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菜是水煮活魚,謝總說,這是我們大師傅的拿手菜,很多人都是奔著這鍋魚去找他的。


    張晨知道水煮活魚是重慶的江湖菜,也吃過很多次了,和沸騰魚、麻辣魚的口味差不多,感覺沒有什麽特別的,倒是這鍋的水煮活魚,從吃法到魚的色澤和口味,都是張晨沒有見過的。


    魚是裝在一個不鏽鋼的盆裏,服務員先把一個卡式爐放在桌上,點著,把火調到了最小檔,然後把魚坐到了爐子上,慢慢地燉著。


    張晨和劉立杆看著,這和他們吃過的重慶水煮活魚不同,鍋子裏麵既沒有花椒,也沒有辣油和幹辣椒,湯的顏色是乳白色的,裏麵的辣椒,是新鮮的青椒和紅椒,還有一盤切好的青蒜,謝總和他們說,需要在魚燉透,開吃的時候加入。


    魚也不是切成魚片,而是整條的胖頭鰱魚,臥在鍋子中間,邊上還有豆腐、火腿和紫蘇,謝總用漏勺撈了一下,張晨和劉立杆看到,裏麵還有田螺。


    謝總和他們說,這鍋裏就有長沙縣的兩樣寶貝,豆腐是麻林橋的豆腐,魚是大魚塘的魚,你們叫鰱魚,我們那裏叫雄魚,都是空運過來的,我現在是天天都離不開這鍋魚了,我們先讓它燉一會,等會再吃,味道會更鮮美。


    “我聞著這味道,就已經滿足了,真香。”張晨和謝總說。


    服務員給他們三人,一人上了一個盅,掀開蓋,張晨看到裏麵是魚翅,顏色淡黃、汁明油亮,搛了一點到嘴裏,隻覺得這魚翅軟糯柔滑、鮮鹹味美,又有一點點的嚼勁。


    張晨印象裏,還有他剛上島時,為了應聘看過的那些菜譜,給他留下的印象是,這魚翅燕窩,應該是粵菜和潮州菜的專長,張晨正想開口,劉立杆看樣子也有這樣的困惑,他不解地問謝總:“這個也是湖南菜?”


    “對,我們湖南菜,大多是土貨,價廉味美,這魚翅算高檔的了,但它確實是地地道道的湖南菜,叫‘組庵魚翅’。”謝總說。


    “組庵魚翅?這組庵聽著像個人名。”張晨說。


    “不錯,這個人,還是你們浙江杭州人。”謝總笑道。


    “啊!”張晨和劉立杆都吃了一驚,劉立杆叫道:“我們杭州人,還跑到你們湖南,去創了一個湘菜?太錯亂了吧。”


    “這有什麽奇怪,我們湖南人,還把你們浙江人的天下給推翻了。”謝總笑道。


    張晨和劉立杆都笑了。


    “你們知不知道譚延闓?”謝總問。


    張晨說知道,我看過他的字,他是和於右任、吳稚暉、胡漢民三個人,號稱民國四大書法家。


    不過,我看是四大書法官,這四個人,官都當得大,官當大了,下麵拍馬屁的人就多,和現在差不多,隻要是當官的,狗爬一樣的字,也敢到處題字,他們的字,雖然都很不錯,但真的要論,他們還是比不上同時期的馬一浮、梁啟超和李叔同。


    謝總笑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我隻知道,他當過兩廣總督,還三次出任過湖南總督,後來還當過行政院長,蔣介石和宋美齡結婚,他是介紹人,哈哈,我們俗人,喜歡的就是這些八卦。”


    “那他和這魚翅有什麽關係?”劉立杆聽他們說了半天,還是沒搞明白,他們怎麽說魚翅,把宋美齡都扯出來了。


    “組庵魚翅,組庵就是譚延闓的字,這魚翅就是他在當湖南總督時候的家宴菜,你們說算不算湖南菜?”謝總問。


    “這樣說,那應該算。”張晨笑道。


    “好嘛,一個杭州人,跑到湖南去創了個湖南菜,現在又被我們兩個杭州人吃到了,夠曲折的。”劉立杆叫道,謝總和張晨一聽有道理,都樂了。


    “這譚延闓,可不僅僅是創了這一個菜,他是創了一整套的‘組庵湘菜’,湖南老一輩的廚師,就沒有不知道‘組庵湘菜’的,對了,等會還有一個‘組庵豆腐’,你們好好嚐嚐,也是一絕,我沒開這娛樂城之前,還想過要開一個湘菜館,主打‘組庵湘菜’。”


    謝總說到這裏,惋惜地歎了口氣,張晨忍不住問:“後來怎麽沒開起來?”


