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芷昭一進門便已經察覺到自己房中有人,在黑暗中,她勾起嘴角嘲諷地笑了笑:「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都與後娘無關。」


    陸芷昭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說,鎮上有幾個與她同齡的小夥子都對薑雪有些好感,陸芷昭記得隔壁木匠家的兒子在昨日她過生日的時候還送了她一支小桃木劍,可以隨身帶著辟邪,薑雪還十分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的枕頭下。


    說來也是諷刺,昨日薑雪十五歲的生日,爹娘完全不知道,反倒是一個外人一直記著。


    李芳梅第一次見薑雪用這樣的語氣同自己說話,也不顧會不會吵醒薑寧,大聲喊道:「你這個小畜生,果然狐媚,這還沒去花坊便已經回勾搭男人了?」說完還動起手來作勢要打陸芷昭。


    陸芷昭冷笑一聲握住她的手腕,風輕雲淡道:「論起勾搭男人的手段,我哪裏能比得上後娘?」


    李芳梅愣住,底氣明顯有些不足:「你……你什麽意思?」


    薑雪心思單純恐怕是不會多想,但陸芷昭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端倪。在薑雪的記憶中,薑平娶李芳梅娶得十分倉促,乃是奉子成得婚,說是早產生下的薑寧,但李芳梅為人水性楊花,鄰裏間皆有耳聞,因此薑寧究竟是不是薑平的兒子還說不準。


    陸芷昭用力推開李芳梅:「後娘也該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開得好,總歸過兩日我就要走了,我們何不趁這幾日再好好敘敘母女之情?」


    耳邊傳來夜影的哂笑:「你還是這麽能說會道。」


    陸芷昭掃了一眼李芳梅,她果然聽不見夜影的聲音,她被陸芷昭推得一個踉蹌,不小心被桌角絆倒摔倒在地。


    「娘?」薑寧被她們兩人的動靜吵醒,揉著惺忪的眼睛走過來,接著微弱的月光,他瞧見李芳梅倒在地上,而陸芷昭卻若無其事地站在一旁,他立刻像隻發瘋的小狗一般朝陸芷昭撲過來,對她又打又咬。


    常年看著爹娘毆打薑雪,在薑寧眼中,薑雪根本不是姐姐,而是一個可以任意打罵的下人。


    「你對我娘做了什麽!你這個壞蛋!」


    陸芷昭皺起眉頭,用力製住他的雙手,不想這熊孩子手不能動便改用腳踢。這孩子往日裏便常常欺負薑雪,薑雪覺得他是弟弟便處處忍讓,而陸芷昭怎麽會受這種氣,她在心中喚了一句夜影的名字,瞬間一股旁人看不見的黑影從陸芷昭的手鐲裏飛出,籠罩住她的全身。


    「薑寧,你給我安分點,這話我隻說一次。」陸芷昭猛地摁住薑寧的脖子。


    在薑寧的眼中,原本懦弱膽小的姐姐忽然變成了惡鬼的模樣,披頭散髮,麵目憎獰,再加上陸芷昭摁住他的脖子的窒息感,他終於感覺到害怕,嚇得哭了出來,四肢也軟了下來,動都不敢動。


    李芳梅猛地回過神來把薑寧從陸芷昭手中搶了回來:「你要做什麽!不要傷害寧寧!」


    夜影在她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笑道:「不殺了他們?」


    陸芷昭心中回道:「豈能讓他們如此輕鬆的死?有時候,活著比死痛苦多了。」


    「啊~真是可怕。」夜影重新回到玉鐲裏。


    陸芷昭勾了勾嘴角,冷聲對他們母子道:「現在我要休息了,滾出我的房間。」


    「你個小雜種!等你爹爹回來了我再讓他收拾你!」李芳梅扔下這句狠話便抱著薑寧離開了。


    陸芷昭絲毫不以為意,關上房門安穩地睡下了。


    等她再次清醒過來時,全身上下都疼得不行,她強撐著從床上坐起來,片刻後,李芳梅聽見動靜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烏黑東西遞到她麵前,沒好氣地說:「不想死就快點把這藥喝了。」


    陸芷昭警惕地接過碗,問:「我怎麽了?」


    「風寒發燒,都睡了三天了。」李雪梅白了她一眼,「快把藥喝了,給老娘起來洗衣做飯!」說完她便走了。


    長期吃不飽飯,衣服也穿不暖和,又淋了雨,憑薑雪這身板不發燒才怪。陸芷昭一口喝盡碗中的湯藥,手臂的酸痛疼得她一抖,她正想著為何會如此,撩起袖子一看,竟然滿是青紫,再看看身上腿上竟然都是如此,但是她並不記得誰曾經對她下了這麽重的手,前幾日剛接手薑雪的身體還沒有這些傷痕。


