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生養是個運氣活兒, 一不小心,一屍兩命,一不小心,生了夭折。李六家貧,連喪兩子。扛著鋤頭,路過何家大門, 見生下兒子居然要扔, 不由感慨了一句:“有個兒子便是福氣了,扔了作甚?”


    一句話將何老員外逗樂了:“你說是福氣,你養?!”


    李六一想,自己如今一個兒子也沒有,養就養,不過煮飯時多加一瓢水,大家吃稀點兒,就有他一口飯了, 權當行善積德。何老員外要升官發財,他一個泥腿子, 咋個做官?發的什麽財?沒什好忌諱的。也許養了這個孩子, 以後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來了呢?生養不了, 還有這揀來的養子。


    一念之間,李丞相就這麽被養活了。天生會念書,在私塾窗下聽幾句,比別人家那交了束脩在屋裏聽講的,學得都好。


    李六自打撿了這便宜孩子, 老婆又生了一個親兒子,這回養住了。夫婦二人便覺得這養子真是福星,見他一道放牛,一道偷聽。心道,若能識得幾個字,日後當個賬房,也比土裏刨食能多趁幾個錢不是?


    也沒錢置辦文房四寶、束脩衣衫、書籍文章。東拚西湊,宰了隻雞,央了私塾先生,也不求入門聽講,隻要別趕他走就行。


    先生見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便先歡喜,一問,大為驚訝——偷聽兩句,便學得這樣好。既憐這李六夫婦心善,又有些“奇貨可居”的味道,也不收束脩,許他來聽課,反將自己不用的紙筆送給他。


    李六本是要養子做個賬房,過得比現在好些就行。不料養子讀書有天份,十幾歲中了秀才,繼而是舉人,也是目瞪口呆的。私塾先生身份大漲,樂得合不攏口。


    何家坐不住了。舉人便可授官了!二十上下的舉人,再進一步做進士,也很年輕。做了進士,便是讀書人裏的尖子,前途無量。又想要回來。


    這回李福遇的福運依舊在,遇到了個通情達理的父母官,大筆一揮,將他判給了養父母。入京趕考,中了進士,巧了家貧未婚,被當時的蕭丞相看中,招做了女婿。


    李丞相的運氣,一直好到了子侄輩,親生兒子,讀書進學自不必說。養父李六,親生養活的,一共兩個兒子,兩個兒子統共給他們生了六個孫子、六個孫女兒。


    李六樸實,打小念叨子孫,力圖將兒孫養成一副老實脾性。


    李丞相六個侄子裏,五個是普普通通的老實人,另一個腦子夠使,偏偏不會科考——勝在聽話、辦事牢靠。李六血脈裏,所有的鬼主意,都在他身上了。


    李丞相便將這個行四的侄子李巽,先補個蔭官,帶在身邊學些本事,再給他找個合適的地方安插。不經科考,出身不夠顯貴,高貴無望,但是曆練一下,補個豐厚的實職,還是可以辦到的。


    有些個家事,也交給他去辦。


    今番派來的,就是李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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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巽秉承祖父教誨,十分惜福,凡有交代的事情,無不盡力辦好。又沒有衙內的架子,做事很是認真。


    回到家鄉,先回將李家祖屋打掃了住下——就在城內,李丞相後來置辦的清淨宅子,在進士街上。爾後投帖,攜李丞相書信拜會了知府。當夜,府衙的小門悄悄打開,幾個衙役直撲郎中家,連藥箱帶脈方都查抄了回來。


    連夜審完郎中,扣著脈方,趁黑又摸上了幾家門。


    次日一早,城裏最大的新聞便出現了——何家仆人首告何氏兄弟。


    這一回,不用等程犀或是道一來告訴,程素素便早早得了消息。程家鄰居姓李,李娘子與趙氏平素處得好。何家來堵門兒,她沒膽子幫忙,何家出事兒了,倒是同仇敵愾,樂得給趙氏報個好信兒。


    程素素慢悠悠描著樣子,聽她對趙氏道:“看熱鬧的,呼啦啦把半條街都填滿了。我就說哩,何老員外早病重了,哪還能說什麽話?他家,家風就不好!還是你家程道士說得對,老天給的福氣,他自個兒往外推,天都看不下去了!”


    描完一半,筆禿了,程素素換了隻筆,繼續聽李娘子說:“這事兒交給知府去審了,青天大老爺,必會秉公的。哎,聽說,這李小郎君來,還奉了李相公的令,要去五行觀參禮哩。”


    程素素手上一頓,不由哀歎:又畫花了。


    扯了張紙,繼續描。


    那頭趙氏坐不住了:“這?”


    “好事兒。”


    “我知道好事兒,可我家那個萬事不管。道一又年輕,京裏來人,這……”


    李娘子又安慰趙氏一陣兒:“都是年輕人,反而好說話不是?”臨走前卻問趙氏:“你家那鋪子,還租給賣絨線的王二不?”


    趙氏道:“那鋪子,過兩日我去交割,素素也大了,得學著點兒理家打算盤的了。”


    李娘子偷眼將程素素一看,點頭道:“是是,是該學著些了。我再去打聽,有什麽事兒,回來告訴你。你有什麽消息,也給我講講?”


    趙氏胡亂點頭:“好。”


    “放心,是好事兒,走了啊。”


    趙氏命多福去門上,喚個人去五行觀瞧瞧,有事便來回稟。程素素暗道:這有什麽?必是好事。李丞相這是要與何家算總賬了,否則生父死了,親生的兒子一個沒派過來,派了養父家的侄子?


