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曖昧


    轉眼,秦楓已經自請外派三個月了。


    楊曼琪瘦了一圈,鎖骨高高凸起,能清晰地看到鎖骨下麵兩根骨頭的形狀。就像季節一樣,原本豐腴的秋被冬的蕭瑟所取代。


    楊曼琪的心比冬季還要瘦,還要硬。


    秦楓偶爾也打電話來,但了解兒子的近況之後,再無多餘言辭,說完“再見”就等她掛機。楊曼琪不知道這是殘留的情分,還是隻出於習慣。


    他的語氣淡淡的,充滿疏離和冷漠,讓她恨,恨不得生吞其肉、渴飲其血,發誓再也不理會他,但也不會便宜了他,跟他離婚。


    可是,可是,她更恨自己。因為,她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多麽盼望能接到他的電話,能知道他的消息。


    她就這樣,在恨與盼之間憔悴了下去。


    媽媽很快就覺察到什麽,打電話狠狠地罵了秦楓一通。說女兒的委屈,說女兒的犧牲,說女婿的無情,說女婿的無恥,秦楓倒也不辯解,靜靜地聽嶽母罵完,說聲對不起。


    媽媽非常憤怒,恨女兒的不爭氣。抬腳走了,說女婿那麽無情無義,自己幹嘛還要辛苦受累給白眼狼帶小白眼狼,有這時間,還是趕緊回家跟老公團聚,等老公退休,夫妻相攜遊山玩水。


    全然忘了,這小白眼狼也是女兒的孩子,自己辛苦受累,為的本不是女婿,而是女兒。


    媽媽執意要回去,楊曼琪強留不得,隻好揮淚作別。


    也不知道媽媽回家怎麽跟爸爸說的,老爸氣得突發腦梗塞。等楊曼琪得知消息時,老爸已經住院一周了。


    楊曼琪心急如焚,自責不已。


    如果不是自己執意要嫁秦楓,如果不是自己嫁給他後的日子一波三折,如果不是秦楓搞外遇,那麽,爸爸還在平平安安、高高興興地生活著。


    想想,自己真是不孝。


    感覺眼淚早已經流盡的楊曼琪,居然還有眼淚流出來。


    立即休了年假,又到幼兒園接了秦奮並為他請了假。


    在家收拾隨身衣物時,電話響了,那一刻,滿是怨恨的心裏,居然還有絲歡喜,有絲委屈,原來,自己還是盼著秦楓能夠分擔自己的情緒。畢竟,他已經跟自己分擔了這麽多年,有他在身邊,即使有再多苦難,也從來沒有惶恐過。


    “喂!”撈起電話按了接聽鍵,電話還未放到耳朵旁,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是張修傑。你遇到什麽事了嗎?”電話那端響起急切的聲音。


    失落、沮喪、自責、溫暖,各種情緒像狂風刮起的沙塵,撲麵而來,來不及躲閃,已經吹了滿頭滿臉。


    楊曼琪越發哽咽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在家嗎?”張修傑低沉的聲音居然有些緊張。


    楊曼琪拚命也止不住眼淚,隻好拚命地點頭。


    “在不在?在不在?”張修傑急躁起來。


    “在。”楊曼琪才醒悟過來,張修傑看不到她點頭,趕緊開了口。


    “我在你樓下,等我。”張修傑說完就掛了電話。


    楊曼琪擦擦眼淚,兒子已經撲到她懷裏,嘴巴撇啊撇啊的,就要哭出聲來,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媽媽的眼睛,想要堵住那不斷流淌的淚水。


    “媽媽沒事。乖。”楊曼琪親親兒子的臉蛋,放開他,去開門。


    張修傑已經在門外站著了,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楊曼琪嘴角動了動,想擠出一抹微笑,卻沒有成功,旋轉身把他讓了進來,揚聲喊道:“寶寶,快來跟伯伯打招呼。”


    小秦奮瞪著大眼打量了一番張修傑,張修傑緊張得不行,臉上掛著近乎諂媚的笑容,伸手遞過一輛遙控小汽車。汽車不大,約有巴掌那麽長,大紅色,有閃亮的大燈,有悅耳的笛音,還有可以打開的車門及天窗。


    小家夥高興壞了,卻還是沒有忘記看媽媽的眼色。媽媽說過,不許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眼前這位和善的伯伯是第一次見到,應該算是陌生人吧。


    他仰視著媽媽,大眼睛裏寫滿希冀。看到媽媽輕微地點頭,終於興奮地撲上去,拿著遙控器就玩了起來。


    “謝謝你。他的玩具車不少,但還沒有這麽漂亮的。”


    楊曼琪給張修傑沏了杯龍井,真誠地說。


    “不謝,孩子喜歡就好。”剛剛楊曼琪沒有稱他為“張總”,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有那麽一點點走到她的心裏呢?這樣的猜測讓張修傑的臉上閃耀著喜悅的紅光。


    頃刻,這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我打電話到辦事處,前台小趙說你休年假了。”張修傑停了停,覷著楊曼琪的神色,似在斟酌詞句,“你近段時間狀態一直不好,快到年尾,工作最忙,不是休假的好時期,你突然休假,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楊曼琪的眼淚毫無預兆地又湧了出來。


