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醒了過來,雖然沒了地魂,但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我很高興。


    安寧的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像是握在拳中的清水,越是想用力挽留,越是從指縫逃走。


    我以為我們會就這麽過一輩子,但是就在同年的除夕之夜,在絢爛的煙花中,昭昭忽然皺起眉頭:「哎呀,我們是哪一年相識的?」


    年頭太久,我記不得了,或者其實從未記得過,這沒什麽要緊,我寬慰她:「一百年前的事,我也記不清了。」


    這該是她症狀的初顯,但我沒有在意,後來仔細想想,她那般聰明,記憶力絕佳,想記住的事便絕不會忘記,可能有一日終會忘記,但絕不該是在她二十二歲的年紀。


    當我察覺不對之時,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一百年前的事了。


    那日彌生剛剛睡著,被宮女抱著去了自己的房間,她躺在我的臂彎裏,我們一起回憶著過去的趣事,我笑道:「一百年前,我們一起躺在洞 穴裏暢談未來,如今一百年後,我們一起躺在龍床上笑言過去……」


    她忽然打斷我:「什麽『洞 穴』?什麽『未來』?」


    我失笑:「還能有哪個『洞 穴』,那不是你和瑤光的秘密『洞 穴』嗎?我們還說以後要去溫暖的南方生活。」


    「我們什麽時候去過那種地方?我們不是六年前才認識的麽?一百年前還沒有你呢!」她的語氣聽起來絕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背後驚出一層薄汗,問她:「若是一百年前我們不相識,我又是如何認識你妹妹瑤華的?你又為何恨了我一百年?」


    她據理力爭:「那還不是我告訴你的?我恨的人又不是你,而是你們神司一百年前的大祭司,叫做……」


    我急忙追問:「叫做什麽?!」


    「對啊,叫什麽來著?」她支吾了半晌也沒有想起來。


    「叫『未晏』!你怎麽連這都忘了?」我質問她。


    我以為我將這個名字告訴了她,她便能將一切都想起來,畢竟她曾經在多少個夜晚咬牙切齒憎恨這個名字,也在多少個夜晚叫著這個名字輾轉在我身下。她甚至告訴過我,比起神羽君,她更喜歡叫我未晏,因為無論容貌如何變化,我都依舊是她心底的那個未晏,然而,她什麽也沒有想起來,似乎在她的生命中,從未有「未晏」這個人存在過。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強硬,她氣憤地轉過身去不再看我。


    「抱歉,是我的錯。」我從身後將她抱進懷中,我看不見她的傷心,她也看不見我的害怕。


    我一夜未眠,第二日,我瞞著昭昭召來了流光,因為他看過全部的禁書,我猜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沒有完整的魂魄人是活不下去的。」流光道,「三魂是最為重要的,如同鼎的三足,在人的體內最為穩固,通常不會離體,因為離體即死。七魄雖不是最重要的,卻也缺一不可,不少人都經歷過因為受到驚嚇而掉魂的事,其實他們丟掉的不過是七魄的其中之一,丟掉一魄並不會傷及性命,但會讓人嗜睡困頓,若是不及時招回,整個人會漸漸衰弱至死。」


    我問他:「但這兩年來她都是好好的,要說丟了一魂應該當即斃命才是,但是你看她,她依舊活得好好的!」


    流光亦是無奈搖頭:「對此臣也是一無所知,禁書並沒有記載,但是臣猜測,也許是因為娘娘本為冥魍族人,最為接近鬼魂,體內陰氣較重,地魂打散後,陰氣暫時彌補了地魂的位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陰氣漸漸損耗,她便堅持不住了吧。」


    「那她以後會如何?」我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也許……會忘記所有人,甚至忘記自己吧。」流光如是說。


    然而她的症狀更加糟糕,她不僅沒了記憶,就連神智也逐漸變得昏聵,但對於這些變化,她自己卻一無所知。


    在彌生八歲的時候,她比彌生更像個孩子,日日扯著我的袖子撒嬌,說是想吃西市的糖糕,我瞧彌生也一臉渴望地瞧著我,我便點頭應下了,她同彌生一起高興地手舞足蹈。


    都城繁華的西市,我們一家四口穿上常服上了街。不錯,一家四口,還有慕容靖。昭昭一直視他為己出,但凡給彌生的東西,慕容靖必定有一份相同的,有時候甚至更多。對此我沒有什麽所謂,但也不能全然把他當做兒子疼愛,不過也不會偏心罷了,非要說個明白的話,我更把慕容靖當做學生。


