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爹的出現,令程素素重新燃起了希望。畢竟是戶主,畢竟是觀主,畢竟是親爹,畢竟是師父!


    雖然他不管事。


    但是程素素心想,好歹先弄張度牒。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考慮嘛。


    豈料,他是真的不管兒啊!


    在程素素開心地問:“真的嗎?”之後,程玄理所當然地回答:“對呀,你去考就是了嘛。啊,考一次能管個二、三十年呢,朝廷過個二、三十年,會搜檢僧道資質,黜其劣者。你行的,我回回授籙都考過了,你哥哥考秀才都那麽輕鬆,咱家,不怕考。”


    手底下的茸毛腦袋一抖,道一感受到了小師妹的……呃……複雜與絕望的心情。結冰的俊臉透出一絲笑意,道一同情地、輕柔地揉了揉小師妹的毛腦袋,細軟的發絲觸感極佳。忍不住又揉了一下。


    程犀雙肩抖動,笑應道:“爹說的是。”程犀敢拿他爹的度牒打賭,這是他爹難得出手管事情,少有的將耐心放到雜事上來。並且以為,說“你去考”就已經是在辦實事了。


    然而,妹子大約不怎麽欣賞這種“辦實事”。


    很同情幺妹。


    道一也附和道:“凡要用到的經卷籍錄,我都準備下了,不過幾十本而已。幺妹要用,我就叫清風給送下山去。”


    【等等啊你們!這不是要研究一輩子封建迷信了嗎?!】程素素傻眼了,她拿度牒是為了省心省事,不是為了真的修道啊!


    道教也研究哲學,可是那隻是一部分,不會畫符念經,也拿不到度牒。雖然還沒有定下什麽遠大誌向,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不願意一輩子念經畫符跳大神燒炸-藥,捎帶著給神仙排排次序……什麽的。


    對了,道一給的書目裏,還有許多前輩大德祖師的著作,合著還要研究論文?


    程素素想靜靜。


    好在程玄不是個多事的人,見兒子徒弟皆不反對自己,女兒也乖乖站著,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心情大好,背著手,又踱出了小院:“我去看看解簽。”


    道一與程犀也是心情大好,心情不好的,隻有程素素一人而已。她覺得自己得趕緊磨一磨生鏽的腦子,將思路理順,然後趕緊行動了!不過收獲也是有的:有事不要指望親爹,管事的是這兩個壞人。


    多麽痛的領悟!


    盧氏與小青母女倆拜完城隍回來,便是看到這樣一副情景——程犀微笑,道一微笑,程素素……不笑。


    盧氏快走幾步上來:“大郎,道長。”


    程犀與道一商議事情還沒商議完,趨勢讓她先帶程素素走。程素素心情沉重極了,耷拉著腦袋,牽著盧氏的衣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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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犀微笑著搖頭,卻聽道一說:“幺妹不對。”


    “嗯,倒好似隻想拿一張度牒而已。我原就看她並無向道之心,對諸般法器好奇而已。拖著爹的鶴氅、拂塵,裝樣兒罷了。現今卻……怪哉!”


    “探探吧。”


    “嗯。要是一時心血來潮,過一陣就好了。待她長大些,真個是想修坤道,再與她將事情講明。可就不能憨吃憨玩了。”


    “不修道,你也沒打算讓她憨吃憨玩。”


    “當然!”程犀承認了,“我在她這麽大的時候,大哥就教我……”


    道一微有尷尬:“還記著?”


    “多謝大哥提醒。”


    道一撇過頭去,咳嗽兩聲。那一年,程犀七歲,他已十三,語重心長地告訴小師弟,男兒當自強,不要指望爹娘,尤其是親爹。當時憂心忡忡,一片赤誠,如今提起背後說師父壞話,不免不好意思了起來。


    程犀倒是坦然,難兄難弟,能互相倒點苦水的,唯有對方而已。


    道一抬手,用力拍拍程犀的肩頭,不複多言。


    程犀卻有事要他代勞:“賴三的母親若來,師兄給照看一下。”


    道一皺眉道:“那個賴三?”


    “倒是孝子。”


    “也是無賴子。”


    程犀笑笑:“我近來用他做了一件事。”


    “何事?”


    道一不是外人,程犀大大方方地道:“說與大哥聽,大哥要裝成不知道。我與他兩千錢,叫他往新中的秀才常去的茶樓酒肆裏,說了朱大娘子逼殺婢女一事。新中的學子,是銳氣最足的。秀才也是人,也有嫉妒之心。十個裏有一個看朱大秀才礙眼的,二十個人裏有一個想拿他把柄的,隻要有一個告發了他,他的麻煩就大了。”


    道一道:“怪不得朱秀才被革了功名。”


    程犀道:“與他講定,他能攛掇了苦主家再鬧一回,無論他借機訛了多少錢,我都不過問。隻有朱家兒子,說是父母遇上官司,無暇管他,才落水的。卻不在我謀劃之內了。”


    道一心頭一動:“會不會?”


