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鳴謙趕緊下了床榻,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便跑到了香爐前,掀開了香爐蓋子,令他失望的是,裏麵空空如也。他失神的將蓋子重新蓋上去,難不成是他的過度思念,產生了幻覺不成。赫連鳴謙嘴角浮出苦笑,她那樣一個清冷堅韌,做事極其講究原則的一個人,又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關頭,豈會冒險來看他。


    赫連鳴謙茫然失措的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閉眼用中指極其用力的揉了揉眉心的穴位,好以此讓自己可以平靜下來。他明白自心底而言,太奢望她是來過的。這樣他就會忘記,錦月用雙冷漠的眸子盯著他的樣子,或許他們一朝可回到當初,終是他太心急了些。


    哐當一聲從裏麵拉開房門後,明媚的晨光照了進來,平滑的青石板上,已經留下一層薄薄細密摻冰的雪粒,看上去完全沒有踩踏過的跡象,這副景象,也將赫連鳴謙心中僅存的那絲幻想破滅。其實若他再細心一些,或者再多疑一些,附身下去查看一下,便不難發現。那青石板上所謂的冰粒,不過是人清掃腳印過後,撒上去的海鹽。


    “大人~”


    太宰府中的管家趕過來,屈伸恭敬的喚了赫連鳴謙一聲,昨晚赫連鳴謙醉的太過厲害,雖然他早就吩咐過,不準人為他守夜,但昨晚管家還是派了一個丫頭,常過來看一看,卻沒想到一大早,看見哪丫頭睡在自己的房間裏,一問她,她卻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管家才匆匆忙忙過來看看。


    “你來了,剛好,快去給我備一匹快馬。”


    管家本是來跟赫連鳴謙稟告昨晚哪奇怪的事情的,沒想到,他還沒開口,便給他下了這麽一個急切的命令,管家本來也是擔心赫連鳴謙的安危,但看他完全沒事,便覺得或許是那丫頭偷懶,沒說實話,這點小事還是不麻煩太宰大人了。


    “是,小的這就去。”


    管家匆匆忙忙的離開了,赫連鳴謙看著雪後的天色碧空如洗一般,知道南宮霖無事,他便想著一定要錦月哪裏一趟,任她打一頓也好,罵一頓也好,他實在受不了如今兩人的冷戰,若是非要有人低頭才行,為了她,他先低頭又何妨。


    臨都向來不是一個平靜的地方,倒是原先攪的整個天朝轟動混亂的晉州,自從傅風致攻破後,便是一片的安祥。隻是這份看似風平浪靜的背後,所遮掩的是即將爆發的隱患,還是真正的平靜,便不得而知了。


    原先的成王府,一個看似蕭索的庭院,卻有數層的重兵日夜輪班把守,粗製的木門時常是關閉著,偶爾有人進出,也是送些吃食過去。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對著庭院裏的一切避之不及。如今這庭院明明是有人居住的,卻比沒人住的空宅顯的更加冷清。


    自那日送成王妃去往靜慈庵後,傅風致再也未曾來過,晉州的一切都有她的軍師全全打理,隻有軍師每三日給她過目,向臨都呈上的奏折中,她會私下塞進去一張紙條外,其他的一概不去過問。就連那呈上京的奏折上寫了些什麽,她一個字也未曾知曉。


    “將軍~”


    守在門外的兩個士兵看到傅風致,有些許詫異,他們似乎從沒想過,這個神一樣存在的將軍,回突然到這裏來,他門更加不明白,為何將軍會對一個反王如此禮待有加,但他們向來對傅家如神一樣的敬仰著,對於鎮國將軍的所有決策。從不敢有半句微詞。


    “嗯~”


    傅風致隻是輕聲嗯來一聲,抬頭看向那斑駁的木匾上淩秋閣三個字,她記得軍師曾經跟她請示過,是成王自己選的這住所,她當時並沒放在心上,便隨口答應了,如今一看,這庭院除了冷清外,還真看不出有什麽名堂。


    “把門給本將打開。”


