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夜風微涼。


    驛站十裏開外的荒蕪人煙的湖心亭中,四麵都掛上輕薄的紗幔,紗幔之內,縷縷青煙之中,靜立著一個曼妙的身姿,寥削纖細的背影,僅僅能看出是個女子。


    湖心亭東南一麵。停泊著數十個隻容下一人的扁舟,舟上的人皆是一身墨黑的夜行衣,神情凝重肅穆,森森懾人的殺肅氣迸發而來,單膝恭敬虔誠的跪在船上,低沉的聲調同時喊了一聲。


    “屬下恭迎門主!”


    似乎是感覺到這突如其來聲線的壓迫力,一裏開外棲息在林間草叢的活物,一通的亂攛,連同水中的魚兒都遊到水草深處,警醒的瑟瑟發抖,隻有那湖心亭中的人,紋絲不動的背對著所有人,立在飄渺的薄霧輕紗裏,宛如九天飄下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


    許久之後,跪著的黑衣人,微微聽到一聲清甜如百靈的聲調,聽的耳膜顫抖,僵硬的麵上都露出些詫異,像是沒有料到自己的門主有這樣一種嗓音。


    “起來吧。”


    湖麵起的清風,將湖心亭裏的紗幔掀起了一角,飄揚起來,露出亭中那人一抹緋色的紗衣,朦朧的月色下,透著一股別樣的神韻,像徐徐升起的朝陽,讓人發自心底的敬畏臣服著。


    “夜冥,你靠近些回話。”


    簌簌的衣襟飄起,小舟上的黑衣人同時起了身,聽到亭中人的聲音,在一排小舟中靠最左側的人,冰寒的麵上微微怔了怔。


    隻見他手下用了些力道,他腳下的小舟緩緩朝著湖心亭駛去,待到了湖心亭外,一個俊逸敏捷的飛身,再次單膝跪在亭外的石階上,墨色衣袍又一角落在了水中,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不知門主有何吩咐?”


    又是一陣清風付過,夜冥嗅到一股別致的氣息,他依稀覺得,這味道似是在那裏聞到過,微微動了動眸子,眼簾之處如同鋪上一層薄霧,所有的景象開始模糊不清,他依稀察覺出,是那香味所致。


    “長老派出了門中多少人來蒼靈保護本門主?”


    對於過往,夜冥沒有任何記憶,如今他隻是別人手中一把殺人的利劍,主人用的得心應手,他做的順分順水。很多時候,要不是縈繞在心間的那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他幾乎要錯以為,自己天生就該如此。


    “回門主的話,二十八星宿全部到位?”


    知道門中的規矩,依他的身份,如今能離門主如此近的回話,已經是僭越了,所以此時夜冥沒敢抬頭,其實他抬頭也看不清。耳邊繞著那清甜的聲線,他聽得出,門主用的內力傳音,並不是她自己正常說話的聲線。


    “哈~,長老還真是對本門主忠心不二,竟然將門中二十八星宿全部派來保護本門主。”


    修羅門中最為強大的殺手跟謀士才可入列二十八星宿,一般不遇到難纏的目標,輕易不會讓他們出現,如今二十八星宿齊聚一個地方,自修羅門成立以來,除了曆代門主交替大典上,從未出現過,至於原由,除了門中長老跟門主,沒有人清楚。


    “重生一回,依舊還是不愛說話。”


    察覺到亭中人突然轉過了身來,夜冥心中驚來一下,他們都知道門主是個女子,卻沒有一人見過她真容,沒有一人知曉她在明麵上的身份。


    “門主以前認識我?”


    夜冥最大的心理障礙就是對前塵往事的記憶,如今門主突然提及,他一時忘記規矩,提眸透過飄揚的輕紗薄霧裏,窺見一雙清透如水的雙眸,跟一張僵硬扭曲的麵容,他知道那是一層人皮麵具。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即使窺見的不是真容,在夜冥抬眼的一刹那,便知道自己此番貿然抬頭,已經犯來門中大忌,垂頭道歉後,將力道集中在右手的是指跟中指上,打算毀掉自己的眼睛。


    “嘭~嘭~”


