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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止程玄, 連素來精明的道一,也不知道李巽這是在說的什麽。程珪一麵將手裏的一疊邸報交給多喜,打個手勢讓她帶到後麵給程素素看,一麵說:“還請明示……”


    說了四個字,忽然想了什麽:“程公?哪個程公?前天邸報上的那個?”想摸邸報,多喜辦事利落, 已經捧著邸報走遠了。


    李巽慎重地點頭:“然。”


    程珪臉上一片空白。


    道一與程玄是道士, 沒有關注邸報的習慣,程家原也無此習慣,這風氣是程犀考上秀才之後,程素素養成的。至今,也是程犀、程素素兩個比較關注邸報,程珪對邸報都不如他兩個重視。道一心中也是茫然的,唯一知道的是,既然李巽親自來了, 當不是壞事。


    果然,李巽續道:“程公是我家恩人呐!”


    道一直接扭過頭去, 以眼神示意程珪:你說!


    程珪一臉苦哈哈的, 心說:我哪知道啊?隻知道他老人家叫程節, 朝廷給他平反了!知道他在本地做過官兒,籍貫是京城,被已經致仕古老太師給按下去的。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邸報上沒寫!至少,沒有寫他的家人都有哪一些, 隻寫當年蒙冤,如今平反,要找回他的後代親屬而已。


    李巽知道得,也不是很多,最重要的一條,是他祖父李六親□□代的:“程公是咱家大恩人,就是他將你伯父判歸咱家的,咱家富貴,一半是你伯父給的,一半是程公給的。”


    這……這個人情就太大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各自知道的,都講了出來,可也湊不出全貌來。李巽情知,他伯父提出為程節平反的時候,是沒指望程家有後人,不過是趁著古老太師完蛋,了卻一樁心願。豈料廣陽子常在宮中行走,一知道了消息,便將紫陽真人抬了出來,告訴聖上,紫陽真人的小弟子,扔在五行觀裏悄悄養著的那位,就是程節的幼子。


    更讓李巽目瞪口呆的是,他自祖籍返京,將事務一一稟報,提到了五行觀姓程的。當時,李丞相沒有說什麽,本次新科進士一放榜,一看籍貫,程犀是老鄉,才十八歲,叫來一瞧,與李巽還打過照麵兒。李丞相問明在家鄉沒有婚約,招做了女婿!


    頓時成了李巽的妹婿。


    程犀言明當回家稟告父母,再作定奪,從李六開始,沒一個覺得被冒犯的。待知道程犀是程節的孫子,李六老夫婦倆,更是看他比親孫子還親!


    一時之間,在座諸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道一回神快,心道:怨不得相府將侄子又派了來。此係師父家事,還是……


    道一目視程珪,程珪上頭有個能幹的哥哥頂著,反應比程犀就慢了半拍。經道一提示,記得自己的責任:“世兄客氣了,隻是,我等並不知道此事。果真沒有認錯人?爹?”


    不是他推搪,他祖父的事情,不問他爹,問誰?他爹可是一直講,是孤兒,是師祖紫陽真人順手揀來養的。況且,程節老先生名聲再好,祖父,也不是能夠急匆匆就認下的。幾十年過去了,萬一認錯,豈不尷尬?


    程玄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


    道一的想法,與程珪一樣,緩緩地問道:“可能確認?”


    李巽道:“紫陽真人雖患了失語症,論據倒還是有的。當年程公四子,年長者發配的路上病累而死,年幼的,報了個夭折,不想是紫陽真人千裏迢迢去尋,花錢從押解官兵手上買了來當了徒弟,文契皆在的。”又讚紫陽真人,這一輩子,就為了這一件事勞心勞力。


    程玄呆若木雞。


    道一冷靜了一下,道:“不知大郎現今如何了?”


    李巽笑道:“正與伯父一同往這裏來哩。”


    程珪忍不住發了一個單音節:“啊?”


    李巽對上一拱手:“今上聖明,以為這是一件奇事,準了伯父的請,派伯父返鄉行祭。令兄新科進士,照例是有返鄉報喜、探親、完婚等等的假期的,自然一同回來。聖上還要召見府上,命一同上京呢,宣旨的天使,怕已在路上了。我是被伯父以回來先行準備為名,派來通報消息的。”


    道一問道:“方才郎君說……大郎被丞相看中,要結親?”


    程珪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李巽笑道:“正是,不知老神仙意下如何?”


