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無論他怎麽同管家解釋,管家都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還將他關進了柴房讓他好好反省,他思索到半夜,也覺得自己是眼花了,這般想著很快便睡著了,然而如今,他終於明白過來,白日裏的所見所聞,絕不是眼花。


    「鬼啊!鬼啊——救命啊——」他的聲音叫得極大,以為會將府中的人都叫醒,誰想他扯著嗓子叫了一炷香也沒有人過來,而眼前這個「女鬼」也並沒有傷害他,隻是雙手抄在袖子裏,笑吟吟地看著他的狼狽樣。


    陸芷昭早讓夜影在周圍打開了一層隔音的結界,不管他再怎麽喊,外頭的人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那小廝終究是喊累了,跪倒在陸芷昭麵前告饒:「姑娘饒命啊!白日裏沖,撞了姑娘實在是對不住,都是那小綠的主意,她給了小的銀子讓我來找你,饒命啊姑娘!」


    「饒你的命自然是可以的,不過……你得對我說實話。」陸芷昭繞著他轉了一圈,幽幽地說,「你們周員外膝下有幾個兒女?」


    小廝不曉得她問這些做什麽,但此時此刻他哪裏還想得了這麽多,自然是老實回答說:「一個!就一個!叫周知盛,也同周員外一樣,是個色,鬼!他……他還有個怪癖,就喜歡周員外看上的女子,但凡周員外讓哪個姑娘到府上唱曲,他日後都……都……」


    這小廝緊張得說話都結結巴巴,陸芷昭知道他的意思,也懶得等他說完,直接打斷他的話,又問:「既然周員外如此好,色,又怎可能隻有一個兒子?」


    小廝以為她不相信自己的話,立刻解釋說:「千真萬確!我說得都是真的!小的聽說……他之所以隻有一個兒子,是因為周夫人生前善妒,生下周知盛後再不能生育,也不肯讓其他女子給周員外生孩子,若是被她發現周員外的小妾或是姘頭有了身孕,她必定要將那女人打死的!」


    周夫人生前善妒,也就是說,如今周夫人已逝,怪不得現在周員外敢如此大張旗鼓地讓花坊的姑娘入府。


    陸芷昭皺眉:「也許有周夫人不知道女子在何處替周員外生下了孩子呢?」


    「這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這主子的事情我們這些下人也隻是捕風捉影聽來的,哪裏真的知道啊……」那小廝一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知道此人已經沒用了,陸芷昭在心中叫出夜影。


    看著陸芷昭身上憑空出現的黑影,小廝大叫道:「姑娘你說了會饒小的一命啊!」


    陸芷昭緩緩勾起嘴角:「是啊,我的確說了會留你一命,我隻是要……拿走你的靈魂。」


    周府裏靜悄悄的,甚至連一絲風聲也無,三日後,管家覺得這小廝該反思地差不多了,想將他從柴房中放出來,但他如同屍體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雖有氣息,卻神智全無。管家想起他曾經的遇鬼一說,心中又驚又怕,再三忖度下,他命人悄悄地將這小廝送回了鄉下老家。


    一個偏僻的酒樓,周知盛將她帶進雅間。


    「姑娘請坐。」周知盛客氣得讓陸芷昭,順勢坐在她身邊。


    陸芷昭沒有拒絕,反倒更加朝他身上靠去。


    周知盛一看她如此識趣,立刻想要伸手將她攬進懷中,誰想她忽然掃到他脖頸的某處,問道:「周公子,你脖子上這快紅斑是……」


    周知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領:「一塊胎記罷了,姑娘不要在意。」


    陸芷昭抿唇輕笑:「我倒是不在意,隻是有些好奇,我瞧周員外脖子上也有這麽一塊胎記,家弟脖子上也有這麽一塊,沒想到公子脖子上也有這麽一塊,這可真是巧得很!」


    陸芷昭刻意拋出這個話題,她注意著周知盛的表情,果然見他露出疑惑。


    「說起家弟呀,可真讓我心疼。」陸芷昭接著道:「他乃是早產而生,身子一直弱得很,以前還覺得他與後娘長得相像,現在漸漸張開了後,也不知道是像誰了……」


    陸芷昭就是在試探,從小廝的話裏可以聽出,周夫人過世至少有了年頭,否則周知盛喜歡周員外看上的姑娘這一點不會這麽快被下人們發現,而過了這麽久,周府依舊隻有他一個公子,那麽是否她可以猜測,下人們口中的傳言其實是周知盛給外人看的障眼法,其實他是為了讓那些女子生不了周府的子嗣,從而保住他一個人的家產。


    當然,這些都死陸芷昭的懷疑。倘若周知盛有點心眼,必定會從她看似嘮家常的話裏聽出些許端倪,如果他完全聽不出有什麽不妥,那麽此人也沒什麽用處。


    好在周知盛果然上鉤,他詢問道:「不知令弟早產了幾個月?」


    「八個月都不到。」陸芷昭裝作一副天真的模樣,「多謝公子關心家弟,如今我在百花閣,家中的境況也算好轉了。」


    兩人就這般言笑,周知盛顯然心中有事,吃晚飯後便將陸芷昭送回百花閣,匆匆離去。


    陸芷昭看著他離去的背景,緩緩勾起嘴角。


    當初你們是怎麽對我的,我都會一分不少得還給你們!


