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打人時自覺正義凜然, 此時也有些惴惴,問道:“打得重了?”


    謝麟頓了一下,輕快地道:“挺好。”別人挨揍與自己老婆挨打, 當然是選擇讓別人去死啦\\(≧▽≦)/


    江先生更是一聲也不敢吭——他覺得自己好像闖了禍。如果沒有他的請求, 程素素就不會到高宅來, 也就不會遇到危險。程素素但凡沒有這麽凶狠, 吃虧的是誰還不一定。因為他想收個弟子,就讓主母遇到危險, 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


    江先生也默默地縮了, 悄悄溜到一邊,低聲吩咐班頭:“先問是什麽人!為什麽來的!”語氣惡狠狠地。


    班頭道:“小人認得,都是些敗家子。”


    高據趨上前來, 向謝麟解釋原委。謝麟往地上一瞥,衙役們正將人往外拖:“就這樣?”高據硬著頭皮:“是。”


    “知道了,”謝麟看他好像嚇得不輕, 又安撫了一句,“安撫好家眷,安心住下吧。”


    江先生看看這個, 看看那個,繼續縮。在這個時候他表示要收學生,高據無論如何也得點頭。眼前的情況,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這個話的, 還得回去道個歉先。


    程素素捏捏衣角, 裝作沒事人一樣, 咳嗽一聲:“那就回去吧,別在這裏礙事了。”說完,先抬腳走了。謝麟跟在她後麵,江先生跟在謝麟後麵。盧氏趕緊追上去,想看著情勢為程素素解釋兩句——不過得回到府裏再說,在外麵可不敢嚷的。


    回到府衙裏,江先生主動說:“在下去看他們問案,幾個紈絝,是不會熬刑的。”


    謝麟微微點頭,心裏知道此事不能怪到江先生頭上,到底是開心不起來。程素素眼珠子亂瞟了一陣,才說:“謝先生?”


    謝麟想了想,又想了想,發現除了安慰,竟想不出別的話來,哼哧了半天,問道:“累不累?叫小青姐給你揉揉肩?”


    程素素看他不像是諷刺的樣子,便說:“不算累,他們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哎,江先生這學生,是能收下了吧?”


    謝麟無奈地道:“你就甭管這個啦,收不收的,叫他們自己磨去。”手指探了探,在程素素奇怪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將她滑出來的一綹頭發給撥到耳後。


    程素素吐吐舌頭:“我去收拾收拾。”提起裙子往外跑,險些撞上江先生。


    程素素一個急刹車:“這麽快就回來了?”


    江先生扶著門框:“哎哎,這些敗子家,哪有膽子不招?”


    謝麟也走了過來:“怎麽回事?”


    江先生鬆開門框拱拱手:“東翁,問出來啦。一問就招了,那個田知禮——就是被打得最狠的那個——是高據的姐夫。在行院裏吃酒,聽到隔壁匠人說了個‘高’字,酒上了頭,就想找事兒。他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嶽母家,到了一看,是他娘子,就更發起了瘋。”


    來龍去脈也搞清楚了,程素素也就沒了興趣。江先生表情有些尷尬,想說什麽,程素素很善解人意地說:“先生,你那學生,想收就快著點兒。”


    江先生道:“這點事都弄不好,我看不行。”


    程素素道:“得啦,一個書生,還指望他能打架?要隻說這個,我看沒什麽。您還是看看旁的品格好不好吧。我得去後頭收拾一下啦,三娘準得念叨我。”


    對二人一點頭,走了,留下兩個書生麵麵相覷。


    讓東家女眷因為他的事情遇到危險,是不應該的。


    江先生內心十分不舍這大好局麵,還是忍痛把自己給解雇了:“本該為東家排憂解難,我卻為了自己的事情給府上添麻煩,這就不該是我做的事。要是為了東翁的事兒,讓東翁、娘子冒個險卻有大收獲,我必會去做這樣的籌劃,也絕不會心虛。實在無顏再留下來。”


    謝麟道:“這種話以後就不要再提啦。我與娘子都不介意,先生何必介意?真要介意,多幫幫我們,如何?”


    江先生道:“我還認得一個人,本領不在我之下……”


    “囉嗦。”


    江先生道:“這是做事的規矩,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東翁也要記住,往後用人,再恃才傲物,哪怕叫東翁冒險,隻要是為了東翁那都能忍。為了他自己的私心,就不能留了!”


