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南,百裏開外。


    一處被廢棄的宅府內。


    雜草叢生,破瓦斷梁,爛牆殘垣,還有經曆無數風雨已經腐爛的舊木門。


    宅府占地方圓數十裏,可以隱約看出曾經奢華無比,擁有它的主人也必定是皇親貴族的級別,然而它已經將近百年被世人所遺忘。


    遺忘了它當年的榮耀和輝煌。


    宅府猶如一片死地,所幸這裏的野草生長的格外賣力,成人腰間的高度像是一片在春雨裏發芽生長的新生玉米地。


    一隻野貓躲在屋簷下,盼望著能早些雨停。


    今日一直下著小雨,是秋雨。


    秋雨淒涼,秋雨更寒人。


    灑在牆上如潑墨一般的血漬卻怎麽也無法完全清洗掉,斑駁無力地寫下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府外有兩頭石獅,已經長滿了墨綠苔蘚,府門牌匾上的金字已經被大膽的毛賊卸下,不知換了多少壇酒錢多少兩醬牛肉。


    模糊可見王府二字。


    王府內的慘案已經發生了近百年,牆上的鮮血卻是新增。


    是羽林軍的鮮血,或者是挑戰羽林軍失敗者的鮮血。


    敗者生死。


    一年開啟一次的大門被重新打開,挑戰者踏石階而上進了略顯陰森的王府,裏麵不知何處潛伏著某一位實力墊底的羽林軍。


    大門重新被關上,因為轉軸無油而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響。


    石階下數人淋著雨在等待,許龍虎和唐小佳便在其中。


    許龍虎小聲說道:“唐教習,你看我能過嗎?”


    “過不了就要死,都要死了還管什麽張將軍給你定的規矩?壞了規矩那便是你用出了聖體,用出了聖體還打不過一個墊底的隊員?”


    “要是這樣你還能敗那你就是史上最窩囊的天生聖體,也算在世間留了個威名,這樣一想你怎麽樣都劃算對不對?”


    唐小佳仔細分析一番,然後微怒說道:“說過多少次了,叫我唐大將軍!”


    “你也不說些好聽的。”許龍虎這次沒有被忽悠,開口說道:“這次你怎麽還不考羽林軍?”


    唐小佳認真解釋道:“光進了羽林軍有什麽用?本來我還想等實力強大了直接挑戰一位統領,現在倒好,這輩子不用考了。”


    許龍虎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唐小佳劍眉上挑,開口說道:“你這是在給我裝傻?現在誰不知道張將軍在將你做下一任大統領培養?我爺爺敢跟他作對我可不敢。”


    隨後唐小佳凶狠說道:“莫非你想讓我當個統領,以後騎在我脖子上指揮我?!”


    許龍虎心想我怎麽隨口一問又惹怒你了,連忙擺手說道:“不敢不敢。”


    無數雨滴濺在唐小佳銀色盔甲之上如斷了線的珠簾,唐小佳說道:“待會給我爭口氣,別讓本將軍白淋這麽久的雨!”


    許龍虎早已習慣唐小佳永遠是這幅打扮,用她的話來說便是真正優秀的將軍要隨時準備戰鬥。


    許龍虎憨笑說道:“辛苦唐大將軍了,待會回去我請你喝酒。”


    唐小佳隨手輕揮,說道:“揍了你這麽多天偶爾辛苦一回也是應該,倒是酒得記得要最烈的,不然讓我受了風寒我跟你沒完。”


    許龍虎連忙應道:“是是是。”


    唐小佳再欲說話,場間響起一道刺耳尖銳的聲響,隨即一位壯年大漢渾身鮮血走了出來,卻沒有任何歇息徑直走向了場間的羽林軍隊中。


    “羽林軍,丁三百二十七,勝。”


    “挑戰者,張三,敗。”


    “羽林軍,丁三百二十六入府。”


    “下一位挑戰者,許龍虎。”


    連續幾道響起,立刻列隊中有一人走出,幾個縱躍進了王府消失了身影。


    許龍虎捏緊了拳頭,扭頭朝著唐小佳說道:“我去了。”


    唐小佳說道:“快去吧,早點打完請我和喝酒。”


    許龍虎點頭,淋在秋雨中踏上了石階,右手執槍跨入了王府之中。


    沉重的紅木大門重新被關上,猶如牢籠鎖住了兩隻困獸,看戲的貴族老爺在外等著他們分出個死活。


    府內一片寂靜,單憑肉眼很難望到盡頭,腳踩在碎石之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身前的野草無風自動。


    許龍虎心生警惕,抬手抹掉了快滑入眼中的雨水。


    就在此時,一隻冷箭飛來,瞬間直射許龍虎麵門!


    毫無征兆,就像藏在陰暗處捕食的毒蛇!


    許龍虎雙眼微眯,執槍反手橫抽,隻聽見一聲沉悶聲響,再看那支飛箭已經射入了一處斷壁之中。


    金屬製的槍頭深入牆中,無數碎末簌簌落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許龍虎雙腿一震,身體騰飛在半空之中朝著腰間高的雜草從中攻去。


    先前反手橫抽的長槍落於他身後,單手翻轉再握,猶如拿著鋼叉的菜農一般刺向那條毒蛇!


    砰!


