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偉的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列於兩旁,此時,他們正因為慕容肅立太子的決定爭吵不休。


    「陛下!太子應由大祭司聽天意擇出,這是祖上定下的規矩啊!」一位年邁的白鬍子大臣說道。


    附身在慕容肅身上的夜影冷笑一聲:「張大人的意思是……寡人這個皇位也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六年前,先帝去世,神司大亂,慕容肅趁機上位,他登基後立刻使出雷霆手段,先後害死兩位弟弟,剩下最後一個弟弟慕容隨風也被他不斷逼迫打壓。


    從慕容肅登基坐上皇位以來,無論多少秀女進宮,也未能為慕容肅誕下一名皇子。人們在暗地裏議論,也許正是因為慕容肅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逆天而行,這才生不出皇嗣來。這些事情,眾人皆知,但是又有誰敢把此話拿到明麵上來說?


    張大人立刻惶恐地低下頭去:「老臣不敢,隻是……隻是陛下現在尚未到而立之年,仍舊身強體壯,即便今日還沒有皇嗣,說不定明日便有了,陛下又何必急於一時,立壽豐公主的次孫做陛下的太子呢?」


    壽豐公主是先帝的妹妹,嫁給了護國將軍,因著國無戰事,護國將軍便交出了兵權,一家人低調安分,是以慕容肅很是喜歡這個姑姑。壽豐公主有兩個孫子,長孫五歲,次孫兩歲,慕容肅便是想要將這兩歲的表侄子過繼為自己的兒子。


    其實若論關係的親疏,立辰王爺的世子慕容靖再好不過,但慕容肅最怕得便是被兄弟奪位,若是立慕容靖為太子,保不準他長大後不會同慕容隨風一起將他拉下皇位,是以他是絕不會選擇慕容靖的。


    夜影長嘆一聲,滿麵憂愁地說:「近來寡人總是夢見先帝,他責備我近而立之年膝下還沒有皇子……自從寡人登基以來,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這足以證實神明認可了寡人,這也說明太子無須由神司選定,隻要好好教導,向神明表明真心,便可以成為皇帝!」


    朝堂一片尷尬地寂靜,「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這八個字,過去從未有過哪位皇帝敢這樣自誇。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即便天下當真風調雨順,賢帝也隻會憂慮如何做得更好。


    而且,若是說實話,這天下並沒有看上去的那般安寧,北方大旱,南方卻頻發洪水,雖然暫且安撫住了難民,但其實治標不治本,許多賑災的銀兩被官員一級一級侵吞,到了災民手中便寥寥無幾。而就是這些官員在慕容肅耳邊日日歌功頌德,讚嘆其賢德愛民。


    門外傳喚的太監進來請示:「陛下,大祭司求見。」


    夜影揮手:「不見,寡人心意已決,讓他下去吧。」


    「是。」太監離去。


    眾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得跪倒在地,高呼陛下英明。


    太子之位的選擇一直是懸在皇族和神司之上的一把劍,皇族雖坐擁天下,其太子卻由神司決定,神司雖擁有選擇太子的權力,卻又要聽皇族的命令。這樣的關係看似穩固,其實隻要輕輕一推,便會傾倒崩塌。


    而另一邊,陸芷昭則扮作宮女偷偷出了宮,悄悄潛入了辰王府。


    「這大白天的你便進了辰王府,真是越來越囂張了。」漏遲似笑非笑地望著不請自來的陸芷昭,身體比上一次見麵更加瘦弱了。


    「越是白天越不會被發現,晚上偷偷摸摸出宮反倒更惹人懷疑。」陸芷昭笑著沖漏遲行了一禮,裝模作樣道,「奴婢是來替娘娘傳話的,是時候讓王爺有所動作了。」


    漏遲挑眉:「你曾經不是說過,隻要我們靜候時機,帶兵衝進皇宮即可麽?怎麽現在又要我們有所動作?」


    陸芷昭不慌不忙道:「不錯,隻是這個『時機』,須得你我一起完成。」


    漏遲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像是瀕死的病人一般劇烈地喘息著,好半天才緩過來:「你想讓我們怎麽做?」


    陸芷昭打量了他半晌,道:「去找趙博滿,要求聯手。」


    漏遲搖頭:「王爺不會同意。」


    陸芷昭說:「所以我要你去找趙博滿。」


    因為趙紫珮,慕容隨風是斷然不會與趙博滿聯手的,但趙紫珮畢竟是慕容隨風的正妃,趙博滿是他的嶽父,即便他再怎麽不想承認,這層關係是甩不掉的。


    慕容隨風不願意出麵,也不需要他出麵,漏遲作為慕容隨風唯一一個幕僚,足以代表慕容隨風與趙博滿交涉,並且若當真是慕容隨風親自交涉,陸芷昭還擔心他因為過於耿直而毀了這次聯手,讓漏遲出麵反而更好。


