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紀委的同誌在鋼管廠也查出了一堆爛帳。鋼管廠的白條之多可謂驚世駭俗。支出也好,開支也好,許多都是白條。廠長、副廠長在上麵簽個字就算報銷了。


    其中鎮委幹部一年來在那裏開的白條就有十多萬。鍾成對紀委帶隊的鄭科長解釋說:“這都是經過鎮委同意了的,鎮裏經費緊張,隻好來作一下變通。每一筆都是有來路的,並不存在哪個同誌往自己荷包裏捅的問題。我看,就不要上報了吧!”


    這樣的問題紀委是司空見慣了,現如今哪個幹部不這樣找個實體報點開銷啊!這已經是潛規則了。你要說它是問題,它真是一個問題,你要說它不是問題,它就什麽都不是。


    這幾天,塗思兵鎮長使出渾身解數來招待陳科長一行,昨天又以鎮委的名義送了不菲的紀念品,鄭科長很高興,自然樂得在這樣的共性問題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說:鍾書記,你真是一個關心手下的好幹部啊!這樣的問題,可大可小,就交給你們鎮委處理吧!不過,我個人認為此風不可長,對相關同誌還是要作適當的批評。”


    鍾成說:“肯定是要做批評的,畢竟是不規範的。今後要盡可能杜絕這種行為。”


    鎮委相關人員聽說後,打心眼裏感謝鍾成。對鍾成在敬畏的同時也多了幾分親近。


    張芬在這次行動中小有功勞,鍾成就把推薦給了陳珊,讓她做銷售工作。


    忙完了鋼管廠的破產工作,一年一度的農業稅收繳又提上了日程。這一年,離國家取消農業稅還有四年。


    鎮委會上,塗思兵在匯報工作,主要談農業稅以及各種提留的征收問題。


    “鍾書記,各位領導!在費用的征收上,我們鎮一直都是名列前矛的,去年列全市第二,創下了曆年來的最好成績。今年,我的目標是保二爭一。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想采取幾項這幾年行之有效的措施。一是實施倒記時,在鎮委、各管理區、各村委門口豎立一個倒計時牌:離上交最後期限隻有x天,營造一種緊張的氣氛,讓大家把弦繃緊;二是實施獎勵製度,對先完成任務的單位和個人實施獎勵,給予一定的回扣。”


    說到這裏時,鍾成插了一句:“獎金從哪裏來?”


    “當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隻要我們把應收的費用往上浮一點,就行了!比如說,一畝田,本來應收三百元,我把標準定到四百元,他如果提前或按時交,我就獎他一百元或五十元,。用老百姓自己的錢獎勵他們,這是一個很高明的辦法,效果好的很!也很受歡迎!”


    “是嗎?”鍾成聽著聽著,眉頭皺了起來。來到江灘鎮的這段時間,他把精力集中在工商業上,農業的問題都交給塗思兵他們在管。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種管法。這不是在把農民往窮路上、往死路上逼嗎?


    塗思兵還在洋洋得意地吹:“去年我們就是靠實施這種辦法取得了好的成績,我們鎮的農民主要靠賣棉花的收入來交納公糧,因為想得到這份獎勵,他們不等棉花收上來,就借錢來上交了費用。有的還是借的高利貸。當然也有少數人沒有提前交,這部分人最後還是交清了,他們一比較,覺得很不劃算。早交可以免不少錢呢!據我調查,他們紛紛表示今年借高利貸也要提前上交。這就為我們今年的工作贏得了主動。所以我對今年的征收工作是充滿信心的!”


    鍾成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這是對農民的愚弄和欺騙,也是一種盤剝和欺淩。為了自己在市裏拿名次,得表揚,竟然逼得農民們借起了高利貸,這和以前的地主有什麽兩樣?


    讓他接著說完了再表態吧!


    塗思兵說:“當然,困難還是存在的。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也有不盡人意之處。陽光下也有陰影啊!大家是知道的,每年我們都會遇到一些釘子戶,他們裝窮、哭窮,耍賴,抖狠,千方百計地拖延和抵製稅費的征收。我們呢,說盡了好話,費盡唇舌,唱了紅臉唱黑臉,但是效果也不是盡入人意。去年就有十幾戶完全沒有交,有幾十戶沒有交齊。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影響極壞。如果不對他們進行有效的處理,將會有更多的人效尤。針對這種現象,我有一個建議,就是成立稅費征收執法大隊。執法大隊由公安幹警和鎮屬各單位組成,對抗稅人員采取強製措施,該抓人的抓人,該沒收財物的沒收財物,一定要刹住這股歪風,力爭圓滿完成征收任務,勇奪稅費征收先進單位!各位領導,你們的意見如何?”


