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明白這樣的好消息,為什麽趙氏表現得如此失態,程素素卻知道,不能任由她這樣尖叫下去。用力抓住趙氏的胳膊,搖了兩搖,程素素隻恨手短,不能捂住她的嘴巴。


    趙氏被她一搖,叫聲頓失,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兩眼一翻,連人帶椅子翻到了地上。險些將程素素也給帶倒下。


    這一下更不得了,程素素原本所有的疑惑都得先放下來,先將眼前的亂局給處理了。她算是看出來了,程珪雖然書讀得算不錯,但是想指望他像程犀那樣裏裏外外全都精通,現在還是不行的。


    多喜已經傻了,盧氏剛才一直在哭,現在正抽噎著湊上前。最可疑的是王媽媽,撲到趙氏身邊,往地上一坐,拍著腿就要開始哭……


    程素素隻能大喝一聲:“都tm給我閉嘴!”


    王媽媽嘴巴張得大大的,也不敢說話了。程素素放下心來,她家不窮,可也不是深宅大院,從趙氏這裏到前麵的待客的正廳,隔得並不太遠。一齊叫起來,不但客廳能聽到,怕院牆外麵也能聽到了。


    程素素對程珪道:“二哥,你先回前麵說……就說……嗯,丞相不是要回來的麽?到時候,兩家湊齊了才好說話。哎呀,要怎麽說得好聽些,你去編!你會編吧?”


    程珪道:“阿娘不是點頭了?”如果不以程犀和道一作參考標準的話,程珪其實挺不錯的。至少在看到妹妹這麽抽風之後,沒有一巴掌糊過去讓她冷靜,反而認真思考了一下程素素的話,飛快地進入了討論的狀態。


    “還沒見到大哥呢,大哥還沒放話呢,這不是又出變故了嗎?”趙氏一下子翻倒了,誰知道是有什麽原因?萬一是不適合結親的原因呢?程犀的婚事,沒有見到程犀的麵,聽他親口說答應,程素素便覺得擅自答應了,十分不妥。縱然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還是想讓程犀自己作個決定。李家來的人傳的話,她也不敢馬上相信。


    程珪一想,也對,道:“行,我得趕緊去前麵回話。後麵的事兒……”他也不放心,這一屋子的亂七八糟。


    程素素拍胸脯保證:“交給我!唔,記得留飯。這就叫廚下準備!”


    程珪道:“阿娘?”


    繼續拍胸脯:“交給我。”


    不交給她,也是不行的,前麵還有李巽要招待。道一什麽都好,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入程家戶籍,兩家的事情,就不太好代言。還是得程珪頂上去。臨行前,他又添了一句:“三郎放學回來,你給攔……算了,還是我想辦法叫他別添亂。”


    兄妹倆愉快地分派完了任務,程珪匆匆往前麵去。程素素眼風將室內一掃:“多喜,你幫王媽媽把阿娘扶上床去。三娘,去請個郎中來,悄悄的。旁的什麽都不要說。小青姐,去廚下,告訴他們,要待客了,原先怎麽著,現在還怎麽著。就說因有貴客,阿娘這裏多喜、多福兩個另有得忙,所以差了你去。”


    慌亂的時候有個人站出來指揮,且看起來還有條理,場麵便會穩定下來。


    跑腿的出去的,程素素踱到床麵,再讓多喜去打熱水,讓多福去門口守著。王媽媽心中惴惴,上前掐著趙氏的人中,這辦法雖土,倒也見效了。趙氏鼻下帶著一道指甲印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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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幽幽地睜開眼,迷惘地看著熟悉的帳頂,稍稍轉轉脖子,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頓時委屈地喚了一聲:“王媽媽……”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王媽媽拚命給她使眼色,趙氏順著看過去,隻見程素素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坐在床尾。趙氏心頭頓時一顫。


    程素素頭也不抬地說:“你們倆,慢慢想,當我不在這裏,想好了就說。大哥和丞相可是快到了。早點說出來,大家早點有個對策。說得晚了,耽誤正事兒就不好了。”


    她知道趙氏,做個主母還是合格的,分得清輕重急緩。這個時候裝可愛,扮天真,隻會讓她對自己保密。不如表現得可靠一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她受夠了天天聽別人轉述!