    張修傑一下慌了神,忙舉手要去擦,楊曼琪輕輕轉了下頭,他仿佛才明白過來,把手縮了回來,抽起紙巾,遞了過去。


    “我……我是擔心你。你知道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希望能夠幫助你。”


    “我爸突發腦梗塞住院了,已經一周了。我媽都沒告訴我,還是我大姨打電話來跟我說的,我……”


    楊曼琪說著,又哭起來。


    張修傑坐過來,攬住她的肩,“你要是心裏堵得慌,你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楊曼琪再也挺不住了,伏在他的肩頭哭得聲咽氣短。


    直到秦奮過來,哭著想要拉開張修傑的胳膊,她才止住了聲,把兒子摟到懷裏。


    “你是想回去照顧爸爸嗎?”


    “嗯。爸爸因我而病,媽媽也還在生我的氣,如果我再不回去,我還是什麽女兒。”


    “好,我送你們過去。”張修傑很隨意地說著,像是順路送他們一程似的。


    “不,不用了,謝謝!我家在嘉善,挺遠的。再說,將近年尾,你還要再加緊銷售,力爭超額完成任務。我們坐汽車很方便的。”楊曼琪心下深受震動,趕緊回絕。


    “公司都安排好了。我離開一下,沒關係的。”


    “那也不行,這當真太麻煩了。”楊曼琪還是拒絕,一想到古板的爸爸因為自己即將離婚而躺在病床上,自己卻帶著另一個男人回去探病,不是要把爸爸氣死嗎?


    張修傑像是想到了楊曼琪的顧慮,笑嗬嗬地說:“我就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的男朋友,不會氣到你爸的。”


    楊曼琪聽他說到男朋友,臉立馬蒙上了層紅布,再想拒絕,卻說不出話來。


    “請你相信我,我知道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輕重,不會搞砸的。”張修傑鄭重地說,有點起誓的味道,倒讓楊曼琪不好意思起來。


    “好吧,隻是……欠你的太多,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你這段時間幫我的夠多了。”


    “不用你謝,隻要你……一切都好。”張修傑的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可是每個字都清晰地傳進楊曼琪的耳裏、心裏。


    他們驅車趕到醫院時已近傍晚,楊曼琪和小秦奮在車上睡著了。


    楊曼琪頭歪著,眉頭皺得緊緊的,手還護著熟睡的秦奮。張修傑探身過去,想要撫平她眉間的愁苦,卻忘了身上還係著安全帶。


    解嘲似地笑了下,他輕輕地拍拍楊曼琪護著孩子的手。


    “曼琪,醒醒,醒醒。”


    楊曼琪驚了下,猛地醒了過來,向窗外看了一眼,才發現車子停住了,於是問道:“到了哪裏了?”


    “已經到了,這裏是醫院。”


    看了看睡得正香的秦奮,“要不,你自己先上去,等秦奮醒了,我再帶他上去。”


    “不了。寶寶不見我會哭鬧的,到時你不好收場,再說,我爸看到他可能會高興點。”楊曼琪歉意地看了看張修傑,“你也累了一路了,先找個旅館休息休息吧。”


    “你爸……肯定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你帶著兒子不方便,我要跟著就更不方便。”張修傑衝她眨了眨眼,“給你一點緩衝的時間,我們再上去。”


    “相信我吧,肯定能把你兒子照顧好。”張修傑用力握了握楊曼琪的手,向她保證。


    楊曼琪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他溫和的臉,深邃的眼,總是能給她一種信任感。


    想到縣裏的醫院條件差些,但也沒想到會這麽差。


    原來四個人的病房,擺了七張床,住滿了人;過道上也擺滿了床,大廳裏更是擁擠,床挨著床,隻餘側身能過下一人的空,陪護的人隻能在床頭處坐著。


    看到爸爸楊曼琪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爸爸瘦了好多,臉蠟黃蠟黃的,皺紋顯得更深了,就連眼珠也渾濁了許多。


    楊曼琪抓住爸爸枯瘦的手,滿腹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媽媽也紅了眼圈,“你怎麽自己回來了?寶寶呢?”


    “一個朋友送我回來的,寶寶在他車上睡著了。”楊曼琪擦擦眼淚,安慰急躁的媽媽。


    “什麽朋友?”媽媽狐疑地盯著她問。


    “我們的一個分銷商,到這裏辦點事,順便把我們捎回來了。”說這話時,楊曼琪不自覺地別過頭去,眼睛望向別處。


    媽媽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爸爸說話倒還清楚,麵部表情也可以控製,隻是左側身體不太受控製。


    楊曼琪站起來想去找主治醫生問問情況,卻被告知主治醫生已經下班了,有什麽事明天再問。


    爸爸倒是想問問秦楓的事,可惜,病房裏空間狹小,而且人來人往,不便開口,隻得作罷。


    “媽媽!媽媽!”突然,清脆的童音響起來。


    張修傑牽著秦奮的小手走了過來。


    爸爸的眼睛亮了,楊曼琪把撲入懷裏的秦奮拉出來,“寶寶,喊外公。”


    秦奮怯生生地偎在媽媽身上,“外公。”


    “哎!再喊。”外公的臉也亮了。


    “外公!”