    “老神仙”很自然地將手往後一指,程珪與道一都心領神會——到後麵,跟娘子說去。


    程珪起身:“我去將這好消息告訴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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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房裏,正哭作一團。


    都在聽盧氏講古。


    原來,多喜將邸報帶到後麵給程素素。趙氏催著程素素念邸報,程素素打開一看,先看到一個“程”字,細一看:“不是大哥的事兒,是說一個叫程節的,平反昭雪了,算一算,好有幾十年了……”


    “啪”一聲脆響,盧氏端著的笸籮落到了地上。程素素與趙氏看過去,隻見她眼睛裏流出淚來。趙氏嚇了一跳:“三娘,你怎麽了?”


    盧氏一抹臉,問道:“姐兒,是誰?程節?”


    程素素有點懵:“對、對啊,三娘你認識?不對啊,他死的時候,你還很小的吧?”


    盧氏吸吸鼻子:“老天是有眼睛的。”


    “三娘?”


    盧氏哆哆嗦嗦地:“大娘子,那是我恩人呐!”


    趙氏到了對這類故事感興趣的年紀,示意她:“你坐下來,慢慢兒說,咱不急。”


    盧氏坐下之後,程素素給她遞了碗茶,熱茶下肚,盧氏鎮定了許多,開始絮絮地說:“這位大官人,原是在咱這裏做過知府的,外頭那個澄堤,就是他修的。他姓程,就原叫程堤的。以前那邊河道九曲十八彎的,水急哩,不好通船。他廢了舊河道,築堤,開了條直的河道,咱這邊日子才好過了哩。啊,那個朱家的小王八羔子,就是在那舊河道裏淹死的。”


    趙氏越發感興趣了,坐直了身子,催她往下講。


    “好人哩,咱這裏原先是窮的,他老人家來了之後,又是築堤,又是修河,風調雨順的,日子也好過了。原先窮,生下孩子養不活,都溺死了,都扔了,聽天由命。女孩兒溺死的尤其多,他來了,不許再幹這傷天的事兒。活命的孩子,都拿他的姓兒,當名字。姐兒原先問我叫個什麽,那時候不敢說的哩,他被冤定了罪,不敢說哎。沒他老人家,我活不到長大哩。”


    程素素驚訝了,她在書上看過類似的故事,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的身邊也有。盧氏活活在在眼前,就是實例。


    “再說一個,大娘子別惱,還有沒爹娘的孩子,道觀那裏收養的,都姓了程。咱家大官人,也是這樣的。”


    趙氏道:“哎,那咱也收拾收拾,給他燒些紙錢。”


    說到燒紙錢,盧氏又想起來了:“咱這裏端午,過這幾天,哪是過端午了?他老人家過世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將將五月初,說是犯了事兒,不敢祭,就連過七天。將將好折了牌樓,紮船送殯。不過幾十年過去了,都不敢掉,現在年輕人,都忘了緣由,以為是祖上傳下來,咱這裏就這般過的端午。”


    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程素素十分茫然,她是萬萬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存在的。無論是程節,還是盧氏這些紀念他的人。


    盧氏哭了一陣兒,趙氏十分感傷,以帕試淚:“好人呐!”一屋子多愁善感的女人裏,程素素手足無措,周圍的感動如此陌生,她一時跟不上節拍。


    盧氏等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注意到她。趙氏催盧氏接著說:“那我還要備香燭。”


    盧氏積了幾十年的話,一時說也說不完:“李丞相大家都知道的,當年將他判給李家,就是程公辦的。好人呐!”


    程素素抖抖邸報,此事確實能看出李丞相出了力了的,原來,原因在這裏。


    “上回李丞相家的小官人過來,才要到城隍廟裏磕頭,你道城隍廟裏供的是誰?那個就是老大人!因犯了事兒,不好祭他,就在那道觀旁邊兒上,給他起個廟,找了一件舊衣裳,在廟後頭起座墳。反正他護著咱過安生日子,又姓程,咋就做不得城隍了?”


    程素素靈光一閃:“怪不得何家……”


    “對咧!喪了良心的!他記恨著呢!姐兒,虧得你師祖出息了,記得小時候受過恩惠,護著哩……”


    程素素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慢慢地浸潤著內心。


    程珪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見一屋子女人,臉上掛淚。害怕地問妹妹:“幺妹,她們怎麽了?”


    程素素不答反問:“二哥,你來做什麽呢?前麵客人走了?”


    程珪急急地道:“不是,是有一件事兒,得跟阿娘說。”


    趙氏抽抽噎噎地:“什麽事兒?”