    “人沒等到啊。”謝總說,“這大師傅,就是在長沙過不來。”


    “為什麽?”劉立杆問。


    “人家單位不放人,退休了都不讓走,一定要讓他留著帶徒弟。”謝總說。


    “什麽人這麽牛?”張晨也好奇了。


    “你們知不知道長沙蓉園賓館,芙蓉花的蓉,花園的園?”謝總問,張晨和劉立杆都搖了搖頭。


    “你們湖南不是叫‘芙蓉國’嗎,我經常看的湖南有一本文學雜誌,就叫《芙蓉》。”劉立杆說。


    “叫芙蓉國沒錯,什麽雜誌我可不看,我隻能看小人書。”謝總自我解嘲地笑道,“這蓉園賓館是湖南省委接待處的,***幾次到長沙,住的都是蓉園賓館,‘蓉園’兩個字還是主席題的,名也是主席改的。”


    “那他原來叫什麽?”劉立杆來了興趣。


    “原來叫‘容園’,‘容易’的‘容’,因為是在原來的湖南省主席何健的公館改建的,容園是何健的號。”謝總說,“我們這個大師傅,就是蓉園賓館的特一級廚師,你們說單位輕易怎麽肯放?”


    張晨和劉立杆點了點頭,特一級廚師,那就是酒店的招牌了,酒店怎麽肯砸了自己的招牌。


    劉立杆想到了什麽,他叫道:“謝總,你是說,今天這大師傅,就是你要等的人?我……那我們也太有口福了吧!”劉立杆本來脫口而出想說“我操”的,我字出口,又把操字吞了回去。


    三個人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服務員上了臘味合蒸、血粑鴨、東安子雞、毛氏紅燒肉,當然還有謝總說過的組庵豆腐,每上一個菜,謝總就讓他們嚐嚐,他們嚐了味道都很不錯,張晨和劉立杆不停地點頭。


    三個人一邊吃,一邊喝,聊天卻沒有停。


    聽到劉立杆這話,謝總笑笑,沒否認也沒承認,他用手拿起漏勺,試了試鍋裏燉著的魚,然後用勺子撥了一撮青蒜進去,和他們說,可以吃了,你們先嚐嚐這魚。


    謝總用公筷和漏勺,挖了兩勺魚,分別放在張晨和劉立杆麵前的碗裏,張晨挾起一筷子魚,放進嘴裏,就像被燙到一下,人渾身一震,他覺得一股辣味和著鮮味從他的口腔,倏地一下就直衝腦門,後頸和額上的汗就流下來了。


    太爽了!


    這看著白白的濃稠的一鍋魚,原來竟是這麽鮮這麽辣,而且很嫩,張晨想品味一下魚肉的滋味,那魚肉卻像巧克力一樣,不知道是已經化了,還是自己從他的嗓子裏滑下去了。


    “太好吃了!”張晨和劉立杆異口同聲地叫道,兩個人迫不及待地挾起了第二筷子魚肉,又放進了嘴巴裏。


    謝總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等他們都讚歎以後,他這才用筷子,給自己搛了一塊魚肉。


    “再嚐嚐魚湯。”謝總和他們說。


    張晨和劉立杆,舀了一勺湯到碗裏,喝著,真是從來沒有嚐到過這麽鮮美的魚湯。


    劉立杆邊喝,就邊朝謝總豎大拇指。


    “這個,比我昨天在泰龍城吃的湘菜,好吃太多了。”張晨叫道,“不行,這樣下去,其他酒店的湘菜會吃不下去的。”


    “那就到這裏來吃啊,家常便飯,每餐都有。”謝總笑道。


    “你這個家常便飯,也太豪華了。”劉立杆叫道,“特一級廚師,做的,還叫,還叫……”


    劉立杆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他覺得這魚湯太好喝,把自己的大腦都喝短路了。


    “那也是家常便飯。”謝總笑笑,轉身朝門外叫道:“妹陀!”


    那個臉圓圓的小姑娘聽到叫聲,推門進來,謝總讓她,去廚房把傅師傅叫過來。


    過了一會,小姑娘帶著一個胖胖的男人進來,這男人臉色紅潤,皮膚白皙,頭發微微有點自然卷,看上去就氣度不凡,要不是謝總和他們說過,他已經退休,張晨和劉立杆怎麽也不會相信,他看上去最多五十歲左右。


    謝總指了指張晨,笑著和大師傅說:“張總說你的菜,比泰龍城的湘菜館做得好吃。”


    傅師傅溫和地笑笑:“莫戳我。”


    張晨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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