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皓身為宰相,自己的女兒又是新立皇後,豈會有這樣的把柄不抓的道理,所以範如煙並不擔心自己孤軍奮戰。此時的範如煙無法顧及駱啟霖的想法,她的所有心思都用在如何趕走苑苑身上,因為這個女子的身世讓她很自然的想起了韓姬。


    葉苑苑原本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世家女子太多,往往連名字都記不清,葉安居當年雖為大理寺卿,可並不是什麽舉足輕重的官員,而且此人並不喜歡結交黨羽。


    葉安居的女兒葉苑苑也並非與皇親結交慎密,時常出入皇宮的世家女子,所以平時並非如同黃氏姐妹那般譽滿京都,隻是隱隱的聽過世間人說葉氏女有姝色,但是這樣的話聽多了也隻當是傳聞,傳說才貌雙絕的女子太多,可真正風華絕代的隻是一代出一個而已。


    範太後對苑苑的所有記憶都在壽宴獻舞這件事情上,那日西域大宛國派來特使祝壽,大宛國能歌善舞,尤其是獻舞的女子妖豔奪目,舞姿非凡,服裝也是新奇亮麗,令宮中的舞伎黯然失色。


    “你們的舞蹈也不過如此,都說你們地域寬廣,美女如雲,看來美女一般,連跳舞也不如我們大宛國!”


    被大宛的特使如此嘲笑,當時的範後是尷尬的,堂堂一朝宮中竟然拿不出幾個像樣的舞伎來,“聽聞在座都是世家的貴族小姐,你們漢人都講究色藝雙絕方可稱絕代佳人,可有人能與我大宛國的舞蹈一決高下?”


    方才大宛熱烈的舞蹈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雖說眾位世家小姐都是會跳上一曲的,不過都是為了怡情,為了調情,登不上台麵,況且麵對挑釁,要有把握吸人眼球,不然豈不是成了眾矢之的,反而會被貽笑,丟了人,日後如何對得起在京都的聲名。


    “看來,中原出美人,風華絕代傾城之色都是假的!連個舞都不會跳!還說什麽泱泱大國!”說罷,大宛使者們哄笑起來。


    笑聲還未停,一個少女從天而降,隻見她好似禦風而來,足尖輕踏柳枝、荷葉、湖麵,翩躚立於殿下,廣袖流仙半遮容顏,向當時還是皇後的範如煙緩緩施禮。


    身姿柔軟、動作輕盈,那僅看得清楚的一雙秋水之眸讓範後突然間就想起了韓姬,“民女葉氏苑苑願獻舞,恭祝太後壽與天齊!”聲音清冷卻又似冰山下的寒玉,溫潤清靈,手臂落下,露出一張絕色容顏,清麗無雙。


    “準!”範後回了回神,臉上帶笑,不管怎樣,總算有人有勇氣打破僵局。


    葉氏女善舞,卻勝在會輕功,衣袂飄飄好似禦風而起,她的舞蹈很奇特,並非是常見的舞蹈,身姿、手勢很有西域的風情,卻又不同,後來範如煙才知道,這舞蹈取自於敦煌壁畫——飛天,果然如同仙女飛天。


    齊胸的襦裙已經隨風貼敷於身體,勾勒出曼妙的曲線,披帛紛飛,霓霓如虹,隨行動雲浮飄動,她畫著梅花妝,額前是用朱筆描繪的一朵梅花綻放,朱唇鮮豔、膚白勝雪,氣質清冷如蓮,卻隨一雙清泓流轉美目的映襯下,勾魂攝魄。


    “韓姬!”範後不由自主的說道,她的氣質和韓姬太像,尤其是不笑的時候,皇上就是被她那若即若離的狐媚功夫迷失了心智。


    “太後您說什麽?”身旁的華姑姑著迷於舞蹈沒聽清的問道。


    範如煙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腦海裏浮現的是另一張臉,總喜歡一襲白衣,不愛笑卻笑起來恍若七月驕陽,總是愁容滿麵,卻總令先帝垂愛不已。


    “太後!”範如煙再睜開眼睛,已經是延壽宮了,葉苑苑不見了,韓姬也不見了,隻有許惠和華姑姑正怔怔的看著自己,方才她出神太遠了。


    “你先照哀家說的做,其餘再吩咐你!你退下吧!”範後有些累了,累的是心,已經心神不寧了。


    “太後,奴婢扶您去歇息一會兒吧!”華姑姑看出來範後臉色不好,問道。


    範如煙扶著華姑姑的手走向鳳榻,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韓姬,想起她臨死前冷漠的臉,和留下的淚,還有先帝痛徹心扉的呐喊。


    韓姬的孩子,那麽小的孩子,出生隻有十三個月,那是一個男孩兒,先帝愛煞了,出生便封為王,普天同慶大赦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一定會將這孩子封為太子,而那時的自己,進宮三載肚子沒有一點的動靜,也沒有一點的寵愛在身。