    “哎!”


    “外公!”


    “哎!”


    ……


    祖孫兩個喊得快活,連病房裏的其他人都樂嗬嗬地看他們了。


    “都餓了吧?開飯嘍。”好不容易插個空隙,張修傑笑眯眯地舉了舉手中的食盒。


    “爸、媽,這是張修傑。”楊曼琪站起身來向父母介紹。


    “叔叔、阿姨好。來,吃飯了。”張修傑彎了彎腰,謙和地笑著。


    把食盒放在狹小的台子上,取出一份清炒黑木耳,一份清炒蝦仁,一份米飯,一瓶酸牛奶,一個彌猴桃,一個蘋果,張修傑把剩下的遞給了楊曼琪,溫和地說:“你們到四樓去吃吧,那裏人少,大廳裏也有座,這兒有我呢。”


    “媽媽,我和伯伯吃完了。”秦奮又奮力爬上楊曼琪的膝,仰著臉跟她說。


    然後像是才發現姥姥,趕緊爬下楊曼琪的膝頭,撲進姥姥的懷裏,“姥姥!”便嗚嗚地哭起來。


    “寶寶,以後喊外婆吧。”


    楊曼琪輕輕地撫著兒子的頭說。既然秦楓已經決定要拋棄他們了,她還有什麽必要顧及他的感受,顧及他對他姥姥的深情以及懷念。一直以來,自己就是顧及他太多,為了他也傷了父母太多。


    以後不會了,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比父母的感受更重要了。


    “去吧去吧,吃完出去透透氣。”張修傑把食盒塞進她的手裏。


    “我陪伯伯和外公。”秦奮居然不肯和媽媽一起走,主動請纓。


    楊曼琪一愣,很是吃驚——這個張修傑了不得呀,這麽快就把兒子收服了。


    “伯伯說隻要我聽話,晚上就給我講孫猴子的故事。”


    說完小家夥已經趴到床尾,摸著外公紮著針頭的手問:“外公,疼不疼?”語氣裏已經滿是心疼,有小大人的做派了,俯下身去,“寶寶給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小嘴撅著,用力地吹氣。


    “外公不疼。寶寶一路辛苦了,坐下來休息會兒吧。”外公倒心疼起寶寶來。


    “寶寶乖乖坐好,伯伯要喂外公吃飯啦,吃飽飯病才好得快呀。”張修傑端起飯盒說。


    小秦奮乖乖地坐在床尾上看外公進餐。


    楊曼琪攙著媽媽來到四樓,找個地方坐下來。打開食盒,一份梅幹菜燒肉,一份菱燒豆腐,一份清炒油麥菜,兩份米飯,兩根香蕉,兩個蘋果。


    “很細心的男人。”媽媽感歎地說。


    楊曼琪低下頭,又抬起來,看著媽媽說:“我跟他沒什麽,真的沒什麽。”


    “我又沒說你跟他有什麽,如果你跟他有什麽倒好了。他比秦楓可靠多了。”


    “媽!”


    “怎麽?我說錯了嗎?”媽媽生氣了,口氣很差。


    “沒。您說得對。”楊曼琪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他是單身嗎?經濟狀況如何?”


    “媽!”楊曼琪抗議地低喊。


    “先吃飯吧。”


    飯菜挺香,但媽媽話裏的暗示,讓楊曼琪食之無味。


    如何才能讓媽媽明白,自己即使和秦楓離婚,也不想再嫁人了。一個秦楓已經讓她對愛灰心,對情絕望,對責任譏笑了。哪裏還敢再涉愛談情,何況還有寶寶,她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她的寶寶。


    飯後母女相攜到樓下呼吸新鮮空氣。


    “媽!”“丫頭!”兩人同時出口。


    楊曼琪猜到媽媽的心思,搶先說道:“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先聽我說行嗎?”


    “說吧。”


    “這個人是什麽情況,都跟我沒關係。我們隻是朋友。媽,你也知道,我跟秦楓……”語氣堅定的楊曼琪說到這裏,聲音低了下去。


    “我跟秦楓經曆了那麽多,我沒有天真到以為我們可以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卻天真地以為,不管遇到什麽事,我們總會風雨同舟,相濡以沫……”


    “我錯了,錯得這麽離譜。媽媽,你知道,秦楓他不止傷了我,他是毀了我!他毀了我對愛的信仰,毀了我對男人的信任。媽媽,你叫我怎麽再重拾信仰?你叫我怎麽再接受別的男人?”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我隻能孤獨到老……”楊曼琪泣不成聲,用手攀住花壇柵欄,蹲了下去。


    媽媽用手摩挲著她的頭頂,蹲下來把她摟在懷裏,緊緊地護著。


    “不哭,丫頭不哭。現在咱不提這些事,隨你怎麽做吧,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你還有爸爸媽媽呀。”


