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時分,才得空歇一歇,一直在翰林院另一邊的赫連鳴謙,找了個探討整個試卷布局為由,將錦月叫了出去,在與翰林院毗鄰的一個長廊走了走。


    “怎麽樣,可還受得住?”


    自從那日在太宰府分開後,他們一直沒有抽出空來見麵,沒想到如今同在一個屋簷下,沒能說上句話。


    “還好,隻是一整天沒什麽進展。”


    負責出題的人無論在朝中,還是在外麵都有著很高的聲望,但這些有聲望的人聚在一起,自然誰都不服氣誰,一爭執起來,便很難分出個誰對誰錯來。


    “出題本來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今年雖然時間緊了,但也不至於每天必須能有個進展的程度,慢慢來就好。”


    錦月雖然博覽群書,但對科考一事卻從來沒上過心,這幾日便窩在家中,將二三十年的科考試卷都翻閱研究了一遍。


    “鳴謙,你有沒有覺得……”


    錦月說到此眉心微微擰了擰,秋水明眸之中透了些迷離疑惑之感,到口的話,卻又不好開口。畢竟選拔朝廷棟梁一事,她第一次著手辦理,怕自己的意見不正確。


    “你是不是想說,科舉的試題有些刻板規整束縛了些。”


    錦月點了點頭,他不但翻閱過往年的試題,也翻閱過那些拔得頭籌的三甲所答出的試卷,總覺得這試題的答案明顯在束縛著人的思想,稍有偏差便會名落孫山。


    “中規中矩到也沒什麽不好,可能我更欣賞那些思維新奇的文章。”


    試題的範圍被規定的很窄,稍微有些想法便有不符題的危險,從錦月看的所有試卷來看,目前也隻有赫連鳴謙做到了險中求新。


    “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而且皇上要的不就是好控製的人嗎?”


    錦月微微歎了口氣,一個思維太新奇跳躍的人,確實不容易控製,就如赫連鳴謙,如今也被墨承乾事事都防備著。


    “你覺得皇上突然讓我負責科考一事,為了什麽?”


    赫連鳴謙如有所思的看向遠方,其實這件事,他也想了許久,但墨承乾為人處世,一向讓人看不太透,從小便是這樣。


    “從目前的局勢來看,朝中百官大都站了隊,找了靠山,尤其是門生站在恩師那邊的最為顯著。”


    經過赫連鳴謙著一提醒,錦月靈台突然被敲了一記,一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你是想說,皇上想通過我插手科舉一事,培養一批站在他那邊的人?”


    錦月不是朝中的官員,在科舉結束後,會出三十名進士,自然不可能有哪一個能歸她門下,那便理應到了天子門下。


    “目前我隻想到這種可能。”


    錦月將視線看向那即將走完的長廊,清淺的眸子緩緩收回來,有無窮無盡的憂思在心頭縈繞,隨後低聲喃喃了一句。


    “這長廊如此短,卻又如此難行。”


    赫連鳴謙停下了腳步,錦月也隨著他停下,他抓住錦月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星辰一樣耀眼的眸子溫柔的盯著錦月。


    “再難走,我也會陪著你的。”


    錦月舒心一笑,反握了赫連鳴謙一下,便趕緊抽離出來,畢竟這事深宮之中,雖少有宮人路過,但也保不齊暗處有眼睛盯著,她不想給赫連鳴謙或者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召不必要的口實。


    “再不回去,該被人猜忌了。”


    錦月轉身朝著來時的路走去,紅彤彤的落霞照在朱紅色的宮牆上,突然覺得不似來時那般的清寒孤寂了,可能因為赫連鳴謙那句我會陪著你。


    錦月跟赫連鳴謙回到翰林院時,李安正在翰林院跟一眾人寒暄著喝茶,看到錦月,連忙笑嘻嘻的站了起來。


    “慕小姐回來了,今日翰林院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皇上讓老奴給慕小姐帶個口諭,讓慕小姐在科考完事之間前,暫居驚華宮。”


    李安一語說完,整個翰林院的人整體驚住,都用諱莫如深複雜的眼神看著錦月,錦月也是驚的半天才反應過來,眉心擰緊對李安說道。


    “這樣是不是不妥?”