    “什麽?”


    “我一直覺得,你們兄妹幾個,早早夭折的兩個不算,餘下這四個,一個比一個生得好看,讀書理事,卻一個不如一個,”道一不客氣地評論道,“所以覺得幺妹隻是小孩子脾氣。可畢竟同父同母,偶有遇事聰明的,也不足為奇罷?”


    程犀微愕:“大哥是說,幺妹想修坤道,是因朱家的事情?她才七歲!”


    “你七歲都會算賬,代師父師娘去見佃戶了!七歲,不算小了。你到大街上瞧瞧,三、四歲的娃娃,扮爹扮娘,泥盤泥碗養泥娃娃。女娃們必是搶最好看、最有本事、家裏最殷實的男娃做新郎,男娃們必是搶最漂亮的女娃做新婦。”


    程犀皺眉道:“是我疏忽了。”


    道一搖頭:“是你沒見過、也沒玩過這樣的遊戲罷了。我小時候在街上混過,你沒有。”


    程犀道:“多謝大哥提醒,我探探幺妹去。真是這樣早早懂事,我真是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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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便被程犀揪到書房,程素素以為他要說修道的事兒,心中暗自戒備。除了戒備,她實無應對之策。


    不想程犀繞著她踱了七圈半,忽然站住了,道:“幺妹,你七歲了。”


    “是、是啊……”


    程犀撓撓下巴:“七歲,男女不同席,你不好再和三郎一道讀書了。”


    【居然要變成失學兒童了嗎?】程素素震驚地想。


    “可人呐,不讀書是不行的。”


    程素素受不了他這麽吊著,幹脆地問:“大哥,你想說什麽呀?”


    “以後,我每旬日放假,回來教你些功課。我去學裏的時候,你便做我給你的功課,回來我要查的。”


    程素素的心髒跳快了好幾拍:“大哥怎麽管我啦?”


    程犀覺得她才是奇怪:“我不管你,讓誰管你?”親娘的目光不夠長遠,親爹還需要別人去管他。自家妹子隻識半笸蘿字,能看嗎?


    “不是,二哥、三哥,你不管嗎?那個……管得過來嗎?”


    “他們還有先生呢,你有嗎?”丫頭有心事,程犀確定了,絕不像以前表現出來的那樣天真無知。


    程犀將她又拎到了書架前,抽了一本書來給她:“讀讀看,識得多少字,哪些不認得,指給我看。”


    程素素一看,樂了!


    史書!


    忍不住翻了一頁又一頁。


    穿越以來,最憂心的,無過於不知道身處何年何月。此時識字的人少,書籍又珍貴,家裏的書房,是程玄、程犀、和二哥程珪的地盤。連她三哥程羽,都被勒令不許在書房裏淘氣。


    零星的觀察,隻知是古時,也有一些儒、道的典籍,然而具體何朝,就不知道了。老師帶小學生,不講這個。


    程犀暗中點頭,以為道一說得有理,幺妹未必無知。大抵喜歡讀經史的人,總比喜歡旁的東西的,更加有眼光,更加務實,更加有誌氣,思想不會太狹隘。喜歡讀經史的女孩子,隻要讀得懂,就是寶貝。


    【喜歡讀經史,說你想修道,騙鬼呢!】不須再問,程犀心中已有決斷。


    從妹妹的手裏抽出書來,見程素素眼巴巴地盯著書,程犀不禁莞爾。想了一想,抽出幾份字帖來,讓她挑:“喜歡哪樣字?”


    “要練?你先前不是說練靈飛經的嗎?”


    “隻管挑來。”


    盡管滿腹疑惑,程素素還是說:“我看靈飛經就挺好的,這個、這個,也都不錯!”


    程犀見她挑出顏體,愈發喜歡。放話道:“你的功課,我這便與你布下。唔,這裏的書……你旬日可以挑一本,待我回來,可換下一本。記著,拿了就要看,我要考的,答不上來。以後就沒得看了。”


    程素素連連點頭,忍不住問道:“大哥,你這是幹嘛呢?”


    程犀認真地道:“哪怕是女孩子,也要讀書呀。你可要記得牢牢的,讀書使人明理,你以後,也要這樣做。兩戶人家,男子功名官爵一樣,女子讀書的,就比不讀書的要好。”


    程素素嘴巴變成了個圓,眼睛變成兩個圓,萬萬沒想到,十四歲的程犀,是這樣看事的。


    程犀續道:“女工針黹,可以粗疏,廚藝隻消迷人眼即可,實在逃不過,糊弄兩手絕活就成。再往上是詩詞歌賦,再往上是歌舞器樂,再往上是治家置產,女子最頂尖兒的學問,如識人斷事,殺伐決斷,與男子,是一樣的。”


    程素素:……我真是白日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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