    何老大弟兄幾個,不判個忤逆不孝,足以奪去一切好處才怪。做丞相的人,不出手則己,一出□□霆萬鈞。去五行觀,大約是給知府施加,也是對“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說法的讚同了。


    李丞相幾十年的一口惡氣,今天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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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猜得對極了,此時,騎在馬上,晃悠悠往五行觀裏趕裏的李巽,正回憶伯父的交待。


    彼時李丞相表情十分平靜,將書信與他看,吩咐了他三件事:“若何氏果有悔意,一切如照;否則,便了卻這段孽緣,不妨用力些。你再去五行觀,施五百兩銀子,與他修觀,那裏還有座城隍廟,也去參禮,看神像有沒有損毀,要重施油彩。這程道士,聽說是紫陽真人的弟子,你也去見上一見,看看他家都有什麽人,品性如何,主持五行觀是否得力。”


    第一件,李巽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口供、證據皆在,待判下,卻需要時日。正巧,祖父李六聽說他要回家,也吩咐了三件事:“去五行觀那裏,參個禮,給城隍公磕響頭。咱家老祖墳也修一修,不要漏了雨水。要是辦事時日久,遇上端午,多燒些紙錢。”


    本地信道的多,兩件並一件辦,然後修墳,等知府判個結果。再趕上端午,看個龍舟,齊活回家。


    李巽打得好盤算!


    一路到了五行觀,道一親自來迎——程玄不是幹迎來送往的料。李巽有智謀的人,見到道一,背上冷汗都出來了。道一臉的冷相,神似李丞相,將李巽一肚子的機靈,全冷在了胃裏,再也抖不出來。


    李巽平生最敬畏者,伯父而已。


    老老實實參禮,奉上銀子,去城隍廟裏磕頭。再緊張地問道一:“不知能否得見尊師?”


    道一認真地道:“請稍坐。”


    轉身去請程玄。


    李巽舉袖擦汗,喃喃地道:“別再來個冷臉兒,我可受不了!”


    程犀也很滿意,他摸清了妹妹的底線,也覺得自己走了好運。他有一份名單,上列兩類人,其一曰“教育之後神情氣爽”,其二曰“講話之後心累不己”。程素素現在被種到第一類施肥澆水,程玄一直蹲在第二類裏打坐,趙氏則經常在兩類裏做跳房子的遊戲。


    總之,兄妹倆都非常滿意能夠達成部分共識。遺憾的是,由於交流尚少,且程素素戒心加重,還有待進一步溝通。


    卻是開了個好頭,程犀可以放心去府學讀書,程素素也得以旬日換新資料,且有了親大哥教導,不再做失學兒童。


    皆大歡喜。


    程犀動身去府學的日子,程素素頗為不舍,眼巴巴送他到門外。這在程家算是一件大事,連已經回家養老的乳母,都過來了。程犀的乳母,正是阿彪的母親、程素素乳母盧氏的堂姐。


    這位乳母看著程犀穿著綠綢深衣,戴著幅巾,斯文又氣派,內心激動不已。順手將兒子阿彪拽了過來,叮嚀囑咐:“聽說讀書人裏頭也有壞人,讀書人壞起來,比常人更壞!你要當大郎的眼睛耳朵,當他的打手!有誰對大郎使壞了,你先打將過去,有錯兒,你先頂著!回來我疼你!”


    阿彪嘴角一抽,不知怎地,就想起來程犀帶著他去見賴三的事兒了。心道,大郎不欺負別人就算不錯啦!有他在,我也受不了欺負的。


    口中唯唯,就怕他娘再囉嗦。


    趙氏拿著帕子,輕試眼角,對程犀道:“家裏有我看著,你放心讀書,不會讓雜事分你的心的。”


    若趙氏真個沒用,不等程犀長大,全家就得吃糠咽菜去了。她看家,程犀還算放心,當下,阿彪挑著程犀的書箱等物,主仆二人去府學。


    趙氏遙望著兒子的背影消失,才拿帕子再按一按眼角:“都進來說話吧,大娘也許久不見了。”


    盧大娘笑道:“我是該多過來向大娘子請安的。”


    回到家裏,趙氏果然像對兒子許諾的那樣,緊閉門戶,小心看家。程素素也拿出程犀給的字貼與書籍來,每日練半天字、讀半天書。


    不料到得第三日上,趙氏忽然命多喜到了西廂來說:“大娘子叫姐兒過去呢。”


    程素素手上微顫,寫到一半的一筆加了個彎兒,歎著氣將筆放下,接過小青遞來的濕手巾,邊擦邊問:“娘這兩天不是要對賬?叫我做什麽?”


    多喜彎彎眼睛:“對姐兒說,是好事兒!姐兒不能出去上學,大娘子心疼姐兒,將王媽媽也叫了來,說要開始教姐兒些事兒。”


    程素素默默回頭看了一眼字帖,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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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本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一個普通殷實人家合格的主母。對僅存的一個女兒,不可謂不盡心。近來更兼朱大娘子的事情,令她心中懷有無數愧疚,對女兒越發的好了起來。


    程素素七歲了,不好再放到外麵上學,單再請一個男先生,也不大相宜。沒幾兩墨水的,趙氏怕他教不好。有真本事的,單為女兒請,人家還不樂意教呢。程家這境況,有些不上不下。婦人裏也有通文墨的做先生教女學生,數量卻稀少,常為大戶人家請去,一時難尋合適的。


    趙氏也有辦法——自己在家教。


    趙氏的父親也是個讀書人,中過舉人,折戟在進士科。趙氏也讀過幾本書,也會算些賬,女工針線很有幾樣拿手的,廚下灶上,也有兩道私房小菜。教個女孩兒,綽綽有餘。


    沒教過也不打緊,就將昔年她父親趙永年教她的,原模原樣拿過來用。她自己的日子過到如今這個樣子也不算差,則用同樣的辦法教導女兒,將來女兒也不會過得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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