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玉口中,陸芷昭大概曉得了如今皇宮裏的一切。


    先帝總共有四個兒子,慕容肅是老大,慕容隨風是老麽,他們中間還有兩位兄弟。本來按照以往的規矩,皇帝選擇太子不立長不立賢,而是要看神司的大祭司聽天意擇出一位皇子為太子,但六年前,先帝駕崩,神司內部也出現了問題,慕容肅便趁機奪取了皇位,此後接連害死了兩位弟弟,因著慕容隨風一向低調聽話,讓慕容隨風抓不住什麽把柄,這才好好活到了今日。


    三年前,禮部尚書的女兒李杜若進宮,憑著絕美的容顏獲得了盛寵,成為了蘭妃,雖然位低於皇後,卻一手掌控著後宮的大權,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凡是有了身孕的女子,她都會想著法子墮掉,是以慕容肅登基六年依舊隻有一位公主。


    曾有臣子進諫,勸慕容肅雨露均沾,不要過於寵愛一位妃子,這話傳到了蘭妃耳朵裏,那位大臣當晚便被打發回了老家,往後再無臣子敢提及此事。


    慕容肅整日沉醉於酒色,全靠著過去祖宗治理天下的好底子撐著,目前尚沒有什麽大風波,他雖銀亂,卻不昏庸,隻是耳根子太軟,隻要蘭妃稍稍一挑撥,他便失了理智,因此說這天下都掌握在蘭妃手裏也不為過。


    夜影聽後略有些遲疑:「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怎麽會知道這麽多宮中的秘辛?」


    明玉哭喪著臉,指著身後的幾隻鬼道:「那些……那些鬼裏,皆是宮裏的嬤嬤太監……或是在冷宮裏枉死的妃嬪,是他們……告訴奴婢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陸芷昭朝她指著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實有幾位的衣著打扮是宮裏的人。她接著問:「那神司呢?神司裏的事你知道多少?你方才說,六年前神司內部出了些問題,又是什麽問題?」


    明玉搖了搖頭:「這奴婢就不知道了,那神司神秘得很,所有人進出都披著白色的披風,臉麵都看不清,更別說能上去搭話了……」


    神司的人像來行事低調,明玉不知道也是正常。


    「那神使們每日巡查的時間你總該知道吧?」陸芷昭問。


    「知道,每日三次,南北兩界皆有人巡查,大概是……卯時一次,酉時一次,子時一次。」明玉回答。


    卯時天剛涼,酉時正日落,子時午夜最陰,具是小鬼們喜歡出來活動的時候,白日裏陽氣太盛,他們不敢出來。


    「對了。」陸芷昭想到什麽,又問她,「你們這麽多孤魂野鬼躲在此處,神司的人竟絲毫沒有察覺?」


    「他們當然知道,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有人來清理,我們這些手腳健全神智清醒的便會躲進護城河裏,剩下無法逃走的……便隻能魂飛魄散了……」明玉道,語氣很是難過。


    陸芷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想來神司也知道此處是個拋屍地,他們無法阻止人們互相殺害,也無法阻止冤魂的出現,又怕鬼魂攪擾了都城的寧靜,便默許了此處成為拋屍地,每隔一段時間讓人前來清理。


    「那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陸芷昭問她。


    明月茫然得搖了搖頭:「我們這些鬼不曉得怎麽去投胎,也不想魂飛魄散,便隻能這樣了……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回憶著生前發生的開心事,也沒有那麽難過……」


    正是因為過於留戀過去,才無法往生。


    陸芷昭本想這樣告誡她,但是忽然間她想到了自己,說到底,如今的自己,也是執著於過去的一縷幽魂罷了,與她們沒有什麽不同。


    她苦笑得勾了勾嘴角,對夜影道:「想吃便都吃了吧。」


    夜影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挑眉問她:「不留著幾個當做手下使喚?」


    陸芷昭嗤笑一聲:「在這神司和天子的腳下,你以為有幾個小鬼能像你這般,不受任何影響?」


    夜影輕笑出聲,他黝黑的瞳孔流動著血紅色的光芒:「那我就不客氣了。」


    更西處的城牆外,遠遠傳來一陣飛鴉的鳴叫,一輪紅色的血月倒掛天邊。


    夜風帶著淡淡的腥味掀起陸芷昭的發尾,滑過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夜影一臉饜足得看著她,通過死契玉鐲,陸芷昭知道他的力量已經全部恢復了。