    “大哥被李丞相招做女婿了,相府李公子在等著回信兒哩。”


    “這是好事兒啊!行!”趙氏一口答應了,相府閨女,有什麽不能答應的?李丞相還記著當年程節的恩情,給他平反,人也很好。


    “還有,”程珪緩了一口氣,再說另一個大消息,“那個,邸報看了嗎?”


    “看了。”回答的是程素素。


    程珪慢吞吞地道:“那個上麵的程公,聽李公子帶來的消息,好像,是我祖父。”


    噗通一聲,盧氏從椅子上掉到了地上,張大了嘴巴。程素素眼睛嘴巴又成了三個圓。


    程珪見趙氏還算鎮定,繼續道:“聖上以為此事堪稱神奇,召咱家全家上京。李丞相與大哥,已經在來接咱們的路上了……”


    “啊——”一聲尖叫從趙氏口中出發,氣流劇烈地摩擦著喉嚨。程素素的嘴巴從圓變成線,驚異地看著趙氏,這聲音,絕非驚喜。


    李六自打撿了這便宜孩子,老婆又生了一個親兒子,這回養住了。夫婦二人便覺得這養子真是福星,見他一道放牛,一道偷聽。心道,若能識得幾個字,日後當個賬房,也比土裏刨食能多趁幾個錢不是?


    也沒錢置辦文房四寶、束脩衣衫、書籍文章。東拚西湊,宰了隻雞,央了私塾先生,也不求入門聽講,隻要別趕他走就行。


    先生見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便先歡喜,一問,大為驚訝——偷聽兩句,便學得這樣好。既憐這李六夫婦心善,又有些“奇貨可居”的味道,也不收束脩,許他來聽課,反將自己不用的紙筆送給他。


    李六本是要養子做個賬房,過得比現在好些就行。不料養子讀書有天份,十幾歲中了秀才,繼而是舉人,也是目瞪口呆的。私塾先生身份大漲,樂得合不攏口。


    何家坐不住了。舉人便可授官了!二十上下的舉人,再進一步做進士,也很年輕。做了進士,便是讀書人裏的尖子,前途無量。又想要回來。


    這回李福遇的福運依舊在,遇到了個通情達理的父母官,大筆一揮,將他判給了養父母。入京趕考,中了進士,巧了家貧未婚,被當時的蕭丞相看中,招做了女婿。


    李丞相的運氣,一直好到了子侄輩,親生兒子,讀書進學自不必說。養父李六,親生養活的,一共兩個兒子,兩個兒子統共給他們生了六個孫子、六個孫女兒。


    李六樸實,打小念叨子孫,力圖將兒孫養成一副老實脾性。


    李丞相六個侄子裏,五個是普普通通的老實人,另一個腦子夠使,偏偏不會科考——勝在聽話、辦事牢靠。李六血脈裏,所有的鬼主意,都在他身上了。


    李丞相便將這個行四的侄子李巽,先補個蔭官,帶在身邊學些本事,再給他找個合適的地方安插。不經科考,出身不夠顯貴,高貴無望,但是曆練一下,補個豐厚的實職,還是可以辦到的。


    有些個家事,也交給他去辦。


    今番派來的,就是李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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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巽秉承祖父教誨,十分惜福,凡有交代的事情,無不盡力辦好。又沒有衙內的架子,做事很是認真。


    回到家鄉,先回將李家祖屋打掃了住下——就在城內,李丞相後來置辦的清淨宅子,在進士街上。爾後投帖,攜李丞相書信拜會了知府。當夜,府衙的小門悄悄打開,幾個衙役直撲郎中家,連藥箱帶脈方都查抄了回來。


    連夜審完郎中,扣著脈方,趁黑又摸上了幾家門。


    次日一早,城裏最大的新聞便出現了——何家仆人首告何氏兄弟。


    這一回,不用等程犀或是道一來告訴,程素素便早早得了消息。程家鄰居姓李,李娘子與趙氏平素處得好。何家來堵門兒,她沒膽子幫忙,何家出事兒了,倒是同仇敵愾,樂得給趙氏報個好信兒。


    程素素慢悠悠描著樣子,聽她對趙氏道:“看熱鬧的,呼啦啦把半條街都填滿了。我就說哩,何老員外早病重了,哪還能說什麽話?他家,家風就不好!還是你家程道士說得對,老天給的福氣,他自個兒往外推,天都看不下去了!”


    描完一半,筆禿了,程素素換了隻筆,繼續聽李娘子說:“這事兒交給知府去審了,青天大老爺,必會秉公的。哎,聽說,這李小郎君來,還奉了李相公的令,要去五行觀參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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