    趙氏沉默了好一陣兒,將頭轉向王媽媽:“素素一天比一天大了,都知道問這些個了,更不要說大郎。我真怕他們知道了……”


    王媽媽安慰道:“又不是大娘子做出了錯事,何必擔心?再說了,這世間,哪有嫌棄親娘的?大郎這回中了進士,回到京裏,大娘子才叫揚眉吐氣!”


    趙氏哽咽著道:“當年,叫人發遣了出來……”


    王媽媽氣憤地道:“明明是齊王殿下迷上了小妖……那個人,妻也不娶了,側室也發遣回家了,鬧得沸反盈天!怎麽能怪了大娘子?”


    她們倆真個“當我不存在”了?程素素嘴角一抽一抽的,依舊坐得很端正。她有一種直覺,這一天,以前許多疑問都能得到解答。


    趙氏與王媽媽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很詳細。程素素理解起來,毫無歧義。那個“宮裏造的”鐲子、從出生就沒見過的外公外婆家,等等等等,都有了答案。


    兩行清淚從頰上滑落,趙氏閉上了眼睛,當年,她曾是皇弟齊王有名有份帶誥命的側室。王妃難產而死,也不曾有過妄想,隻等新妃進門,依舊侍奉便是。豈料齊王相中了府內侍婢,不特將已有定論的新妃給拒了,更將她們一幹人等賜金還家。


    於今,已近二十載,回想起來,還是噩夢一般的經曆。到現在,她也弄不明白,當初到底是怎麽了,才會被打發出來。如棄弊履。


    趙氏將前塵舊事瞞得死緊,休說道一、程犀等小一輩不知,就是程玄,他也是不知道的。程玄的師父,那位紫陽真人,也隻知道趙氏的父親趙永年,是個舉人而已。


    紫陽真人,也是一個實在人,養徒弟也養得盡心,對程玄尤其上心。養到徒弟長大了,大徒弟廣陽子、二徒弟丹虛子無心成家,那就認真修道。到了小徒弟,紫陽真人以為,他還是娶個媳婦兒來照顧他比較好。


    既要娶妻,紫陽真人便不舍得他隨便娶個村姑,必要他娶個書香人家的姑娘,覺得這樣才配。然而,一個道士,誰個讀書人家肯把姑娘嫁他?長得再好,姑娘再喜歡,姑娘的爹娘,也不會喜歡一個不讀書進學的人。


    巧了遇到趙永年女兒被王府賜金還家,皇家也知道這事兒辦得不太厚道,賞賜頗豐。趙永年是個實誠人,旁人家姑娘賜金還家,有出家的,有一直養在家裏不嫁的。唯獨他,聽到說許自家發嫁,想了一想,真個將女兒嫁了。


    趙永年是京城人士,女兒出了這樣的變故,正巧謀了個外任的官兒。道上遇到了紫陽真人師徒,彼時趙永年一個舉人,女兒嫁妝又豐厚,無論如何也不會嫁個道士的。然而女兒的經曆卻又不大好明說,紫陽真人也小有名氣了,就便宜了程玄。


    於是完婚,趙永年赴任,紫陽真人帶著餘下的兩個徒弟上京。此後書信不斷,誰個也沒想起去追溯過往,日子便一過十幾年。


    誠如王媽媽所言,錯不在趙氏,連齊王的親娘吳太後,當初也以為兒子瘋了。可齊王一瘋到底,吳太後和皇帝也拿他沒有辦法。然而必是哪裏出了差錯,否則何以落得那樣一個局麵?


    趙氏此生最不願提及的,便是這件事情了。尤其是對子女,更是羞於啟齒。


    王媽媽覷著程素素的臉色,發現從程素素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來。隻得硬著頭皮續道:“我早先便說過,大娘子不願回京城也好,咱們大郎才入京做官兒的,都不容易,總要過多少年,才好做到大官兒。”


    王媽媽左右兩套話,其實也是趙氏的左右兩套心思。一時想兒女出色,好給自己揚眉吐氣。一時又想,為臣,自然是爭不了皇家的強的,那就遠遠躲著,做個老太君,也是很好的。


    一定要多活幾年,咱們看誰熬得過誰!


    比較起來,自然是前者痛快,後者務實。趙氏聽王媽媽說了前者,心裏痛快了,再細細打量後者,參照執行。


    可是眼下,宮中傳旨,全家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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