    「你個小雜種!等你爹爹回來了我再讓他收拾你!」


    李芳梅那晚的話在陸芷昭腦海裏一閃而過,原來如此,約莫是薑平回來聽了李芳梅的話,想把陸芷昭叫起來毒打一頓,可那是陸芷昭已然因為發燒昏迷不醒,任由薑平和李芳梅怎麽打都沒醒過來,兩人害怕把她打死了,當即請了大夫,得知她染了風寒昏迷過去這才放下心。


    森森的殺氣縈繞在陸芷昭周圍,她端著藥碗正想從床上起身,餘光卻掃見門邊偷看她的一個小小人影。


    薑寧見陸芷昭發現了自己,看著她滿是殺氣的眼神,又想到那晚她恐怖的樣子,當即嚇得轉身就跑。


    陸芷昭冷笑一聲,把湯碗送回廚房,給自己煮了滿滿一大碗麵,斯條慢理吃完後,碗也不惜洗,自顧自又躺回床上。


    李芳梅以為她做好了飯,到了飯點過來一看,鍋裏空空如也,還有一個剩下些許麵湯的空碗,她立刻跑到陸芷昭的房間大聲罵道:「臭丫頭讓你做飯做到哪裏去了?」


    陸芷昭正要入睡,不想理會她。


    「我問你話呢臭丫頭!」李芳梅將她沒有動靜,便動手去掀她的被子。


    陸芷昭奪回被子瞪了她一眼:「想吃就自己去做。」


    李芳梅不可置信地瞪著她:「還真是不得了了,如今什麽都做不得了?我們家供你吃喝你竟一點都不曉得回報?」


    那晚的教訓已經讓她不敢對陸芷昭動手,但任她這麽吵下去也煩心得很,陸芷昭現在隻想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


    供我吃喝?不曉得回報。


    陸芷昭怒極反笑,在心中喚了一聲「夜影」。


    李芳梅隻覺得房中刮來一陣颶風,活生生將她推出了陸芷昭的房間,而明明陸芷昭住的房間根本沒有窗戶!


    待李芳梅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麵前是緊閉的房門,原來她已經站在了陸芷昭的房門外。


    「娘親?」薑寧躲在桌子後愣愣地望著李芳梅。


    李芳梅咽下一口吐沫,裝模作樣得在陸芷昭門前大聲吼道:「要不是看你過幾日就走了,看老娘怎麽收拾你!」


    說完,她立刻抱起薑寧躲得遠遠的,心中又驚又疑,自從那日薑雪拾柴火回來整個人都不對勁了,還有剛才的事,這大白日的,難道見鬼了不成?!


    陸芷昭離開家門的時候,接連下了幾日的陰雨驟停,竟然是個難得好天氣。


    家門外,一個身著林羅綢緞化著濃妝的老闆娘正與李芳梅嘀咕些什麽。薑平昨晚又喝了個酩酊大醉,依然在睡,薑寧現在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如今正躲在家中從窗戶外窺視她。


    「昭昭,原來你隻值十兩銀子,嘖嘖。」夜影聽見了老闆娘與李芳梅的對話,忍不住嘲笑起她來。


    原本憑藉凡人的五感,陸芷昭是聽不見她們二人的對話的,但是與夜影定下死契,那麽夜影的五感就是她的五感,夜影看見的聽見的,她也能看見聽見。


    陸芷昭勾起嘴角,反駁他:「怎麽會?每個月我為百花閣賺得所有銀子都會以八二分成到李芳梅手上,我則卻拿不到一分錢,而如果我又『不幸』成了花魁,你猜猜她會賺得多少?」


    夜影輕笑:「花魁?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終於等到老闆娘與李芳梅談妥了價錢,李芳梅故意裝作頗為不舍的賢良母親的模樣對陸芷昭說道:「小雪,你去了那處可要好好聽塞姑的話,好好學藝,將來出息了也別忘了爹娘和弟弟……」


    「是。」陸芷昭裝作頗為懂事的樣子,耐心地等李芳梅把說完,「我一定不會辜負爹娘的大恩大德,自然,也不會忘了弟弟。」


    陸芷昭說這話時神情哀戚,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是個好女兒,可李芳梅聽了這話卻莫名覺得脊背一涼。


    塞姑冷眼看著李芳梅演完戲,抽出懷中滿是香粉的絹帕:「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是。」陸芷昭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兩人沒走多久,忽然一人從小巷中竄出,擋在兩人麵前:「小雪!你不能去!」


    陸芷昭微微一愣,隨即認出來這人是木匠家的兒子陳誌。


    陳誌衝到陸芷昭麵前,緊緊拉住她的手:「小雪!你不要被你後娘給騙了,這女人根本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管家婆!她也不是來招丫鬟的!她是花坊的老闆娘,她是……」


    原來李芳梅是這樣對街坊鄰裏說的,但是看陳誌的樣子,大約鄰居們也曉得她說得都是假話。


    陸芷昭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著他:「我知道啊。」


    「你……你知道?」陳誌愣在原地,「既然你都知道,那……那就快與我逃走吧!」


    陸芷昭露出疑惑的神情:「逃走?為什麽要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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