    此時東方微微露出些許灰白,是時候回去了,陸芷昭轉身離開,夜影重新回到手鐲中,他們的身後依舊是陰氣沉沉的護城河,卻已然沒有了任何幽魂。


    陸芷昭沒有想到,昨晚剛從宮女明玉口中聽說了慕容肅和蘭妃,今日便見到了他們。


    當皇上要召見她的聖旨下達到王府之時,陸芷昭剛剛起床,她迅速整理的衣冠前去接旨。而慕容隨風聽說了此事後,很是擔憂,說什麽也要與她同去。但是聖旨上明確說了,皇帝隻見陸芷昭一人,於是麵聖之時,慕容隨風自然被太監擋在了門外。


    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胸前傲龍盤繞,頭頂金色王冠,慕容肅五官端正,與慕容隨風有三分像,勉強算是個美男子,隻是他麵色蠟黃,眼袋深重,尚不到而立之年,氣色卻猶如半百老人,一看便是縱慾過度的結果,而他的身邊就坐著一個讓他不能不縱慾過度的美人。


    長裙的尾擺一直拖到了地上,紫色的裙據上繡滿了飛舞的彩蝶與蘭花,烏黑的髮髻上一支蝴蝶簪插在其上,隨著她擺首的動作微微晃動,栩栩如生,如同一隻真正的蝴蝶。而最讓陸芷昭吃驚的是,此人的長相與她原來身體的長相有五分相似!


    巴掌大的小臉上,狹長的鳳眼風情萬種攝人心魄,小巧的朱唇要張未張,似笑非笑,確確實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此時蘭妃正動作嫵媚地趴伏在慕容肅胸前,像一隻高貴優雅的波斯貓,目光憐憫又輕蔑地望著她。


    那樣一張與自己相似的麵孔盯著自己,陸芷昭覺得全身都難受了起來,她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她的內心如此狼狽,想必此刻幸災樂禍的夜影定然笑得打滾。


    「陛下問你話呢,為什麽不說話?」蘭妃尖銳嬌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陸芷昭抑製住內心的不適,一板一眼地答道:「民女自知身份地位,隻是民女與辰王爺是真心相愛……」


    「你也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慕容肅打斷她,「寡人雖不知你用了什麽法子讓寡人的皇弟迷得暈頭轉向,但是現在他非你不娶,且一定要娶你為王妃,你說說,寡人該怎麽辦?」


    慕容肅竟然將這個問題拋給了她。聽這兩人的口氣,定是不想她嫁給慕容隨風的,召她來無非就是給個下馬威,也許還會再給些許甜頭,讓她知難而退。


    陸芷昭本來就對嫁給慕容隨風沒有什麽執念,如今她勢力全無,並不想與目前這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兩人起爭執,於是她便從善如流地說道:「民女雖愛慕王爺,但是……不敢違抗陛下的聖意……」


    陸芷昭說完,用餘光注意著兩人,隻見慕容肅的臉上出現一絲欣慰的笑容,對她道:「那你就回去好好勸勸皇弟吧,做王妃便罷了,做個側室也是可以的……」


    而蘭妃的臉上,卻升起了一絲嘲諷的笑容,究竟是笑她懦弱膽小,還是笑她不自量力,陸芷昭並不能知曉,隻是那樣的笑容出現在與自己相似的容顏上,她總覺得無比難受,或者說覺得屈辱也不為過。


    是的,屈辱,過去的一年裏,她曾被無數人嘲笑輕視,她都沒有覺得屈辱,因為她根本不把那些螻蟻放在眼裏,但是蘭妃不行,李杜若不行!因為她那張與自己酷似的臉,就好像過去的自己在嘲笑她,笑她處境卑微,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連自己的身體也沒有……


    「大祭司求見——」


    門外傳訊的太監聲音拖得老長,打斷了陸芷昭的胡思亂想,她反應了好半天才會意過來——大祭司!神羽君!他曾經在源城見過她!並且,她當時還試圖馭鬼殺掉他!


    完了。


    若是神羽君認出她……不,神羽君一定會認出她,屆時他隻要如實向皇上稟明實情,她便必死無疑了。


    神羽君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最終停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


    「參加陛下。」無比熟悉的的聲音。


    慕容肅抬了抬手:「大祭司免禮。」


    「大祭司來得正好,」蘭妃嬌媚的笑起來,「你麵前這位便是辰王爺的心上人歌女陸芷昭了,辰王爺昨日鬧了一天,一直說非她不娶,你可好好給兩人算算,究竟是不是一門好姻緣?若兩人八字不相配,也好勸說王爺,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陸芷昭微微皺眉,慕容肅的意思是,慕容隨風想要娶她不是不行,隻是不能是正妃,她也已經順著他們的心意,答應要回去勸說慕容隨風了,可這蘭妃對神羽君所說的話裏,還格外強調了「歌女」二字,嘲諷之意具現,她分明是根本不想讓慕容隨風娶她,可這又是為什麽?


    神羽君波瀾不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需要兩位的生辰八字,臣已經曉得王爺的生辰,現下隻需要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


    陸芷昭搖了搖頭:「民女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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