    鍾成說:“大家有什麽看法,請暢所欲言!”


    幹部中,大多采取讚成態度,隻有副鎮長馬超談到:“我個人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應該持謹慎態度。在執法的過程中,會不會引起衝突,會不會釀成流血事件,是我們應該考慮的一個問題。如果不得不這樣,我建議一定要把握一下分寸,不要弄出一個得不償失的局麵來了。”


    塗思兵一向就不把馬超放在眼裏,小小的副鎮長也敢在這裏反對我,真是不識趣。


    他鄙夷不屑地說:“馬鎮長,你也太膽小了!怕這怕那,我們隻能裹足不前。不過,也難怪,你是副鎮長,缺少擔當,膽小怕事是可以理解的!”


    其他幾個人笑了起來。


    馬超很不高興,但又不敢發作,隻好尷尬地說:“個人觀點,僅作參考,還是以大家的意見為主!”


    塗思兵取得了勝利,就把目光轉向鍾成:“鍾書記,您有什麽指示?”


    鍾成在剛才大家笑馬超的時候就沒有笑,此刻的臉色更加嚴峻起來。


    他說:“在談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搞個調查,我們在座的人當中,父母親是農民的人請舉手?”


    這是在幹什麽?調查家庭成分嗎?


    鍾成首先舉了手,接下來有七個人舉了手,隻有周東平沒有,他的父母親都是教師。


    鍾成又問:“我們在座的人當中,祖父輩是農民的請舉手!”


    鍾成又率先舉起了手,這一次全部鎮委委員都舉起了手。


    鍾成說:“大家都是農民的孩子嘛!腿上都還有泥土的氣息。怎麽除了馬鎮長外,就沒有哪一個同誌在考慮問題的時候,對農民有著一絲一毫的憐憫和同情呢?”


    大家明白鍾成剛才的調查的用意了。臉上都泛起了一絲慚愧的神色。


    鍾成說:“究竟是從什麽時候,我們忘記了自己是農民的孩子了呢?究竟從什麽時候起,我們的心變得這麽硬舍得對農民下重手了呢?究竟從什麽時候起,我們隻知道盲目討好上級盲目追求政績而不顧農民的死活了呢?”


    會議室裏變得靜默下來。


    塗思兵感到壓力很大,他說:“鍾書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把工作搞好。自從您來到江灘鎮以來,鎮裏的各項工作都非常出色,我們農業這一塊不能給您抹黑呀!尤其是您知道,市裏對這項工作非常重視,誰落後了洛市長是要罵娘的!三河鎮去年就是因為在稅費征收方麵弄了個末名,書記鎮長全部下了。有幾個鄉鎮也落了一個通報批評。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


    鍾成說:“大家的苦衷我不是不理解。我隻是從感情接受不了大家對農民的那種態度。我可以負責任的說,我今天在這裏不是在說空話,表假情。稅費征收工作的確困難,為什麽困難?我們應該要從源頭上找問題。這個源頭不是我們的征收力度不夠,也不是少數農民的覺悟不高,我想應該是我們征收的標準太高,農民的收入太低了的問題。我對這方麵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悉,我向大家作檢討。一個鎮委書記對全鎮的農業狀況不聞不問,無論怎麽說都是說不過去的。我想明天來和大家下去進行一下調研,摸清楚情況後再來定對策!大家分個組,馬超同誌就和我一個組吧!”


    馬超很高興,書記點將,說明今天他沒有站錯隊。這次一定要好好表現,馬上就要換屆了,說不定可以得到提拔呢!


    鍾成也有這方麵的意思,農村幹部還是選那些對農民有感情的人來挑重擔好一些。


    調研第二天就開始了。


    鍾成對馬超說:“你覺得我們是明察好一些,還是暗訪好一些?”


    馬超揣測鍾成的心思是想了解最真實的情況,就說:“我覺得暗訪好一些!免得村幹部打過招呼後,就看不到事實的真相,也聽不到農民心靈深處最真實的心聲了。您覺得呢?”


    鍾成也是這個意思,他說:“馬鎮長,你是個實事求是的人,我們的工作需要你這樣的幹部啊!”


    馬超說:“我這都是跟著您學的,說實話,您來江灘鎮這段時間,我們全體幹部的思想覺悟和工作能力都有了明顯提高,這都是您高度重視班子建設的結果啊!”


    鍾成笑著說:“互相學習,共同提高嘛!馬鎮長,你看我們先到哪裏去?”


    “我想應該到最窮的村莊去,找那些釘子戶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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