    「但是,」陸芷昭頓了頓,接著道,「我比較擔心的是你的身體,撐不撐得住,這些事情可以不必告訴辰王爺,但若是你不在了,這些事情便必須由辰王爺親自來做,他肯不肯配合我都很難說。」


    「我的確大限將至。」漏遲看著手帕上方才咳出來的血,麵無表情道,「但是不到那一日,我是絕不會閉眼的,我會去同趙博滿交涉,這點你放心交給我。」


    陸芷昭輕笑道:「夫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與他聯手後不要打草驚蛇,先讓我在陛下耳邊吹吹風,把朝堂上的火燒得旺一些。」


    漏遲看著陸芷昭的笑容,想起過去她溫和無害的模樣,驚嘆她深不可測。隨即,他想到了什麽,調笑道:「我以為你厭惡趙紫珮,該不會同意與趙博滿聯手。」


    陸芷昭嘴角的笑容更大了:「我的確是個記仇的人,夫子焉知我要你們與趙博滿聯手,便不是在報仇呢?」


    秋風卷著庭院裏紅色的楓葉飄過她的身邊,那血色的猩紅襯托著她的明眸皓齒,竟讓人覺得驚艷無比,而陣陣的冷風如同她的話語一般,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漏遲眯起眸子望著她,忽然問道:「你既然想要天下大亂,王爺登基必然會終結亂世,你如此行動不是與你的願望背道而馳麽?」


    陸芷昭目光一暗,幽幽道:「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杜若宮裏,蘭妃側臥在軟榻上,享受著宮女熟識的按摩,言柳匆匆進殿,在她耳邊耳語了些什麽,蘭妃眉頭一皺,將下人們通通打發下去,問言柳道:「陛下要立壽豐公主的次孫為太子?你沒有聽錯吧?」


    言柳搖頭,一臉篤定地說:「我是聽大殿門前的傳訊太監說的,彼時他就在殿外,殿內說了些什麽他都聽得一清二楚,不會有錯。」


    蘭妃冷笑一聲,不知該難過還是該高興:「本宮生不出孩子,她方越嬋即便生得出,陛下也不給她這個機會了……」


    言柳卻說:「可若是陛下把這孩子給嬋妃撫養,那麽往後……」


    「不會的!」蘭妃一臉自信,「宰相大人一直與護國將軍交好,這孩子畢竟是護國將軍的孫子,屆時讓護國將軍提出這孩子必須我來撫養的條件,陛下若是想要這個孩子,便也不能不答應。」


    「娘娘英明。」言柳討好地笑道。


    蘭妃眉稍一挑,又問:「陛下這樣大的動作,祭司大人有什麽表示?」


    言柳答:「祭司大人請求麵聖,但是陛下不肯見。」


    「也是。」蘭妃點了點頭,「既然陛下執意要自己立太子,必然不會再讓神司插手,陛下這是要徹底將神司踩在腳下了。」


    「對了娘娘。」言柳說,「方才那位給娘娘按摩的小宮女,娘娘覺得如何?」


    蘭妃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皆不如小千的手法,你再給本宮找找。」


    兩月前,一直專門給蘭妃按摩捏肩的宮女小千忽然病重,之後言柳再找來的小宮女蘭妃皆說不滿意,每每不到兩三天蘭妃便要求換人,今次的這個已經是第二十三人了,既然如此,言柳還是領命退下。


    「祭司大人,您便回去吧,陛下說了不見您,今日必然是不會再見了,待過些日子,陛下心情好點兒,您再來如何?」禦書房外,慕容肅身邊的大太監勸說著一直候在門外的神羽君。


    神羽君依舊執著地站在門外,禦書房中一片安靜,兩人一個在房內一個在房外暗暗較勁,忽然,神羽君問大太監:「嬋妃娘娘今日不在禦書房?」


    「呃……」大太監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是,娘娘今日有些不適,正在寢殿中休息呢。」


    神羽君聽完,又沉默了片刻,拱手對大太監道:「那麽臣先告退了。」


    看著神羽君離去的背景,大太監鬆了一口氣,但是他仔細想了想方才神羽君的話,心頭一跳,莫非……莫非他是去找嬋妃娘娘了?思及此,他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真是多嘴!」說完,他對身邊的小太監道:「你跟著大祭司,他若是去了寢宮找嬋妃娘娘,立刻回來通報!」


    「是!」小太監得令立刻沖了出去。


    「祭司大人。」寢宮外,春楠朝神羽君行了一禮,她猶豫地掃了一眼寢殿,有些為難地說,「娘娘現下正在小憩……」


    神羽君卻道:「無妨,臣可在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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