    驚華宮一直是宮中禁地,除了曆代帝後跟特選的宮人之外,從不會讓任何隨意進出。錦月雖然跟其他官員一同住在翰林院不合適,但去往驚華宮似乎更加的不合適。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妥不妥當老奴不敢隨便亂斷,慕小姐遵旨就好。”


    錦月垂眸許久不語,她能察覺到幾十雙眼睛正虎視眈眈的看著她,她參與科舉已經算是算是讓人大跌眼鏡了,如今再住進宮中禁地驚華宮,不知外麵該傳成什麽樣子了。


    “那有勞李公公帶路了。”


    明知墨承乾這是將自己朝風口浪尖上推,錦月除了順從外,別無它法,誰讓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呢。


    “慕小姐不用過於憂心,百年前驚華宮的上一個主子,便不是皇室中人,慕小姐住在此處也沒什麽不妥當。”


    看著錦月凝重不安的神情,李安笑眯眯的解釋了一句,但再多餘的話,卻不肯多說。


    “多謝李公公提點,月曉得了。”


    赫連鳴謙選了一個別人看不到的位置,握了一下錦月的手,錦月茫然回過神來,朝李安福了福身,李安肯跟她說這麽一句,已經是不易了。


    “穆小姐,隨老奴來吧。”


    李安率先踏出了翰林院,錦月緊隨其後,她似乎聽到身後有人正竊竊私語的議論著,她總覺得墨承乾這些不合常理的舉動,是將她往地獄中推,但無計可施。


    翰林院距離驚華宮有不近的距離,錦月是被一頂宮轎直接抬到通往驚華宮的竹林外沿,便下了轎子,看到一個年長些,看著穩妥的宮女正後在哪裏。


    “慕小姐,裏麵老奴就不方便再走,就由采薇帶慕小姐進去吧。”


    采薇的名字,錦月聽過幾回,是墨承乾貼身的執事宮女,在柳棨的地宮之中,柳棨也讓一個女子假扮過,不過氣度涵養,遠不如真身。


    “慕小姐,請隨奴婢來吧。”


    采薇的一顰一笑都規矩妥帖,聽聞她跟墨承乾同齡,十歲便開始侍奉著墨承乾,可謂除了李安最了解墨承乾的人。


    墨承乾從來不允許身邊的人出任何小差錯,出了錯,輕則離宮,重則喪命,若真有人出了錯不會招罰的,便是采薇,但最不可能犯錯的也是采薇。


    “不知青鸞能否也跟著去?”


    青鸞一直如影子一般,無聲無息的緊隨著錦月,若不是錦月提及,采薇幾乎注意不到青鸞的存在。


    “皇上特意交代過,青鸞姑娘是可以跟著的,免得奴婢們侍奉的不妥當,讓慕小姐不習慣。”


    采薇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那微笑濃一層顯得諂媚,少一分又顯的冷淡,采薇拿捏的恰到好處,真是難得。


    “那有勞采薇姑姑了。”


    采薇稍稍點了點頭,便引著錦月朝驚華宮中走,雖然驚華宮錦月曾來過一趟,但進去時,還是被那份雅致跟奢華驚住。


    無論外麵是什麽季節,驚華宮裏總是如複蘇的春季,綠樹成蔭,百花齊綻,蜂蝶圍繞。


    驚華宮中的留著的宮人並不多,卻清一色都是麵容氣度十分出眾的宮女,不見一個小太監,采薇引著她們一一來跟錦月打了個照麵,自己說了名字後,便乖巧的垂立在一旁。


    說起驚華宮的宮人,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據說第一條要過的就是必須容貌好,這不成名的規定,似乎就是起因於,驚華宮上一個主子喜愛美色的小癖好,聽聞哪位主子,最後是被當時天下最俊美的男子勾了去。


    古往今來淪陷在美色之中的人,數不勝數,但卻從沒有一個人喜歡美色到如驚華宮上一個主子這般理直氣壯。


    錦月環視了一些寢殿,室內的擺設樣樣都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珍寶,連主宮中的床榻都是暖玉雕的,那兩幅畫依舊掛在顯眼的位置,驚華宮雖然沒有人住,但整潔程度卻不比任何有人住的宮殿差。