    傅風致的聲音並不大,可她向來在她的兵將心中,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敬畏,即便她溫聲好語的,一句話,也能將他們鎮的雙腿發軟。


    “是,是將軍。”


    兩個士兵倉惶的將那木門推開,入眼便是一排排沒了枝葉的橙樹,枝頭除了黑突突的樹枝外,再無其他,傅風致到看不出,這所庭院有什麽特別之處,能讓成王看在眼裏,連他的正殿都不住,非要屈尊降貴委身到,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地上本有的枯葉,被打掃的很幹淨,除了一顆顆粗大的橙樹外,能看到的便是腳下的黃土,院子裏很安靜,安靜的有些迥異,就像是來到了十八層地獄一般,有種讓人毛骨悚栗的氣息圍繞著。


    淩秋閣的正門也是關著的,顯示著住在這裏的人,並沒有一絲一毫要出去的意思,傅風致突然覺得,這四周把守的層層士兵,顯得格外的多此一舉,不過她也能明白軍師為何這麽做,畢竟這成王是個不容小噓的人物,若他逃了,這罪責沒人能承擔的起。


    其實他跟成王差不了多少歲,小時候又多在皇宮裏走動,雖不見的有多親近,但也算是熟識的。當時他的王妃在自己門外跪的那幾日,可謂鬧的滿城風雨,令成王格外的難堪,所有人都肯定的猜想,出了這檔子丟人的事,這成王肯定要退了這門先帝賜下的親。


    那時整個臨度都在傳,成王妃未進門便給成王戴了一頂綠帽子,其實他完全可以毀掉這段婚事,擺脫這份閑言碎語的議論。可出人意料的是,他依舊履行了婚約,將王妃正大光明風風光光的迎進門中,甚至在人前人後,都表現的對自己的王妃嗬護備至,愛護有加。


    那時他以為成王是真心實意的喜歡著成王妃的,那件鬧的滿城風雨的醜事,也終會在他一心一意的愛裏,消之殆盡,而成王妃也會慢慢放下那場少不更事的愛慕。直到成王策劃的那一場無疾而終的謀反,成王妃的家人或許是覺得愧對成王,便在此時搬出了祖傳的免死金牌,赦免了成王的死罪,僅隻流放在了晉州,也是那時才讓她意識到,成王為何不在意那場舊事。


    這世上很多事情,都經不起細細推敲,因為推敲出來的結果,會讓你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跟無奈,就像她跟皇上,誰都看出,自始至終都是一場利用,她不傻,更不是看不透,而是真的放不下,丟不開。縱使某個時刻會有那麽一絲不甘心,也抵擋不住他一個不經意的皺眉。


    沒人能分得清,誰對誰錯,誰欠了誰,誰又負了誰,她真的好懷念小時候,可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或許老天都看不慣了吧,便給了她這樣一條舉步維艱的坎坷情路,她不過求那人身邊的一個位置,心中的一個角落,而那人偏偏就吝嗇著,不肯給。


    他越是不給,她便越是渴望,這糾纏著,渴望著,不知不覺過了將近十幾年,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走火入魔了,或許是前生欠了他太多,沒準是欠了他好幾世,如今怎麽還,都還不清。


    或許這個庭院太過冷清,連推門聲都顯驚心動魄,久不見光的房間裏有些潮濕的氣味,明明是大白天,屋裏卻暗的出奇,灰暗的光線裏中有一個寥蕭的影子,滿頭的烏發淩亂的披著,縮卷在淩亂的床榻上,手中卻抱著一本書籍,神情呆滯,像是在看,又或許不是。


    傅風致有些奇怪見到成王如此的麵容,成王與曆年皇宮裏養尊處優的皇子不同,是先皇唯一留下的一個幼弟,自幼放養在軍中,所有人都看出先皇有意讓他自生自滅,連皇子必去的上書房沒有讓成王上過,如今也就隨著軍師,識得字而已,他這個王爺,是真真實實靠著點點軍功積累而來的。


    “王爺在看什麽?”