    就在夜冥的指尖插入眼眸的刹那,兩顆米粒大的珍珠突然從亭中飛出,不差分毫的打在夜冥的手指上,卸掉了夜冥指尖的力道,他看著自己兩根手指在眼前酥麻的打顫,卻動不了,這種詭異的武功,讓夜冥心底畏懼。


    “眼睛先寄存在你那裏吧,本門主留著還有用。”


    一個失去眼睛的殺手,無疑便成了一個廢物,門中新培養的那群孩子,如今的能力,還不足以替代掉,他在二十八星宿中的位置,夜冥想,這也是門主如今肯繞過他的主要原因吧。


    “夜冥謝過門主。”


    夜冥聽到門主輕微的一聲笑,那笑似乎是在表達對他方才態度的認可,也在表達對他的輕蔑。夜冥心底暗暗的發寒,方才那個脫口而出的問題,卻不敢再去問了,但他心中隱隱覺得,門主以前定然是認識他。


    “可曾查到聽風樓什麽消息?”


    夜冥垂著頭,但他察覺到門主今日的態度,確實有些不同往日,不但正麵與他相見,還撩開了遮擋在麵前的輕紗,他努力的搜尋記憶,除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什麽都想不起來。


    “回門主,聽風樓做事謹慎,屬下們實在搜尋不到破綻。”


    聽風樓原來的發源地是蒼靈,這是所有人都知曉的,但近百年的世間,沒人在蒼靈探尋到聽風樓的任何訊息,武林中以致朝廷,都在揣測,聽風樓是否挪換來地方。


    “聽風樓根基深厚,葉家又有洞悉天明之能,若輕易被你們探測出什麽,它在這世上也不會名亡實存到今時今日了。”


    門主沒出言責怪,夜冥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否則門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要遭受無望之災了。


    “雖然你們沒探知到聽風樓什麽,但你們的行蹤怕是已經引起了聽風樓的注意了。”


    夜冥心中驀然一驚,聽風樓的樓主跟修羅門的門主被江湖並稱為詭秘雙煞,皆是眾人明知存在,卻無人知道真容的人物,他們的門主已經是這般令人參不透,怕是那聽風樓的樓主隻能在門主之上。


    “門主有何指使。”


    夜冥將頭埋的更低,門主在門主說的話向來準確無誤,她既然說聽風樓發現了他們,那肯定是事實,如今隻有等她示下。


    “既然來了,再撤出去,也不合適。今晚回去後,二十八星宿分別盤踞在蒼靈不同的位置,沒本門主的召見,就留守在自己的位置,你再給門中傳個信,近日不接任何生意了。”


    修羅門是個等級極其森嚴的門派,向來是對門主的任何決策唯命是從,夜冥雖然不理解門主為何有如此的安排,卻也沒敢多問一句。


    “屬下謹遵門主法令。”


    夜冥察覺到亭中人已經撤回到了輕紗內,方緩緩起了身,打算飛身到飄蕩的小舟上,忽然聽到身後那個清甜的聲線喚了他一聲。


    “夜冥。”


    夜冥腳下一頓,不得不回身再次跪了下去,若不是心知她是修羅門令人聞風喪膽的門主,單單聽這聲音,夜冥幾乎要錯認為,這女子應當人畜無害,心思通透純淨。


    “算了,你回吧。”


    夜冥聽到門主沉沉的歎了口氣,他心中更是狐疑,但門主不說,他也不能強行去問,便凝重著一張臉起身,那小舟因為沒有內裏的壓製,在水波中搖晃打轉,就像此時的他,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去。


    夜晚恢複了沉寂,慌忙逃竄的飛禽走獸也慢慢回到了家園,水麵上除了聳立的荷葉荷花,空無一物,唯有湖心亭中那隱在輕紗薄霧之中的身影依稀可見。


    宿夜沉沉,水潑蕩漾,湖心亭的人微微將目光測了測,一股寒意滕生而起,掃的輕紗亂顫,輕霧斷痕,樹葉婆娑作響,樹梢剛剛回巢棲息的鳥兒,又是一通的亂飛。


    “既然來了,何不出來見見。”


    女子聲音很輕,卻有一股特有的力道劃破夜空,震的樹葉亂顫,尤其是隱藏了人的那一支樹幹,哢嚓一聲斷了,一抹火紅的身影不得不快速,伸手抓住了臨近的樹幹穩住身體。


    “此夜良辰美景,奴忍不住出來轉了轉,不巧迷了路,多有打攪,實在抱歉。”


    火紅的輕紗自樹梢無聲飄了下來,因為隔的實在遠,藍影不得不用內裏去傳聲給那湖心亭中人,傳過之後,發覺遠不如拿女子傳來的清楚,也不知她聽清了沒。


    “姑娘好興致,深更半夜,到這荒郊野外的來散步?”