    “媽媽知道你傷心難過,媽媽何嚐不是!你已經有寶寶了,應該知道父母待兒女的心了呀。媽媽寧願自己受再多傷痛,也不願你承擔一絲一毫,這就是當初爸爸媽媽都不同意你嫁給秦楓的原因……”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引得人近前來圍觀。以為是親屬病重或不治了呢,這個兆頭不好,楊曼琪收了悲聲,扶住媽媽,慢慢走回病房去。


    病房裏,張修傑不知從哪找了個拖把,正在拖地。


    因為媽媽的期待,楊曼琪的反應有些過激,撲過去擋著,伸手去搶拖把,“我來我來,太不好意思了。”


    “沒事,已經好了。”鬆開手,張修傑直起身子。


    楊曼琪轉了一圈,確實沒有什麽可拖的了,又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拖把應該放在哪裏,神情有些尷尬。


    “你陪叔叔說會兒話,我送回洗手間。”張修傑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拖把,出去了。


    “你們有福氣啊,這女婿可真不錯,人勤快,又體貼,把個老爺子照顧的,可真好。”


    “喂飯喂水,可仔細了,擦屎倒尿,也不嫌髒,溫水擦身,還按摩呢。你看咱們這屋都是腦梗塞病人,都躺在床上不是三五天了,哪個給按摩呀,頂多也就老伴給揉揉。”


    “就是就是,別說女婿,就是親兒子也做不到這樣。”


    張修傑一出去,陪護家屬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誇起來,羨慕不已。


    楊曼琪剛想解釋,被媽媽拉住了,看媽媽的眼色,是要她默認了。


    “累一天了,你們回家休息吧,我在這兒就成。”張修傑一回來,媽媽就推著楊曼琪說。


    “媽,你帶寶寶回去,我照顧爸爸。”


    “晚上請的有護工,我也就是不放心,反正覺少,睡不著就陪陪你爸,你白天過來,我再休息。”


    媽媽把鑰匙遞給楊曼琪:“回吧,孩子老待在醫院裏也不好。”


    “我帶鑰匙了。”


    張修傑抱起躺在外公身邊睡著的秦奮,小心地把他小小的身體裹在自己的大衣裏,用手掖得嚴嚴實實。


    楊曼琪心裏暖暖的,足以抵擋外麵的寒冷了。


    在楊曼琪的指點下,一路順利。


    下車時,楊曼琪掙紮不已,她不想和張修傑有過多的牽扯,但張修傑此行是因她而來,趕他走,她於心不忍,也說不出口。


    張修傑看著她,雲淡風輕地笑道:“怎麽還不下車啊?到家好好休息,明天還要照顧老人呢。”


    “那,你……”


    “我已經訂了房間,送寶寶上去,我就回去。”


    楊曼琪笑了,感覺輕鬆極了。


    接觸久了才發現,張修傑其人,不光是表麵的溫雅、謙和,還有一種陽光的觸感,讓人感覺舒服、愜意。最讓人心怡的是,這陽光永遠與你保持適當的距離。


    看到楊曼琪逃過一劫的樣子,心裏不是不難過的。可是,看到她輕鬆的笑,就覺得再多隱忍也值得。


    為了眼前這個小女人,為了這個小女人的一顰一笑,做什麽都值得,何況隻是叫他克製自己的情緒,這本是他的長項。


    他的妻子曾評價他,“你就是一木頭人,沒有血沒有肉沒有靈魂,但卻頂著一副好男人的麵孔。”


    他不做任何辯駁。


    雖然他也曾有血有肉有靈魂,也曾有情有義,也曾熱血沸騰,是她,是她和時間把他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外表溫雅,內心冷淡。


    與其說是歲月積澱下來的淡定,不如說是她打磨出來的淡漠。


    這麽多年來,他背負著道德和責任踽踽獨行,從來沒想過會有什麽改變,唯一所做的,就是離她遠點,再遠點。


    但現在,他心裏有了想守護的人。他開始想改變現狀,打破桎梏,想給自己一個合理守護的身份,雖然,不一定有結果。他還沒想到結果,隻想靜靜地守在她的身邊,看她哭看她笑,在她需要時遞出一隻手。


    直到放下秦奮,兩人都默默無語,張修傑心裏很貪戀這種兩人獨處的時光,但他卻不能不告辭。他已經看出楊曼琪心裏的抗拒,他不想把事情搞僵了。不想給她任何壓力,現在這樣,將來也要這樣。


    楊曼琪跟在張修傑的身後,輕輕地說:“謝謝你!”


    張修傑放開握著門把手的手,轉過身來,“跟我,不用客氣。你允許我幫你,於我就是快樂。這快樂就是你給我的最好回報,所以,你不欠我什麽,不用心裏不安。”


    “我……懂你的心思。可是,我無法給你相等的回應……”


    “曼琪。你懂,我就非常感謝了,我不奢望其他。目前,我也沒資格去奢望。我從不要求你給我相等的回應,你肯接受我的付出,於我,就是莫大歡喜了。”


    “可是……”


    “如果你心理上有負擔,你可以把我當哥哥。讓我像哥哥那樣疼你愛你,像哥哥那樣幫你寵你,曼琪,你可以給我哥哥那樣的情感嗎?”