    一聲巨響,長槍擊在泥層下的石磚之上,裂成無數碎石朝著四周激射。


    一擊落空,藏在暗處的敵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羽林軍的考核中隻有一條規矩。


    無論手段,必分生死。


    敵人已經出招,而許龍虎連對方在哪都不知道。


    許龍虎沒有絲毫焦躁和憤怒,反而內心鬆了一口氣。


    此人既然選擇了在暗中行事,那必定事先調查過許龍虎,也就是他自認兩人若是正麵對決不是許龍虎的對手。


    換句話來說,若是讓許龍虎找到了他的身形,那就能贏得這場戰鬥。


    許龍虎知道自己不能著急,此時便是比拚的誰更有耐心,他單手拔出槍頭沉默朝著前麵走去。


    這場小雨從昨夜開始下起,現在已經快接近正午還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屋簷下躲雨的野貓無聊打了個哈欠,身子蜷縮在一團快要睡去。


    王府很大,但是也很破,處處可見建築上的煙熏黑印和被大火燒斷的房梁。


    王府前院的宅屋往後不知多遠有一處花園,但是當年名貴珍稀的嬌花已經被殺入府中的官兵連根拔起,被狠狠踩在地上的花瓣斷枝已經化成了爛泥。


    無數年過去,肥沃的土壤孕育出了更加茂盛的雜草,也長出了幾朵不懼秋寒的野花。


    指甲大小的野花躲在草叢中避開的寒風和秋雨的拍打,似乎有要長得愈發茂盛的趨勢。


    或許某一年的春天,賤命不值錢的野花真的會開滿整座花園。


    然而下一刻一雙大腳落下,它又重新陷入了土壤當中,看上去顯得無比可憐。


    許龍虎抬頭望了一眼陰沉的灰雲,心想要加快些速度,不然會耽誤了正午吃飯的時辰。


    不知在身後的哪一座廢棄屋簷下,突然一聲淒涼的野草慘叫聲響起。


    許龍虎扭過頭來,不耐煩地皺了下眉。


    然而下一刻他前方的雜草叢中又一支冷箭飛來,要比上一次來的更加突然更加措不及防!


    冷箭直射許龍虎後腦勺,即將鮮血四濺!


    然而許龍虎猶如早已準備好一般,轉身左手上握,右手中的長槍脫離手間,如攻城巨弩鬆弦!


    長槍眨眼間消失在空中落於數十丈遠處的雜草裏,隻露出一截漆黑如墨的槍尾。


    槍尾還在不停顫動,猶如被一根修長細指撥動的琴瑟古箏。


    一道聲音響起,卻不是餘音繚繞的樂聲。


    是一聲悶哼。


    緊接著是撥動雜草的輕微沙響,一道黑影趁著遮掩落荒而逃。


    那條藏在暗中的毒蛇受了傷。


    但是還沒有死。


    沒有死便不算贏。


    戰鬥還沒有結束。


    幾乎是在長槍脫手那一刹那間許龍虎左手之中多出了一支箭。


    有箭,卻沒有弓和弦。


    但許龍虎沒有絲毫猶豫左手用力一甩,那支箭竟然比來時更凶猛更迅速朝著那處草叢中射去。


    又是連續兩聲聲響。


    一聲是金屬箭尖刺入血肉之中,另一身是木質箭身被折斷。


    許龍虎往前追去,抬手拔起了一半槍身都陷入了土壤之中的長槍,而場間隻剩下一截箭身和數滴鮮血,片刻後便被雨水衝散。


    那人已經消失不見,許龍虎沒有氣餒,提槍接著往前走去。


    王府花園後有一片小湖,當年湖中種滿了荷花,無數年間開了又落,現在隻剩下幾根鑽出湖麵的枯褐色葉柄。


    湖中央有一小亭可以避雨,當年也是賞荷的好去處。


    秋雨落在湖麵濺起無數漣漪,湖水渾濁不盛當年美景。


    許龍虎站在小亭下,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仿佛他不是來參加殘酷分生死的羽林軍考核,而是遊山玩水的文人豪客。


    但是他這幅濃眉血唇的模樣再加上魁梧的身子,是在和書生扯不上半分關係。


    他本來就不是書生。


    他不是來欣賞美景的。


    他是來殺人的。


    秋雨洗淨了塵埃,連空氣也要變得更清新一些。


    渾濁的湖水中出現一抹紅色,像是一條小鯉魚要露出湖麵打算貪婪地張嘴呼吸。


    許龍虎看著這抹紅色笑了。


    下一刻他抬手執槍,如村夫在河裏揮起鋼叉獵魚一般。


    但他也不是漁夫。


    他是來殺人的。


    長槍沒入水中,如一條入海的蛟龍。


    許龍虎也跨過小亭橫欄跳入水中,如滾落崖岸的巨石激起無數水浪。


    許龍虎腳踩著什麽東西用力拔出長槍,彎身就著湖水洗幹淨槍上的淤泥。


    接著他彎腰的身前浮起一具男屍,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被湖水泡的開始發白,雙眼緊閉再也沒法睜開。


    他胸前有一枝斷箭,和一個不停冒著血水的深洞。


    血水剛流出便被秋雨淋入了湖水中,周圍的湖水越來越紅。


    像是當年的貴夫人在小亭上灑魚食,身下聚過來了無數的紅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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