    韓姬產後身子虛弱,因為生產時出血過多,氣血不足,不能傷風,先帝便日夜陪同,親自送湯喂藥,噓寒問暖,連朝政都懶得過問,範如煙每日每夜都在恨,都在嫉妒,都在想方設法將那孩子害死,你奪走了我的夫君,我便要奪走你的兒子!可就是沒有時間,那孩子白天夜裏都有人陪著,生人、熟人都近不得身。


    範如煙心裏突然想了一個法子來,她聽聞有一種蛇,受過訓練後可以聞笛聲聽指令,既然人近不得身,那就讓蛇去解決這個孩子。


    還記得那天是七月末,正午時熱的如同下火一般,午飯後整個皇宮都在昏昏入睡,守門的太監都窩在陰涼處打盹去了,範如煙將宮外一個養蛇人化妝成了太監混入皇宮,重金買通養蛇人吹笛指使蛇咬傷韓姬的孩子。


    一條白色的扁頭蛇,帶著讓人眩暈的白色花紋,悄無聲息地蜿蜒前行,吐著信子即使不聽,看上去便讓人頭皮發麻,微弱的笛聲在指引著那條蛇向著那孩子的屋子裏爬去,越過窗戶,爬向床邊。


    計策是成功的,當日陪在那孩子身邊的一個乳母兩個宮女都被蛇咬死,她們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臉色發紫,渾身僵硬,隻可惜那孩子被乳母死死的護在身下,毫發無損,除了大聲的哭喊受了些驚嚇罷了,後背都被咬爛了的乳母一直沒有放開懷裏的孩子。


    孩子雖無恙,可韓姬卻因為去看孩子的路上見了風複發產褥熱三日後離世,範如煙第一次麵對被廢,也是從那以後,她幾乎一直都麵臨著被廢的危機,衣食住行、說話行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成為她被禁足或打入冷宮的緣由。


    若不是當年老太後臨死前永不廢後的懿旨,恐怕她已經死上一百回了,也不會坐上太後的位置。


    華姑姑在為範如煙脫鞋,軟軟的床榻一躺上去便好像是掉進了記憶的漩渦,好像躺在永延宮中那冰冷的床上一般,自打韓姬死後,宮裏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女人,每一個都很像韓姬,有的是眼睛,有的是嘴巴,有的是聲音……數都數不清。


    可她們沒有一個像韓姬那般受盡寵愛,每一個都是小心翼翼的在模仿,就像盧映雪,她會跳舞,據說舞姿和韓姬很像,便曾經很有心思的去學韓姬常舞的‘秦王破陣曲’,討先帝的歡心,很顯然她得寵了,誕下子嗣,封為麗妃。


    範如煙始終也不明白韓姬那樣冷冰冰的女人有什麽好的,在記憶裏,她是清冷的,顰蹙的娥眉,再美麗也是有著無盡的憂思一般;她不愛說話,甚至麵對先帝也是沉默的,自恃寵愛便對皇上若即若離,再多的恩賜和封賞也是歡喜不起來。


    倒是死的時候,她哭的很可憐,看著那哭嚎的孩子,在先帝的臂彎裏不停地揮動著小手,她哀求著,“求求你,讓他活下去!讓他活下去!”


    從範如煙認識駱晗那天起,韓姬的死是她第一次見他哭,而且哭的泣不成聲,聲淚俱下,涕泗橫流,幾乎暈厥,抱著孩子不知所措,直到韓姬閉眼,他的怒號在宮中久久未散。


    韓姬離世,先帝也病了,輟朝百餘天,甚至滿朝文武,世間百姓都在擔憂,皇帝是不是就此會隨著韓姬西去了,如果真的如此,唯有太後帶著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兒臨朝,至於那孩子——那孩子……範如煙睡了,緊皺著眉頭有些不安的睡了。


    妙齡撇了撇嘴,繼續說道:“小姐,也就是您善良單純,外麵的人都說,那葉氏女最會狐媚男子,當年引誘駱騏駿,現在勾引陛下,居然還癡心妄想成為皇貴妃,眼看著小姐就要入宮封後了,她這不是癡心妄想麽!”


    “就是!”華齡都沒讓話落地,“咱們小姐可是宰相府的千金嫡女,清白尊貴,豈是她那種人能比的!”


    黃靜嘉雖然麵無表情,但是心底裏卻是和妙齡、華齡想的別無二致,她是相府千金,尊貴無比,被皇上欽點為皇後,一個淪落風塵,身世不清不楚的女子,也能撼動得了自己的地位,簡直是不自量力。


    黃靜嘉選了一根白色的羊脂玉簪子,雕著祥雲的圖案,皇上字雲海,自打她知道之後就對一些含有‘雲’形的東西格外的喜愛,娘親還說她這分明就是愛屋及烏。


    一想到這裏,黃靜嘉的臉竟微微發紅了起來,再過幾日,她就要入宮了,從此侍奉陛下左右,總領六宮,成為整個王朝的女主人。


    “嘉兒,今日胭脂用的格外好,麵色紅潤!”黃靜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連母親走到身後都沒有察覺,直到母親說話,她一抬頭才從鏡中慌忙的看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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