    傅風致輕緩的開了口,成王的身體微微抖動裏一下,混沌的神情,將眸子緩緩移過來,傅風致沒想到看似頹廢的成王,眸子依舊是錚亮漆黑,給人莫名的壓迫感。這種感覺傅風致自己再清楚不過,因為隻有出入過修羅場的人,才會帶有這樣一種地獄般的氣息。


    “怎麽,來看看本王這手下敗將,是否還活著?”


    成王將手裏的書放置在床榻上,傅風致能看出成王似乎對那本書籍,很是愛惜,放下的小心翼翼,連書角都怕壓到,還用手扶了扶。於是她便昂首過去,撿在手中,看到精美封麵上有《一夢華胥》四個字,隨手翻開了幾頁,每一頁都密密麻麻注滿了小字。


    那書本裏的小字寫的相當的漂亮,就如蒼穹之中顆顆精致的繁星,每一個字都可以單獨摘下來,印在模版上,供後人臨摹瞻仰。這字她是認得的,而且普天之下,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寫出來。


    “王爺,怎麽想起來看書了?”


    傅風致問的無意,成王的眉心卻騰盛出幾分溫怒,沒讀過什麽書,不通文墨,連世家子弟從小習得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他無緣去學,在貴胄雲集的臨都,那些人當麵恭敬的稱他一句王爺,私底下卻時常嘲笑他不過是個粗魯的莽夫。


    “怎麽?本王就看不得書嗎?”


    傅風致微微揚了揚嘴角,她一向不會看人臉色說話,而且依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她也不需要看誰的臉色,成王怒的原由她懂,但並不在意,也無心去顧忌,她能留他活到今日,也不過是那人沒說要成王的命。


    “看得,當然看得,書本來就是供人看的,就像這階下囚,本來該就是容人踐踏的。”


    傅風致將手裏的書本隨手一撂,砸在裏成王曲卷的雙膝上,成王眉心由於憤怒抽動著。他從小在軍中摸爬滾打,靠著一股蠻力跟不服。一點一點摸索著,靠實打實的經驗,才能領兵帶將,戰無不克。但這英才天縱的傅家少年,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碾壓的抬不起頭來,他恨先皇跟小皇帝父子,也恨傅家天生的將帥之才,跟堅定不移的忠心。


    “若你是來奚落本王的,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請回吧,不送。”


    傅風致不動聲色的笑了笑,軒窗的桌案上擺著一副棋盤,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縱橫交錯,暗藏殺機,看樣子這盤棋並未下完,而且斷的很倉促,但並不影響觀看每一步棋的精妙。


    傅風致立在高處,細細觀摩棋局走向,這是旗鼓相當的棋局,兩方出手都狠戾果斷,但每到可以扼殺對方的關鍵一步,卻都棋風突轉,給了對方起死回生的機會,或許隻有那兩個愛恨交加的人,方可下出如此讓人拍案叫絕的一盤棋,她真想看看這盤棋下到最後,究竟誰勝誰負。


    “奚落你,王爺太高看自己了。”


    傅風致漫不經心的回了成王一句,成王看他看著那盤棋局,時而皺眉,時而舒笑,他早就意識到,這棋盤的棋子不簡單,所以便讓人留著,一直一個子沒動過,但他不懂棋,看不出什麽門道來。


    “都說棋路看人性,你可曾看出這下棋的兩個人何種性情?”


    傅風致用餘光掃了成王一眼,成王看似隨口一問,但成王眸低期盼的神色,卻透漏著對這答案的期許。或許他早就揣摩多日,想找人問上一問,卻礙著身份,張不開著口,那樣一個身為女子都願與她親近親近,何況這天下的男人。在那人心中被她比了過去,確實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傅風致極其厭煩這份理所當然。


    “一個城府極深,一個別具聰慧,出手果斷迅速,收尾卻留有餘地,怕是心心相惜吧。”


    一個心心相惜,讓成王坐直的身體頹然倒下,爍爍的眸光開始渙散,答案早就存在他心底,隻是他一直不敢承認,如今被傅風致一語道破,卻依然覺得心口撕裂的疼。


    “你與她相識吧?能認得她的字,能識的她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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