    楊曼琪不說話,漆黑的眼珠盯著張修傑緊張的臉,為之動容。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你,不願意嗎?”張修傑的聲音像有利刃劃過,嘶啞得很。


    “哥!”感動的潮水一波波湧來,楊曼琪淚盈於睫。


    “哎!多大的人了,還說哭就哭,早點睡吧。”張修傑撫了撫楊曼琪的頭發,轉身走了出去。


    楊曼琪醒來時天已大亮,唬了一跳,自己怎麽這麽能睡,爸爸媽媽還在等著自己送早飯呢。麻利地起身,煮粥,榨芹菜汁,弄好這一切,一看表,才五點多。


    納悶地撩起簾子向外看,原來,夜裏下雪了。


    地上的灌木、遠處的房頂,都籠著一層薄雪。路麵上是濕濕的水跡,與灌木上的白雪相比,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寫意畫。


    累了一年的心,似乎也蒙上了層雪,清涼、靜謐、潔白,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粥外溢的聲音驚醒了沉醉的楊曼琪。她快步跑到廚房,把火轉為小火,慢慢燉煮。


    帶著兒子,拎著保溫桶,在醫院附近買了燒麥和雞蛋餅。走進醫院時,楊曼琪才想到,煮好粥就匆忙把兒子拉起來洗漱,飯都沒有吃。醫院的環境,唉,應該在家裏用過餐再來的。


    走進病房,赫然發現,病床周圍擠滿了陌生人和儀器,有的儀器還在有節奏地響著。


    楊曼琪嚇得三魂出竅,扔下兒子就擠了上去,扒開人群才發現,是位五六十歲的婦女,鼻孔裏還插著氧氣管。


    楊曼琪的心慢慢歸回原位,又猛地被高高提起。拉住旁邊的人就問:“原來39床的病人呢?”


    “不知道,我們剛來,正亂著呢。”被拉住的男人極煩躁地說。


    “找你爸吧?他轉去二人病房了,有一個能幹的女婿就頂得上好幾個沒出息的兒子。”鄰床的一位大媽感歎。


    “謝謝大媽,怎麽過去呀?”


    “出門往裏走,好像是306房。”


    “謝謝!”


    楊曼琪的一顆心才安定下來,拉著兒子向裏找去。


    雙人病房環境好了許多,起碼陪睡的人有個沙發。


    張修傑正坐在爸爸床頭,眉飛色舞地跟爸爸談著什麽,爸爸也是一臉興奮。


    “吃飯了。”


    兩人這才看到她,寶寶認出伯伯後,喊著“伯伯”就撲進了張修傑的懷中,然後伏到外公的胳膊上喊,“外公!”


    “哎!”外公樂得合不攏嘴。


    “你快點好呀,外麵下雪了,帶我去堆雪人。”


    “等外公好了,就帶你去堆雪人。好了,讓外公吃飯吧。”


    “我們吃過了。你們吃了嗎?”張修傑淡淡地笑著。


    那笑,就像這清晨的雪一樣,那樣靜謐、潔白,涼涼地沁入肺腑,無比熨帖。


    “媽媽,我餓了。”


    “哦,吃飯吧。”


    “我喂寶寶,你吃你的。”張修傑幫著把粥放在茶幾上,抱過秦奮在腿上。


    楊曼琪恍惚地看著這一切,感覺無比熟悉又無比詭異。明明做這些事的應該是秦楓才對,偏偏是眼前這個她一直想保持距離的人在做;明明秦奮應該和秦楓父子情深才對,偏偏和眼前這個伯伯相處融洽。


    楊曼琪慢慢地吃著飯,看秦奮在張修傑的手下,異常地乖,喝粥,吃燒麥,張修傑給拿什麽就吃什麽,吃得特香,根本不像自己喂飯,要哄要追的。


    張修傑喂孩子的手法很熟練,一手用勺子喂,另一隻手拿紙巾在下巴處接著。


    熟練,讓她想到了其他,心裏頓時如吞了口沙子似的,牙磣得慌。


    借口去找醫生詢問病情,楊曼琪走出了溫馨得讓她感覺異樣的病房。


    張修傑跟著出來,喊住了她:“曼琪!”


    楊曼琪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但並沒有走回來,說不清為什麽,她心裏還是有抗拒。


    張修傑走過來說:“周醫生在查房,病人這麽多,等查完估計要到中午了。我早上已經問過了,叔叔沒什麽問題,由於發現得早,送醫早,出血量比較少,現在的問題就是血壓還沒有控製下來,藥量還比較大。等血壓穩定下來,再做個腦ct,如果血塊沒了,就可以準備出院了。”


    “太好了,但不知道血壓什麽時候才能穩定下來。”


    “藥物加上食療,叔叔情緒也很好,應該很快的。”


    “謝謝你!謝謝你做了這麽多。”楊曼琪仰臉看他,滿是感激。


    怎麽能不感激?


