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北推開闞總辦公室的門,裏麵熱氣騰騰的,闞總和小邊都坐在沙發上,他們麵前的茶幾上,一盤盤擺滿一桌準備下火鍋的菜,中間是一隻電飯煲,權當火鍋的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裏麵醬紅色的湯上下翻滾。


    張向北一進去,兩個人都扭過頭來朝他笑,闞總叫道:


    “快來快來,就知道你肯定沒有吃晚飯。”


    “我吃過了,泡麵。”張向北笑道,“吃得我快懷疑人生了,大冬天的,有這火鍋,巴適得很。”


    闞總和小邊兩個大笑,張向北走過去,小邊站起來,把自己坐著的側邊的單人沙發讓給他,他去坐在闞總對麵的椅子上,三個人占據了茶幾的三方。


    闞總打開一瓶五糧液,往三隻茶杯裏平均分配,把一瓶酒倒完,那裏小邊,已經把半盤牛肉片,用筷子撥拉進電飯煲的鍋子裏。


    “開動,開動。”


    闞總拿起筷子點著,張向北也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牛肉到自己的碗裏,碗裏是半碗已經調好的蘸料。


    闞總和小邊兩個人,為了等張向北,連晚飯都沒有吃,早就餓得咕咕叫,張向北前麵先是和吳歡,再是和向南通電話,等他放下電話,那桶麵已經泡得時間太久,軟塌塌的,張向北硬著頭皮才把麵吃完,到了這裏,看到火鍋就被刺激了。


    三個人風卷殘雲般把半盤牛肉都撈完,另半盤牛肉倒下去,腐竹和鴨血也倒下去,覺得不夠,還倒下半盤的牛肉丸,終於把電飯煲倒得沒了脾氣,一個咕嘟也沒有了。


    等著鍋子滾開的間隙,三個人這才有時間舉起杯子碰了碰,喝下第一口酒。


    放下杯子,電飯煲不是煤氣灶,要滾開沒那麽快,三個人坐在那裏,一時之間無筷可下。


    闞總看著張向北問:“睡了一覺,夢裏有沒有夢到解決的方法?”


    “夢裏沒有,醒來想到了。”張向北說。


    “說說,說說。”闞總催促他。


    “現在還不能說。”張向北說,“這個方案,要我明天打電話和公司的股東商量過後,才可以定下來,明天再說。”


    “嗨,什麽商量不商量的,姚總那裏,還不是你一句話。”小邊說。


    渝北公司的股東,名義上是“宅鮮送”重慶分公司,小邊還以為張向北說的股東,是指重慶分公司的姚總。


    張向北搖了搖頭,他說:“不是姚總,是‘宅鮮送’的股東。”


    闞總和小邊吃了一驚,什麽了不起的方案,張向北都定不下來,居然要“宅鮮送”的股東們同意,“宅鮮送”的股東,那就要到張晨和小芳那一級了,這事就大了。


    張向北說:“畢竟,這事會損害股東們的利益。”


    張向北這話,把其他兩個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來,鍋子已經滾上來,闞總用漏勺從鍋裏撈了牛肉和腐竹,放到張向北的碗裏,他和張向北說:


    “我們不是喝酒嘛,擺龍門陣嘛,你就說說,到底是什麽辦法,不正式,你就是先說給我和小邊聽聽,你要不說,這火鍋吃得不巴適,酒喝得不巴適,回去連覺,都睡不巴適。”


    小邊在邊上不停地點頭表示讚同。


    張向北自己也忍不住,他看了看兩個人說:“我的方案,就是要來個大手術,對這地方進行社會改造。”


    大手術?社會改造?闞總和小邊聽得一頭霧水,闞總問:


    “這一刀怎麽下去?”


    “狠狠地切下去。”張向北說,“老闞你說的沒錯,這闞李汪陳壽五個村,積怨已經幾百年了,現在我們雖然成立了公司,但你們看看,這公司還有公司的樣子嗎,各占一方,五國演義,也就因為上麵還有鄉政府,而合夥成立公司又是鄉政府定下來的。


    “那四個村的主任,表麵上還給你老闞一點麵子,當你是公司的總經理,但實際上,你說的話管用嗎?


    “你敢到下麵幾個車間,去指揮大家幹活?就是你敢,那些村民會不會把你的話當成屁,有幾個能聽你這個總經理的,你去下麵,可能還不如小邊好使,小邊還要給他們發錢,給他們審核報銷,他們就是不看小邊的麵子,也會看在錢的麵子。”


    “不是,不是,他們會看你的麵子。”闞總說,“他們都知道,你才是這個公司真正的大老板,小邊是代表你的。”


    小邊說:“這個對。”


    張向北明白了,原來這才是自己“大老板”這個稱謂的由來。


    張向北舉起杯子,三個人碰了碰。


    張向北和他們說:“不管怎麽樣,既然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公司,我們就是要把大家凝聚在一起,把這公司,融為一個整體。”


    “現在,我們就好比這個。”張向北拿起筷子,指了指茶幾上麵的那一盤盤菜,說:“我們現在,一個個都是獨立的,肉是肉,蘿卜是蘿卜,腐竹是腐竹。”


    張向北說著用筷子敲敲電飯煲,繼續說:


    “我們要把這些都倒進這一個鍋裏,都倒進去一陣亂燉,就是一鍋的菜,而不是一個個個體了,我現在說,小邊你給我倒點腐竹,他不會搞錯,拿起來的肯定是腐竹,要是在一個鍋裏,我們吃的就是火鍋,而不會說,我們今天來搞個腐竹或牛肉。


    “一個公司,就是要像這一個火鍋,而不是一盤盤的菜。”


    闞總和小邊聽著,樂不可支,闞總笑道:


    “好好,你這個比喻通俗易懂,簡單明了,我們現在就是各起各的灶,各埋各的鍋,你說吧,我們怎麽才能吃到一個鍋裏?”