    回到百花閣,陸芷昭找到了塞姑,她假意問道:「姑姑,我聽妙儀姑娘說,新來這裏的姑娘,每次見客之後,得有兩分的分紅才對,可我如今見了這麽多次的客人,可一分錢也沒有看到呀。」


    塞姑也不瞞她,漠然道:「哦,這些錢我都給了你後娘,你家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反正我給了你你也會送回家的不是?幹脆我直接給她得了。」


    陸芷昭挑眉,眼神暗了暗,塞姑竟是不願肯說與李芳梅的交易。


    「塞姑,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是我賺來的銀子,又為何不與我商量就擅自做決定?」陸芷昭這一番說得極有氣勢,她將往日裏一直帶著得溫順麵具摘下,露出原本的邪惡兇狠,「姑姑,你聽好,就算我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明日我爹爹後娘弟弟都要餓死了,我也不會給家裏一分錢。」


    塞姑被她的氣勢嚇住,心頭跳得分快,卻依舊不肯落了自己百花閣老闆娘的氣勢,也冷笑著回她:「那我可也要告訴你,我是這百花閣的老闆娘,我想怎麽就怎麽,你不過是才來半個月的小丫頭,也敢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你要知道,我可以捧你,也可以讓你跌進泥裏!」


    「哈哈哈哈哈……」陸芷昭像是聽見什麽最好笑的笑話一直笑個不停,銀鈴般的笑聲帶著嘲諷迴蕩在整個屋中,「捧我?姑姑可別說笑了,就算那妙儀也不是姑姑捧出來的,你每次見著她,不都要看她的臉色?百花閣一個小小的花坊,在這滿是花坊的花街上,本就沒什麽名氣地位,靠著上門給客人唱曲賺些錢財,可先有天香自盡,後有小綠撞鬼,可還有客人敢自尋晦氣上門來買樂子?」


    「你!」


    塞姑被踩中痛處,正要發作之時,陸芷昭又忽然緩下語氣:「我的好姑姑,我今日來並非是為了找茬,而是想告訴姑姑,這些銀子您不必再送回薑家,也不用給我,您自己留著便好,但是,再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花街街頭第一家的茶樓營生不大好,估摸也開不下去了,不如姑姑將那酒樓買下,給百花閣換個門麵,說不準客人們就都上門來了呢?」


    「哼,你說得容易,可若是我花大價錢買下了那酒樓,卻沒有客人又該如何?」塞姑依舊冷著臉。


    陸芷昭又換上那副無害的樣子,輕笑道:「究竟是讓百花閣這般苟延殘喘,還是冒點風險把百花閣做大,全憑姑姑自己的意思。」末了卻又加了一句,「而我要做什麽,也全憑我自己的意思。」


    塞姑哂笑道:「小丫頭年紀不大口氣卻大得很,你以為自己有什麽能耐?不就合了幾位客人的胃口,真以為自己是花魁了不成?還想插手百花閣的事?真是笑話!」


    「姑姑教訓的是,我隻希望日後姑姑不要後悔。」陸芷昭並沒有生氣,依舊是無害的微笑,她朝塞姑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在踏出門口的那一刻,她停住腳步,又回頭沖她笑了笑,「哦對了,我方才說的都是真心話,姑姑不必再給薑家錢,若是他們來要,就讓他們來找我。」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塞姑又驚又疑地看著她離開,氣惱於她的無禮,更驚訝於她剛才的氣勢,那絕不像是被後娘折磨了十五年的懦弱性子,而且她竟還讓她不要再給薑家錢,這孩子是要報復薑家?


    塞姑喝了一口冷茶平靜了一下心緒,心想不給也罷,即便同李芳梅做了交易,但誰會嫌錢少?既然是陸芷昭自己說的,那就按照她說的做,總歸鬧起來也是他們家裏的事。至於買下街頭那家酒樓的事……塞姑在心中冷笑不已,不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小丫頭懂些什麽。


    一年後,當塞姑再次回憶起今日的事,後悔之情如決堤的洪水,堵也堵不住,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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