    謝麟道:“我夫婦好不容易與先生交心,現在先生要走,我們虧得太大,不許走的。”


    兩人誰也沒能說服誰,江先生心道,我先去寫個信給我那朋友,再包袱一卷,跑路!回去收拾他小包袱去了,程素素後來給他添置的東西他一件沒帶,就包了幾件舊衣服。


    ————————————————————————————————


    話分兩頭。


    卻說程素素回到正房,盧氏正焦急著,一麵翻找衣服首飾,一麵念叨小青:“你呀,不用我說,就得自己個兒先扛上去,怎麽能叫姐兒出手?”


    小青道:“娘,您看我像能幹大事的人嗎?”


    母女倆互相埋怨著,程素素插言道:“三娘,別說小青姐了,誰也不想的嘛!誰想得到府衙後街會出這種事來?這是不將朝廷放在眼裏!”


    盧氏卻不吃這一套的:“姐兒,如今不比小時候了,你是官家娘子了,有事兒別再自己動手了啊~不雅相的。還有啊,你還年輕,等有了兒子再使性子也來及。這樣會嚇著男人的。”


    程素素心說,會麽?總覺得謝先生就不想要不能打的呢。不過對上盧氏這樣的中年婦人,即使不是自己親娘,也頂好不要與她辯論,反正最後贏的不會是你。尤其是在不能動手打她的情況下……


    程素素,忍了!


    在小青同情又抱歉的目光下,洗臉、換衣服、梳頭,重新插戴好了,盧氏才由嘮叨轉為感歎:“看看,多斯文的小娘子呀。”小青勉勉強強地問盧氏:“娘,得去廚下看看了吧?”將盧氏給調了出去。


    小青自己又接了盧氏的班:“娘子,以後多帶兩個人出去吧,不能總讓娘子出手。”程素素無可不可地點點頭,小青放下心來,她今天也嚇了一跳的,開始琢磨哪個合適。


    程素素開始發呆,她並不喜歡靠收受禮物來致富,照謝麟的路子做官,仕途要順暢,卻是要花不少錢的,還得有進項。再有一個,她還記得,她的嫁妝有不少是玄都觀給添置的,害得道一都沒錢娶媳婦兒了,這一筆是必得加倍給他的。


    她近來在琢磨錢的事兒,官員不得經商,不少人家就采用了折衷的辦法。要麽自己買田置地買鋪子收租,要麽就找人代為經營。後者來錢更快,利潤更高些。高據的父親會經商,高據看近來的表現,應該也不差。原以為可以用的,現在江先生想收這個學生,就不好要他給自家做買賣了,不曉得高據的姐姐怎麽樣?


    現在的婦人,恐怕願意出麵經營產業的不太多,尤其是經商。


    除此而外,程素素還真沒有合適的人選。再有就是政務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謝麟處置得怎麽樣了……


    想了一陣兒,程素素對采蓮道:“這兩天多盯著些前麵,看高家的案子,什麽時候下定論。”


    采蓮道:“是。應該快了吧……那天我出門看脂粉,路過縣衙那邊兒,聽說抓了不少人呢。”


    “那就等等吧,反正也急不得。”


    采蓮將這話認了真,往前麵打聽消息。高家的消息沒打聽到,卻打聽到謝麟要讓江先生滾蛋,都在收拾包袱了。采蓮不知書房裏的事,隻看到江先生收拾包裹,就告訴了程素素。


    程素素一聽便急了:“怎麽會這樣?這又不怪他!走,去書房。”


    到了書房,謝麟才拿起書又放下了,難得露出了一點疲態:“怎麽了?”


    “江先生要走了?”


    “是啊,說是今天的事是他的錯,沒臉再留下來了。沒事,還沒答應,他總不會辦出悄悄逃走的事來。”


    程素素看采蓮,采蓮一臉懵逼:“可給他灑掃的說,先生在收拾包袱了呀。”


    謝麟歎道:“罷了,去看看吧。他這是犯了強了,倒還有些古風。實在留不下,也隻好作罷了。初時看他不在合意,如今倒是真的不舍。可事關人的誌向,難!”


    “當真?”


    “真心話。”


    “你真沒辦法?我怎麽不信呐!怎麽可能難得住謝先生嘛。”


    謝麟被拍了一記馬屁,疲意盡去,道:“辦法也是有一些的,不過……六郎可知,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好一說就通,總有有個來回。”


    “好比三勸三讓?”


    “不中亦不遠矣。”


    “可他現在就要走了,仔細沒機會勸。”


    謝麟微笑道:“這個麽,還有勞動六郎一二。”


    程素素想了一下,道:“你用勸的,我就……用強的?”