    “第一,是要建立一個中心。”張向北說,“你們看,為什麽一個國家要有首都,一個省要有省城,縣要有縣城,一場戰役要有指揮部,鬧革命要有一個根據地,這些都是中心,一個公司也一樣,要有中心,我們‘宅鮮送’的中心,也就是總部,就在杭城。”


    “你這裏呢,老闞。”


    張向北還是拿起筷子,指著茶幾上的那幾盤菜,和闞總說:


    “你們現在就是這樣,還是一個村就是一盤菜,每個盤子的大小都是一樣的,最多就是,比如李大福是鴨血,老壽頭是豆腐,你是牛肉,你比他們闊一點,最多這樣,盤還是一盤。


    “你們有沒有看過後廚的廚師炒菜?他配菜的時候都是一隻盤子,邊上幾隻小碗,那大的盤子裏的,就是主料,其他小碗裏的是配料,一盤菜都要有主料配料搭配著炒起來才行,何況一個公司?


    “中心有多重要,就像是我們說起北京,是不是感覺總和其他的城市不一樣?公司的中心也是這樣,中心就是一個綱,綱舉才能目張,一個公司,要是沒有一個中心,注定隻會是一盤散沙,它是沒有向心力,也沒有能凝聚全公司人員共同意識和價值觀的能力的。”


    “說吧,這個中心怎麽搞?”闞總說。


    “我們公司的中心就是這裏。”張向北用手指篤了篤茶幾,“說這裏是中心,可不僅是嘴上說說的,而是在形式上,包括要想辦法,讓五個村的人,而不光是姓闞的認你這裏是村委員,村中心,而是要五個村的人,讓他們忘了自己是村民,更多記得自己是公司的員工。


    “要讓他們從心裏認可,這裏是公司的中心,有事就往公司跑,而不是各自的村委會,也就是說,在這五個村裏,要淡化村委會的功能,增加大家的公司意識。”


    “這個……可能嗎?”闞總問。


    “事在人為,這就是我說的社會改造,說社會改造,更確切的,應該說是人的改造,五個姓的人幾百年老死不相往來沒錯,我們就是要改造這種狀態,讓他們在公司裏彼此交往,這個是基礎,隻有在這個基礎上,才有可能形成共識。


    “不然,大家在公司裏,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不順眼,你把我的話當放屁,我把你的話當放屁,整個公司臭氣熏天的,還怎麽可能團結,連團結都做不到,還有什麽凝聚力,有什麽抵禦外部風險的能力。”


    張向北說著,小邊不停地點頭,闞總說:


    “道理誰都懂,可真做起來,要多難有多難,別說我們了,就是鄉裏,大會小會總是說各個村要團結,在會上,書記和鄉長讓大家表態,大家也說的好好的,可出了會議室,就忘了,不對,是根本就沒把這當回事。”


    “這個就是區別了,鄉裏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可以做到啊。”張向北說,“別忘了大家的身份都已經轉變了。”


    “什麽身份轉變了?”闞總問。


    “原來大家都是村民,是農民,現在不一樣了,都是公司裏的工人了,我們就是要讓大家意識到這種轉變,要向自己的小農意識告別。”


    張向北說:“不是我看不起農民啊,老闞,我是看不起農民意識,農民意識就是眼光短淺,看不遠……”


    闞總看了一眼張向北,張向北笑道:


    “你別不服氣,也別激動,你先聽我說,你自己也是出去上過學打過工的,你和我說說,去外麵打工的經曆對你來說,最大的收獲是什麽?


    “是不是眼界開闊了,知道了外麵的世界有多大,知道了你在這山溝溝裏不知道的事情?要是你沒有出去上過學打過工,你承不承認,你的見識,大概也就和老壽頭差不多?”


    “這個我承認。”闞總說。


    “看到沒有,這個就是當過工人的,和農民的區別,這裏麵是有道理的,老闞,你是黨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們的革命,是從農村包圍城市,革命的主要力量是廣大農民,但為什麽建國之後,我們的憲法規定,是以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


    “什麽工人階級可以成為領導階級,農民不能?就是因為農民有局限性,我們要是能讓大家明白這種身份的轉變,適應這種身份的轉變,我們的基礎就夯實了,我說的社會改造,也就成功了一半。”


    張向北說著的時候,闞總一直盯著他看,等張向北說完,闞總問:


    “張總,你都哪裏學來的,這一套一套的,你上過黨校?”


    張向北哈哈大笑,他說:“你別管這個,你就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吧?”


    “道理好像是有的,又好像不全對。”闞總說,“我都被你繞進去了,要好好想想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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