    藍影心中震了震,她察覺到這女子的內力真是比自己強太多了,她有些後悔獨自追過來,若是死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怕是她成一堆白骨也不見得能有人發現。


    “難得附庸風雅一回,讓姑娘見笑了。”


    藍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方才應該找個合理點的理由,比如來私會情郎啥的也勉強說得過去吧,雖然那人不見得會信。


    她冒冒失失的跟過來,就看到這湖麵上的亭子上站了一個人,想來是完事了,你說這什麽都沒看著,還被滅個口,冤不冤。也不知道她現在磕頭求饒,來得及不。


    “姑娘既然是在賞景的,那便還姑娘這片景色吧。”


    藍影正在心裏揣摩著,觀察著,那裏可以經她逃走,卻沒想到湖心亭中的人,如此善解人意,嗖的一下,就真真的消失了。


    藍影揉了揉眼睛,仔細的朝亭子裏看了看,那人卻是已經走了,雖然她暫時是安全了,但總覺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總覺得方才自己那般費神的應對,全是瞎耽誤功夫,完全就是攢足了力氣,卻打在了棉花上。


    藍影飛身從樹上卸下一斷木樁子投近湖中,用內力趨駛著木樁,飄到了湖心亭,此時她不得不暗自佩服方才那個女子,能直接從這亭子中飛出不見,這功夫捏死她,想來不必捏死螞蟻複雜,但她剛才為什麽放過了自己,難不成她知道自己何時到的,什麽都沒聽到。


    湖心亭裏除了飄揚的輕紗外,便隻留有一股清香,聞了這香氣,藍影覺得眼前有些飄,四周的景象如同侵入在大霧之中,她趕緊將輕紗扯掉,味道散盡了才好些。


    對香她知之甚少,若是葉闌在這,估計就跟打了雞血一樣,非得研究出成分用量不可,再絮絮叨叨的跟她炫耀個大半天,但藍影想到自己方才聞到時的反應,估摸著這香就是用來製幻的,讓人辨別不出她的特征。


    那女子來見的人不是她自己的人嘛,幹嘛還使用這些道道來,實在是想不通,藍影又在亭子中翻查來翻查,最後一無所獲,隻能訕訕的離開了。


    稀薄的晨輝自東方的雲霞中,絲絲縷縷的散出,因為下起了大霧,辰時天空還有些黯淡渾濁,青鸞將關嚴實的窗子跟門扉打開。


    彼時錦月正坐在梳妝台上,從銅鏡裏看到藍影哈切連天的走了進來,直接倒在了室內放置的美人榻上,一副累慘的模樣。


    “你這是又去那了?”


    藍影翻了翻身,強打著精神齜牙笑了笑,她本來想好好訴訴苦開著,但想到昨日一無所獲不說,還差點丟了性命,覺得忒丟人些,她不介意被錦月知道,她介意被葉闌知道。


    “偷人去了,樓主信不信?”


    美人榻旁邊的小幾上,放了一小碟梅子,藍影聞到那味道,覺得饞的晃,就伸手抓了幾顆方到嘴裏,覺得十分的好吃。


    “哦~”


    青鸞將一隻玉簪,插到了錦月的發髻中,錦月明顯感覺到青鸞插進的力道,不是那麽的流暢,顯然被藍影的話驚的頓了片刻。


    “哎~,奴怎麽覺得被樓主信的滋味,有些別扭呢?這事你都能信了去。”


    可能嫌棄一顆一顆的抓吃,有些費事,藍影索性將整個碟子都端過來,錦月梳好妝側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藍影,她記得葉闌說過,藍影不喜歡酸的東西的,今日倒是不止一次看她專挑酸的東西吃了。


    “信你也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你到還挺難侍候,那梅子不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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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喜歡夜冥這個人設,開始讓他死的有點倉促,也有點冤,終於有機會讓他出來遛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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