    病人太多了,多得要超過這個醫院所能承受的,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病人送進來,作為醫生,總不能見死不救吧。隻要一收,這種病人都忌搬動,需要絕對靜養,頭都不能抬起,怕因此充血,故一般都不能轉院。


    護士們忙得換液時都是一路小跑,還有不停地催的,催不到就破口大罵。看著護士們忙碌的樣子,感覺也很不易,但病人家屬的心情也能體會,眼看輸液的水沒有了,喊了幾次卻還沒有過來,肯定火大。


    聽說有個上夜班的護士,太累了,被人一喊,著急奔跑,被地上的儀器繩子絆倒,摔在門上,摔成了腦震蕩,被連夜送到市醫院去了。


    張修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為爸爸換病房,換幹淨的床單被罩,該有多難可想而知。


    而張修傑還堅持照顧老人,比楊曼琪做得還要多,楊曼琪覺得這份恩情沉重得快要把她壓趴下了。


    看著她掙紮的眼神,張修傑心如刀割。原來,愛一個人是這麽疼痛,偏偏又無力放手。


    “你無需放在心上,如果我給你負擔了,我走就是。”


    “我……你公司肯定積了很多事,你回吧。”


    張修傑的眼裏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楊曼琪的心驀地被揪緊,她努力忽視這種感覺。


    “我跟叔叔道個別。”


    張修傑神色平靜地回到病房,借口有事要先回無錫了。


    沒想到,爸爸的神色,居然格外不舍,同樣不舍的還有小秦奮,他攥住張修傑的衣角嚷嚷著不讓他走。


    張修傑溫柔地抱起小秦奮,親親他的臉蛋說:“伯伯回去處理下工作,等外公好了,你們一起回去,我陪你堆雪人啊。”


    有了期待,小人兒放手就爽快多了。


    “這兩天謝謝你了,如果有機會再見,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爸爸戀戀不舍地說。


    “一定會有機會,叔叔,好好保重。注意飲食和情緒,很快就好了。這兩天我也很開心,想不到您的曆史知識那麽豐富,我收獲頗豐,還要好好謝謝您呢。”


    張修傑溫和地笑著,語氣謙遜至極,但一切是那麽自然,沒有絲毫做假的感覺。


    這就是一個人的氣質吧,原來,男人也可以溫婉如玉的。


    這天一大早,楊曼琪就趕了過去。今天爸爸要做腦ct,需要早點過去排隊,爭取在醫生查房時拿到片子,否則的話,估計要等到下午才能看上了。


    床雖然有輪子,可推起來還是那麽吃力。娘倆把小秦奮放在病床上,楊曼琪用身子使勁地頂著床的一側,免得跑偏。


    總覺得超市裏的購物車不好推,總要用力把著,才能前進,現在才發現,比起這個病床來,購物車算是好推的了,起碼輕呀。


    到了一樓ct室,前麵已經排了一位了。等他們做完,楊曼琪和媽媽一起把爸爸推了進去。


    “看到剛才那人是怎麽躺的了吧?連床墊一起。”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頭也不抬,就衝她們說。


    楊曼琪為難地看著那齊腰高的台架,爸爸根本動彈不得,自己和媽媽不可能把他抬過去的。


    醫生回到隔壁房間,從大大的玻璃窗裏看到他們沒動,皺著眉又走了出來。“你們家男的呢?明知道做ct,還不讓他們來。”


    秦奮站出來,挺著胸膛說:“我爸出差了,我是我們家男的,我來抬外公。”


    醫生也被逗笑了:“小可愛。那,我來幫你們吧,你倆抬一邊。”


    “謝謝!”


    “謝謝!”母女倆忙不迭地道謝。


    把病床推過去跟台架並齊,醫生在台架的另一側拉起床單,頭萬萬動不得,所以隻能站在頭頂穩住病人的脖子,母女倆在另一側,壓根用不上力,也不能直接推。


    不一會兒,文質彬彬的醫生額頭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除了床單略有鬆動,而爸爸卻沒有動彈分毫。


    “不遇事不知道,還是生兒子好啊。”媽媽感慨著。


    楊曼琪心如刀割。


    如果秦楓在……想他幹嘛,如果不是他,爸爸也不會病。


    楊曼琪抹了下眼淚,“先休息一下,我出去請倆人幫忙。”


    走出ct室,忍了許久的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滴落下來。似乎,這短短的半年裏,該經曆的都經曆了,不該經曆的也都經曆了。


    “楊曼琪?”突然有個聲音喊她,帶著不確認。


    她扭過頭去,走廊盡頭有兩個人,一個穿著銀灰色西裝,係一條鮮紅的領帶,如玉樹臨風般,一雙墨如星子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著她。另一個穿著白大褂,長得也是溫文爾雅,在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她。


    “盛天宇?”她的聲音裏也有著不確認。


    “真的是你啊!”穿西裝的盛天宇快步走了過來,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哦,對了,麻煩你們一小會兒,先幫我把我爸爸搬到ct台上。”


    楊曼琪想起自己出來的目的,趕緊說了出來。


    三個男人一個攬頭,一個托身子,一個抬腿,很輕鬆地把爸爸抬起、放好。


    按醫生的囑咐,讓爸爸閉了眼,其他人退出室外。


    一會兒就好了,盛天宇又幫著把爸爸推回病房。


    安頓好爸爸,楊曼琪才顧得上跟盛天宇聊起來:“你怎麽會在這兒啊?如果不是遇到你們,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好了。謝謝!”