    有個聰明的老婆就是好:“本來該你去勸,我來強留他。可江先生聰敏,我做來,咳咳,不太像。”


    “成啊。”程素素想了一下,覺得可以拿江先生練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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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先生自以為走得機密,路子也籌劃好了,去找鄒縣令騙一紙路引,然後就可以惆悵地上路了。


    月洞門前,謝麟與程素素並肩、抱手,看著江先生肩膀上掛著小包袱,做賊一樣倒退著扣好房門,惆悵地長歎了一口氣,惆悵地轉過身,頓住了。兩人從未見過如此活靈活現的江先生!


    江先生愁苦起臉來,弓著腰上前:“東翁、娘子,真個讓我走吧!這是做事的規矩!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以後東翁要如何禦下呢?”


    程素素對謝麟道:“你先來說,看看狀元的口才。”


    江先生連連擺手,道:“這不是口才的事兒,東翁大才,天下皆知。然而蘇秦在世,也不能叫人壞了規矩的!”


    謝麟道:“你是我祖父送來的,一日他不在了,你就是被托孤的……”


    “東翁!這話可不能說出口!對自己的長輩,要恭敬的!”


    “我還是東翁?”


    “狀元公,這個時候就不要挑這個刺啦!這好比叫您不做官,您願意嗎?好比叫娘子天天在房裏繡花兒,行嗎?要叫儒人不信聖,叫官員不忠君愛國。”


    “犯了事兒躲起來的,叫逃犯,”謝麟慢慢地說,“何如將功補過?”


    “狀元公,老朽不上當。”江先生目光十分不堅定,口上還硬。


    謝麟拉拉程素素的袖子:“看你的了。”


    江先生小退一步,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要做什麽?”


    程素素也看出來了,江先生心裏是十分舍不得的,但是他需要一個理由,不然過不去這個坎兒。謝麟給了理由,另一半得由她來補了。她從采蓮手裏取了根繩兒來,打了個活扣,牛仔一樣在空中舞成了個圈圈。


    江先生:……


    “秀才遇到兵,有理是說不清噠,”程素素笑吟吟的,“我早就知道,這輩子是做不了秀才了,不如做兵。怎麽樣?”


    嗖地甩出繩子,連人帶包袱都給捆住了。


    至此,“愧疚出逃被捆回來”的戲落幕了。江先生痛哭懺悔,以後絕不再幹這樣的事了。謝麟道:“好啦,趕緊趁熱乎把您看好的學生給騙過來。您不再多收學生了吧?”


    江先生掙開繩子,一抹淚兒:“您放心,再遇到合適的,我自個兒去騙。眼前這個,不適合現在就去,得等鄒縣令那兒出了結果再去。”一瞬間,他的精明勁兒全回來了。現在去,是趁火打劫,等高家完了再去,是誠心誠意。


    就這幾天功夫,江先生自己都留下來了,就不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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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縣令卻很急,滅門縣令不是說著玩的。他取了實據,才許高氏分宗。在高老翁以為斷臂求生了之後,鄒縣令再拿著單子抓人!


    這好比半路被鬼追著跑了八條街,跑得金銀細軟都丟了,好容易叫開個廟門進去避躲,以為自己安全了。進去拴好了門,轉過頭來才發現進的是黑山老妖的地盤。


    高老翁當時氣厥了過去,縣裏差役試試鼻息,還有氣兒,便不再理他,依舊按單索人。


    鄒縣令一口氣辦了五件案子,自覺揚眉吐氣,結了案拿來向謝麟匯報。謝麟翻看一番,道:“就要春耕了,還是穩著些好。”


    鄒縣令笑道:“明白的,並不曾索要財物。他們橫行鄉裏慣了,吃點苦頭也是該當的。”猜著謝麟的意思,又說:“要是有人欺侮了他們家,正好為他們家做主。”


    謝麟道:“如此,甚好。”


    鄒縣令又請示如何向朝廷奏報,謝麟道:“且過幾日,待交割完畢。”


    “您還有安排?”


    謝麟道:“二月裏,該考試了吧?”


    鄒縣令心道,懂了,教化,教化嘛!麵上就顯出了“我明白了”的模樣來。


    江先生心道,你懂個屁!老子做事,什麽時候隻有一個目的了?


    這話他不敢說出來,江先生已經安靜如雞好些天了。


    等鄒縣令一走,江先生就踱去了府衙後街,自扣了門。門上老仆還記得他,忙往內叫了一聲:“大郎,府衙的老先生來啦!”