    昭昭和彌生走在前麵,我和慕容靖走在後麵,我時刻注意著她沒有笨手笨腳地掃落店鋪攤子上的商品,慕容靖時刻注意著彌生沒有走丟,我們總是如此,不約而同的默契十足。


    彌生不愧是昭昭所生,小小年紀便聰明伶俐不說,長相也越來越像她,雖然也同她一般越來越調皮就是了,但我著實鬆了一口氣,生怕他長成另一個慕容隨風。


    不過一個走神,昭昭便和彌生吵了起來,一個說要去買東家的糖糕,一個說要去買西家的糖糕——一年前,唐糕店的老闆過世了,他的兩個兒子分了家,一個搬去了東邊,一個搬去了西邊,兩家糖糕的味道也各有千秋,昭昭喜歡吃東家的,彌生喜歡吃西家的,往日出來採買的宮人總會注意兩家的糖糕各買一份。


    慕容靖上去勸說,未果,求助地看向我,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小兒子的腦袋:「娘親還小,我們讓著她,先去買東家的糖糕好不好?作為獎勵,爹爹可以讓你今日多吃一塊糖糕。」


    兩人又歡呼雀躍地朝前跑去了。


    慕容靖掩唇笑道:「果然還是父……爹爹有法子。」


    「是啊,多學學你爹,往後才好管理這天下。」我有意試探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趙紫珮去的早,慕容靖年少老成,雖然才十歲的年紀,卻異常的懂事。眼看昭昭這個樣子,我早已無心朝政,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陪她走完剩下的日子,這就需要定下太子來繼承這天下了。


    慕容靖聽出了我的意思,十分冷靜地對我說:「爹爹,這天下還是交給弟弟吧。」


    我沖他笑道:「你以為我更加偏愛彌生,怕你同他爭搶皇位,所以故意這樣問,想看你是否有野心?」


    他也沖我笑了笑:「爹爹多慮了,我是真的不想當皇帝,比起統治江山,我更喜歡吟詩作畫,我看弟弟聰明過人,應當比我是個明君。」


    慕容靖喜愛畫畫我也是有所耳聞,平時做完了功課他便開始畫畫,聽宮人說,常常會畫到深夜也不自知。


    我不知他這是說給我聽的,還是真心如此,隻能嘆一聲:「罷了。」


    時間如白馬過隙,快得驚人,我怕昭昭有一天會忘了我,便在每一日清晨她睡醒之時問她一句「我是誰」?「你的相公是誰」?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絕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那是個春天的早晨,屋外的黃鸝鳥叫得歡快無比。


    我上早朝之時她還在睡,於是便沒有忍心叫醒她,一般都是我下了早朝後回寢殿,親手服侍她起床更衣洗漱。


    我回寢殿之時,她已經醒了,隻是愣愣地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些什麽,我忽然有些不安。


    走上前去,我握住她的手,替她整理了淩亂的碎發,勉強揚起一個笑臉問道:「還記得我嗎?」


    她果然搖了搖頭。


    我強忍著洶湧而出的淚水,繼續問:「那你還記得你的相公是誰麽?」


    她竟然點了點:「神羽君。」


    我又哽咽地問她:「那我呢?我叫什麽名字?」


    她還是搖頭,隻是滿臉困惑地伸手擦掉我的淚水,小心翼翼地問:「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我再也忍不住,召來下人服侍她洗漱,自己則推門而出,走到池塘邊的涼亭裏,任由眼淚放肆地流淌,然後從胸前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那是她十年前寫給我的。


    致吾愛:


    今日天氣甚好,我餵飽了彌生,將他放在搖籃裏,他揮手沖我咿咿呀呀說了些什麽,可惜我聽不懂,後來才曉得他是要我頭上的簪子。


    外頭池塘裏的荷花謝了大半,的確是入秋了。我還記得此前你閑暇之時抱了彌生去池塘邊乘涼,折了一片荷葉搭在他的小腦袋上,真真是可愛的緊。


    你因著節儉,龍靴上磨破了洞也不肯告訴我一聲,雖說勤儉的男人持家,但是你身為皇帝,穿著破洞的靴子未免也太過寒磣,即刻就該命人給你換一雙。


    我的胭脂用完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每每見你臉頰處總有一抹少女般嬌羞的紅 暈?你必然以為我是被你的美色迷惑的七葷八素?哼!那是我用了秀色家的胭脂,就在西市糖糕鋪子對麵,名叫「秀色」,還是當日薑雪告訴我的,我覺得很好用。若是往後我沒發自己去買了,你得記得給我買一盒回來。


    不要下人們去,也不要怪罪下人,她們辨不出我用的究竟是哪種紅色。


    跟你約好的事我不會食言,倘若我醒得來,我們一起去買胭脂,倘若我醒不來,你就獨自一人去買。從皇宮到西市路途或許有些長,你沿途看著風景,便不會覺得太難熬。


    等彌生長大一些,你可以帶著他一起去,他也可以買一盒,送給心儀的姑娘,但是千萬記得提醒他,這胭脂隻能放一個季節,千萬別等胭脂敗了色再送給人家。


    時辰不早了,我去去就回。


    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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