    錦月本來覺得采薇是過來將她安排好,便回到墨承乾身邊,畢竟執事宮女,沒有離開主宮,去往別處的先例。


    沒想到墨承乾竟然讓將采薇留在了驚華宮侍奉她,如此一樁接一樁的恩寵,讓錦月越發的看不清墨承乾打的什麽主意。


    驚華宮有獨立的小廚房,做出的飯菜精致而美味,錦月因為心思不在上麵,便草草用了幾口,便讓人取來了,翰林院未曾看完的的試題方案。


    不知不覺天色暗下來,整個驚華宮都掌起了燈,錦月在案前附身仔細的做著備注,擰眉思附著措辭。


    她插手科舉本就惹人非議,對於各位多次參與科舉官員所提的方案,好的自然不能一味讚揚,不好的更是要在用詞上慎之又慎。


    突然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眼角也窺到一抹影子,這個時辰,所有的宮人已經被錦月遣退下去了,能進來的便隻有青鸞。


    “青鸞,添杯茶過來。”


    身後那人腳步聲突然一頓,錦月有些疑惑,本想轉頭去看,卻聽的腳步聲又續上了,正是朝著茶壺所在的方向,便沒能轉頭過來,接著在手寫預備試卷中下筆。


    “呢~”


    一個突然傳來的男聲,讓錦月握在手中的朱筆猛烈一抖,側目過來,手中的朱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月不知是皇上,月罪該萬死。”


    錦月忙起身跪在地上,此時墨承乾還保持好給錦月遞杯子的動作,垂眸看了一眼錦月誠惶誠恐跪著的樣子,便將茶杯放在了桌案上。


    “不知者無罪,是朕來的唐突,看你忙著,便沒讓他們通報,嚇著你了吧。”


    墨承乾附下身,對錦月伸出一隻手臂,明顯要將錦月拉起來,錦月自是不敢,便自己扶著桌角,站了起來。


    墨承乾也沒有表現出不悅,似故意將聲線放的溫柔一些,但那份帝王的氣勢依舊存在。


    “這麽晚了,在做什麽?”


    墨承乾將手臂收回,視線撇在桌案上,蒼勁板正的字體之間,摻雜著精美如星的小字,如同萬綠叢中突顯的一抹紅,清新而別致。


    “月正在看諸位大人提出的科舉試卷方案。”


    墨承乾將那一疊試卷拿起,隨手翻了幾頁,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著詳細的備注,難怪人說她字字珠璣,見解獨到,這對每一道題的評測都很精辟。


    “你很用心。”


    墨承乾將手中的一摞試卷放下,他信錦月的文學造詣,也相信她能夠做好,但還是沒想到錦月能如此的用心。


    “皇上交代的事,月不敢不用心。”


    墨承乾冷笑了一些,犀利的眸光瞥向錦月安然淺淡的臉,這張他時常會在寵幸其他女人時,在腦海中浮現的臉。


    “哦,若是朕交代你別的事情呢?”


    錦月微微抬了抬眸子,隨後立馬垂了下來,她知道因為那句鳳凰臨世的預言,墨承乾從來不曾打消過讓她入宮的念頭。


    “權勢有一樣東西,永遠左右不得,不知皇上可否知道?”


    墨承乾在方才錦月坐過的地方坐下,微測視線,深邃迫人的眸色,讓人不敢直視。


    “說來聽聽?”


    錦月的眉眼依舊低垂著,她既怕惹怒了這喜怒無常的帝王,又不想趨炎附勢一味的奉承他,但在這惹怒與奉承之間,卻又很難找出個平衡點。


    “人心。”


    輕緩的兩個字脫口而出,墨承乾看向錦月的視線突然一凜,一掩耳不及迅雷之勢,伸手鉗製住了錦月的下巴。


    “你信不信,朕現在就能要了你。”


    錦月將眸子再次向下垂了垂,她再謹慎,再斟酌,依舊還是沒衡量出那個平衡點,依舊惹怒這喜怒無常的帝王。


    “皇上說過,在這深宮中的女子向來由著皇上取舍,但人心卻不是那麽容易得的?”


    墨承乾的眸光更添一層寒意,手下的力度也加重了幾分,但錦月的神色卻依舊平靜,平靜的如同不知她正命懸一線。


    “你的意思是,朕不得人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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