    “對了,還沒介紹,這位是李智言,我們從光屁股開始就混在一塊兒,直到上大學才分開。他被借調到這裏兩年半了,再過半年就回北京去了,他揚言如果我不曾到這裏看過他,回去決不讓我好過,好害怕。剛好有位朋友結婚,我就順道來了。”盛天宇拍著醫生的肩,挑著眉毛親昵地說。


    “這位嘛,我的大學同學楊曼琪,你知道的啦。”盛天宇扭過頭去向李智言眨著眼睛。


    “你就是楊曼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然人不負名矣。”李智言上下打量楊曼琪一番,居然抱起雙拳,晃了兩晃。


    楊曼琪當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頓時羞紅了臉。


    盛天宇的眼睛漫上憂傷:“我對你一見鍾情,追了你整整四年,沒有愛情也有癡情,你卻理也不理。我這顆心,算是被你傷透了。”


    “是啊,是啊,直到現在,還沒有複原。”李智言忙添油加醋。


    “別,老同學,不要取笑我啊。”楊曼琪笑著,輕輕握了一下兒子的手,“喊叔叔。”


    秦奮乖巧地喊:“叔叔好!”


    盛天宇的眼裏鋪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忌妒,有羨慕,襯得墨黑的眸子越發暗了幾分。但麵對麵前乖巧、漂亮、可愛的小男孩,他卻發自心底的喜歡,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


    “小朋友,你和你媽媽一樣可愛。叫什麽名字?”盛天宇蹲下來,握住小秦奮的肩,熱切地跟他交談起來。


    “秦奮。秦始皇的秦,勤奮的奮。”奶聲奶氣的小秦奮一本正經地答,逗得三個大人都哈哈大笑。


    “好霸氣的名字。奮奮,告訴叔叔,你幾歲了?”


    “我不叫奮奮,大名秦奮,小名寶寶,我3歲9個月了,媽媽說我是大人了。”小秦奮認真地糾正。


    “寶寶不是名字,是愛稱,誰家小孩都叫寶寶啊。”李智言也插嘴逗小秦奮。


    “才不是,我的名字就是寶寶!”小秦奮急了,辯解著。


    “不逗你了。”盛天宇站起身,對楊曼琪說:“沒想到伯父生病了,我明天再來看望他。”又轉過身去衝李智言說,“喂,這裏就交給你了,你可要把他們照顧好了,不然我可不放過你小子。”


    “放心吧,我一會兒就去找周醫生,請他多關照。明天咱們看望過伯父,一塊去婚禮現場。”


    “李醫生要結婚了?今天還在上班,可真夠敬業的啊。”楊曼琪肅然起敬。


    “我哪裏敢結啊,某人怕被父母罵時孤立無援,就強迫我跟他做伴呢。唉,這人,自己不結婚吧,也不讓別人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同誌呢。”李智言狀似無奈地攤攤手抱怨。


    楊曼琪輕輕地笑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蘇恬,他們的關係,可不就像自己跟蘇恬一樣,甚至有著自小的情分,比自己和蘇恬還要要好。


    “明天結婚的,是我們另一個朋友。”盛天宇趕緊解釋說。


    閑聊的當兒,媽媽把片子取了出來。


    李智言拿起片子仔細地看了看,“恭喜啊,血塊全部吸收了,伯父可以下床走動了,沒什麽問題的話,明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楊曼琪開心不已,躺著快二十天了,就是個鐵打的人也吃不消了,何況是個病人,能下床活動活動,不僅有利於肌肉的恢複,還能激勵爸爸的精神。


    晚上蘇恬突然打電話過來,不等楊曼琪開口就劈哩啪啦地訓斥了她一通。無非是伯伯生病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她,不夠姐妹意思。末了,才怯怯地問:“需要錢嗎?我有。”


    楊曼琪的眼睛濕了,這就是朋友——在你遇到困難時,主動伸出援手,並且怕傷及你的自尊而小心翼翼,仿佛她才是那個借債的人。


    楊曼琪吸吸鼻子答道:“不用。也沒花多少錢,一萬多塊吧,我爸有醫保,能報銷一大部分。”


    “那就好。伯伯現在怎麽樣?”


    “精神狀態挺好的,已經下床走動了,明天就能出院,回家養著,控製住血壓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怎麽突然腦梗塞呢?是不是天冷的緣故啊。”


    “……”這個原因一下噎住了她。


    “你怎麽知道我爸住院了啊?”過了一會兒,楊曼琪才轉移了話題。


    “盛天宇啊,他告訴我的。對了,你們又見麵了,感覺如何啊?這小子到現在還是喜歡你,怎麽樣,內心還是很驕傲的吧?”


    “有什麽可驕傲的。”


    “喂!你以後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啊,能分擔的分擔,不能分擔的你傾訴下也會舒服點,不是嗎?你的個性就這點不好,太驕傲,太倔,有什麽都悶在心裏。我們是什麽關係啊?我以後不希望從旁人那得到你的消息,除了秦楓,誰也不能比我跟你近。”


    楊曼琪猶豫著,在想,秦楓要離婚這事,跟不跟蘇恬說呢?不說的話,怕以後她知道了要傷心,以為自己信不過她。其實,隻是多說無益,多個人煩惱,於事也無補,不說也罷。


    楊曼琪歎了口氣:“當然,誰也不比你近。”


    “對了,秦楓請假來照顧你爸了嗎?”