    高據母子三人正在家中不安,忙請他進來。江先生極和氣地道:“鄒縣令已經判了高家分宗啦,我在東翁那裏親眼見到的文書。”


    母子三人麵上齊現出欣喜的模樣來。江先生道:“還有一件,要離婚,就隻管去做吧,哪怕田家反悔,也是有辦法的。”


    高據知道,該自己表態了:“多謝先生照看,大官人但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不要那麽急嘛,”江先生安撫道,“哪有那麽多赴湯蹈火的事呢?先辦了這一件。”


    高據苦笑道:“我們隻剩下母子三人,破屋薄田,買賣也沒做起來,再無什麽可以報答的了。”


    “不要隻看眼前麽,為什麽不想想以後呢?我的兒子與你差不多大,卻比你蠢多啦,你可願做得的學生呢?做了我的學生,以後有的是機會可以報答,不比你現在赴湯蹈火來得好?”


    高據一怔:“我?做先生的學生?”


    江先生對高母一拱手:“高家娘子,這孩子聰明,走經商的路子,可惜啦。情勢就是這樣,做官最佳,其次讀書,其實置田地做鄉紳。經商可以豪富,可以生活奢侈,可終究不是正路。”


    高母連連點頭,江先生說的都是正理。富不與官鬥,真真兒的。


    江先生又說:“一旦經商,多久可以致富?不好講。運氣好了,少年得誌也未可知。可他現在十五啦,過不幾年就要成家了,能娶何樣賢妻?門當戶對居多。生養下的孩子,讀書做官,恐怕要比詩書人家又差一些。請得起名師,交遊上頭呢?”


    高母道:“先生看?”


    “這些隻是麵上的,萬一遇到場官司——”江先生拖長了調子,“真不好說!否則何以都想往官字上靠呢?”


    高據也在猶豫,江先生說得很在理,他第一也是想過做官,隻恨考試沒天分,退而求其次考慮父親舊業,倒有些心得。然而沒有官府門路,想將買賣做大是很難的。


    “我自己雖不做官,好歹離官府近些,你也不會考試,與我正有緣呐!做我學生,我自會為你籌劃,如何?你若不想做我學生,也不要緊,想做買賣,頂好是有個靠山,我為你與府衙牽線,怎麽樣?”


    高據道:“非是不願,隻是如今家徒四壁,止我一個男兒,總要養家糊口在先的。”


    高氏道:“隻管去,買賣我也會一些兒,單家裏兩間鋪子,我也有辦法,總不會吃不上飯的。”


    江先生笑道:“既這樣,小娘子不妨先將離婚辦妥,要做買賣,不妨投帖給我東家娘子。”


    高母道:“前次驚擾了娘子,心中不安,實不知如何請罪。”


    “哎哎哎,無妨,無妨,東翁和娘子,都是很大度的人。”


    高據大著膽子道:“阿娘,既然先生好好兒在咱們這裏,就是大官人和娘子沒有追究了。”


    江先生樂了:“你小子,這是說給我聽的嗎?”猜出來是我請娘子過來的了?


    高據端端正正給他磕了個頭。


    江先生喜得將他扶起來:“可不能將我就這樣打發了。”


    高母張羅著準備拜師,江先生道:“好啦,老師是不能白做的,娘子也是我請來的,她自己也是很喜歡你們家。我的麵子沒那麽大的。”


    母子三人心道,麵子恐怕也不小了,口上卻還答應著。江先生道:“得啦,你們準備好了,再請我。有事兒,往前麵尋我去。”揚長而去。


    高母便張羅兒子拜師,高據卻要忙著姐姐離婚的事兒。母子三人也不貪心,隻將高氏的衣裳首飾要回便罷,其餘皆不想要。田家公婆心中有愧,必要歸還。兩下推讓,終是讓高氏將嫁妝拿回。高據去央了江先生一回,將田知禮等放出。經此一事,田知禮居然老實了不少,這卻是後話了。


    ————————————————————————————————


    江先生喜孜孜地得了個“好苗子”,便將高據的姐姐介紹給程素素:“在下打聽過了,這高家小娘子也是會經營的。要說她是個女陶朱,那是騙娘子。尋常買賣,卻是做得起來的。她們母女,但凡有個支撐,就能做事。婦人裏,不算頂撥尖兒,給娘子跑跑腿,正合用。娘子要與旁家婦人似的賺些脂粉錢,派她們去,保管不會叫下麵的人哄了。”


    程素素道:“恐怕跑不了遠路。”


    “在下正要講,遠路的也有,現有的,王家!官人將王瑱長子拿了回來,改了輕判,許他出錢贖了人。一則施恩與王氏,二則吃這一場官司,他們家也大傷元氣,也想要門路賺個錢。不過,這王家麽,在下還要看看,給他們設個套兒。得他們求上門來。”


    程素素笑道:“那就謝謝先生啦,先生的學生,什麽時候帶過來呀?”


    “過兩天,過兩天,帶來磕頭,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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