老母和懷孕的妻子已經沒了呼吸,兩顆腦袋幾乎是同時落下,滾動到了他的身邊。


    兩具無頭的屍體湧出的血液一開始如噴泉灑落,最後變成了劃破酒囊裏的烈酒一般不停汩汩流出。


    壯漢在感到悲憤的同時還有絕望,也恨自己馬上便要死了什麽也做不了。


    壯漢將視線從男子身上收回,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把兩顆頭顱抱在了懷中。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從男子推門而入一刻起自己一家三口來不及任何反抗便死去。


    原來這人便是平日鎮上私塾老師講的神仙。


    下輩子我要殺光這些神仙。


    壯漢心中如此想著,然後腦袋一偏便斷了呼吸。


    王侯無力地靠在房門上,喘息了許久後才艱難站了起來。


    他沒有辦法保證殺幹淨附近的幾戶人家而不引起驚動,所以先前承擔著腦中劇痛發出了這一擊,連著他神海中新生的僅剩不多的一些念力消耗一空。


    王侯心裏清楚,他以後的生活注定要不停地逃亡或者說一直躲在暗中。


    他現在需要吃喝,需要錢財,需要一身幹淨的衣裳和一把剪刀。


    其實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大可以躲藏在角落裏偷偷摸摸地達到這些目的,而不至於讓自己更加虛弱。


    他隻是想殺人。


    王侯吃幹淨了這家人剩下的飯菜還是覺得不夠痛快,於是宰了院裏的老母雞給自己燉了一大鍋湯,深夜時分屋中的濃厚血腥味被濃香覆蓋。


    王侯翻出了屋裏藏著的一壇米酒和十幾兩碎銀,直到兩眼朦朧腦袋沉重時才伴著醉意睡去,躺在木床上蓋了好幾床棉被覺得無比暖和。


    地麵上散落著被他剪下來的棕色彎曲長發,還有壯漢瞪大眼睛十分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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