    楊曼琪再次被噎住。


    “以後,秦楓也沒你跟我的關係近了,高興嗎?”楊曼琪幽幽地說。


    “你什麽意思?說話吞吞吐吐的,一次說清楚會死啊!”蘇恬怒了。


    楊曼琪知道,這是她關心自己的表現。


    楊曼琪清清嗓子,把事情敘說了一遍。


    其間,楊曼琪罵了無數次秦楓,問候了無數次秦楓的祖先。


    以為淚已流完的楊曼琪,敘說過程中,眼睛就沒有幹過。


    “妹妹,咱不哭。他壓根就配不上你。”蘇恬在電話裏安慰她。


    “你說,這都半年多了,你怎麽熬到現在才跟我說呢?難道我會看你的笑話嗎?”


    “這樣的狗東西,也就你還當他是寶貝。不是要離婚嗎?跟他離!立馬讓他光屁股滾蛋。你何苦要跟他耗,把你的青春浪費在他身上,不值得。”


    “就憑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兒子有兒子,要房子有房子,不找個比他好幾百倍的咱都不找。你馬上把他踹了,姐給你介紹好的。”


    “你千萬不要傷心,為這樣的人傷心不值得。當初他賭博傾家蕩產的時候,你就應該讓他滾得遠遠的,白耗了你幾年。”


    “不要難過了,父母也老了,身邊沒人也不放心。你把他們接過去,我過幾天去看你。”


    “嗯。”


    楊曼琪答應著,心裏有股熱流在湧動。


    正像蘇恬所說的,爸爸現在生病也上不了班,楊曼琪打算借此機會給他辦個病退,接他們到無錫去,一家人守在一起。


    楊曼琪後悔沒開車子來,雖然車子小了點,以爸爸高大的身軀難免受委屈,但畢竟可以在爸爸感覺不舒服的時候停下來,走動走動。


    楊曼琪一邊和媽媽收拾行裝,一邊發愁,光衣服也要帶不少,實在不行,隻有打車回去了。


    門鈴突然響起來,把沉思中的楊曼琪嚇了一跳。


    媽媽走過去開門,張修傑正含笑站在門外。


    楊曼琪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


    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話語裏包含太多的期待了,流露出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情意,遂不安地移開目光。


    “老人病後需要照顧,沒人在身邊你肯定不放心,算算你的假期也到了,我閑著也是閑著,就來接你們了。”張修傑仿佛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似乎隻有幾裏路的光景,而不是幾百裏路。


    爸爸和寶寶倒是很高興,嫌客廳太亂,早擁著他到臥室玩去了。


    媽媽異樣地看了一眼楊曼琪,表情說不出是悲是喜,“如果你能接受他,倒也不錯,秦楓這麽多年來,跟我們可沒像這麽和諧過。如果你不能接受他,就讓他斷了念想,不要糾纏不清。”


    “是。”楊曼琪應著。


    “那你想怎麽辦?接受還是不接受?”媽媽有點咄咄逼人。


    “我……”楊曼琪的第一反應是跟張修傑保持距離,但一想到跟他撇清關係,他笑容下的淒涼,心頭居然刺痛起來,話就說不下去。


    “不管怎麽樣,先把秦楓給斷了吧。”


    “嗯。”楊曼琪也覺得經曆爸爸生病這件事,對秦楓是徹底失望,他連通電話也沒有,不管怎麽說,他現在的身份還是人家的半子,卻一點義務也不盡。


    成全了他,也好,起碼有一個人幸福著。


    他再怎麽背叛自己,還是無法恨他,畢竟,那麽深地愛過,曾經用生命愛過的人,又怎麽能夠恨起來。


    有個男人,搬東西就不費吹灰之力。


    張修傑居然開輛別克商務車過來,寬敞得很,爸爸若累了,都可以躺下休息了。


    楊曼琪剛堅定的拒絕的決心又動搖了,這是個讓你無法拒絕的男人,他身上有股魔力,吸引你不由自主地靠近,但他又是無害型,如春風,如細雨,浸潤溫暖你的心田,卻悄無聲息。


    算了吧。自己對他並不了解,當初,秦楓不也是這樣體貼入微嗎?


    楊曼琪輕輕搖搖頭,讓自己放棄那突如其來的奢望。


    車裏已備好了各種零食、飲料和玩具,就連一向挑剔的媽媽都露出欣喜的笑容,顯然極滿意。秦奮坐在車裏,玩得不亦樂乎。爸爸的精神狀態也很好,累了就躺下睡會兒,不累就陪外孫玩。


    中途停車吃了午飯,飯館老板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是啊,多像一家人,讓人羨慕的一家人,可是,再像,也隻是像,而不是。


    楊曼琪按住發痛的太陽穴,苦笑。


    有隻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按在了她的肩上,她緩緩睜開眼睛,輕輕地點點頭,“我沒事。”


    一路在歡聲笑語中飛馳而過,不知不覺就到了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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