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交代什麽?”


    蒙克這一次再看向他們,目光清醒了許多,雖然這一刻寒風凜冽,吹得人都快要站不穩了,可他的氣息卻比之前更穩了一些,開口的時候甚至都感覺不出是一個彌留之際的人在說話。


    他說道:“我死之後, 你們一定要記住,秘不發喪,繼續北行。”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又加重語氣說道:“切忌回頭。”


    幾個大臣微微蹙眉對視了一眼。


    其實,蒙克的狀況眾人都已經心知肚明, 眾人也早有打算,等到他大去之後再掉頭回庫倫城,卻沒想到, 他到了這個時候都還要再三腔調不準回頭,倒是讓眾人有些犯難。


    畢竟,這說起來已經是國君的遺願,若他們誰敢不從,將來若是被有心人論起來,難免有欺君之嫌。


    而看著眾人複雜的神情,蒙克好像早就知道他們會猶豫不決一般,冷笑了一聲,加重了口氣說道:“我已是再三提醒你們,倓國的生死存亡,就在這一次北行。若你們能一以貫之,將那炎國皇帝拖死在這片草原上,將來不論你們是繼續北行,找到水草豐沛宜居之地,還是再回庫倫城,我們倓國都有延續下去的希望。”


    “……”


    “但,你們若違抗我的命令, 掉頭回庫倫城,祝烽一定會趁著這次機會將你們一網打盡。”


    “……”


    “哪怕這一次不死絕,若他能活下來,也一定會對我們倓國——”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卻並不是接不上氣,而是目光狠狠的盯著那幾個大臣,然後,一字一字沉沉的說道:“趕盡殺絕。”


    這四個字,仿佛也像是四把刀。


    那幾個大臣莫名的感到了一種仿佛要被逼上絕路的恐慌來。


    而說完這幾個字,蒙克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弱,好像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力氣,已經被最後這幾個字耗光,更被那凜冽的寒風帶走。


    他奄奄一息的說道:“你們,一定要牢記,牢記!”


    幾個大臣頓時不敢再說什麽。


    其中一個老臣跪在他的身邊,輕聲說道:“陛下的旨意,我等不敢違抗。”


    聽見他這麽說,蒙克終於放下心來。


    他長出了一口氣, 而這一口氣被寒風卷著,似乎也將他身體裏最後一點熱氣給卷裹著吹走了, 他慢慢的躺回到綿軟的獸皮上,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穹,他疲倦異常,隻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不僅想要閉上眼,更像是要拖著他整個墜入漆黑無底的深淵一般。


    可他始終撐著最後一口氣,打起精神看著頭頂的天穹,目光微弱的如同風中的殘燭。


    那目光,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旁邊的大臣忍不住輕聲問道:“陛下,陛下在看什麽?”


    “……”


    蒙克沉默著看了許久,突然,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還有些得意的意味,說道:“我在看,在看,他離我還有多遠。”


    眾人對視了一眼,勉強覺出,他說的,應該是祝烽。


    祝烽離他們還有多遠?


    正當眾人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卻見蒙克微笑著,慢慢說道:“不遠了。”


    “……”


    “他,就快來了。”


    “……”


    這時,幾個大臣都明白了,他說的不是祝烽快要追上他們了,而是……


    想到這裏,尤其看著他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龐,一雙的眸子已經如同風中殘燭般快要失去最後的光,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記掛著倓國最大的心腹之患,記掛著要讓那個想要將他們趕盡殺絕的男人跟他一起死在這片茫茫雪原上,幾個大臣突然悲從中來,都忍不住跪拜在地,熱淚盈眶的連連磕頭。


    “陛下……”


    而這個時候,蒙克已經聽不清他們的聲音了。


    狂風呼嘯而過,卷裹去了他最後一點清明,他眼中的滿天星鬥幻化做一個人的麵孔,那熟悉的麵容,炯炯的目光,兩個人相爭一生,他怎麽也想不到,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決出勝負,定下生死。


    蒙克微笑著,輕輕說道:“祝烽,我等你……”


    “……”


    “我在……路上,等你……”


    |


    狂風呼嘯,幾乎要卷走這片無垠雪原上的一切。


    但,始終還有那麽一些人,堅持著迎風向前。


    雖然這個時候,他們的頭發眉毛都已經沾滿了白雪,完全辨認不出本來的樣子,可是冉小玉隻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在自己前方不遠處的葉諍的背影,是那麽的熟悉,和過去這些年朝夕相伴的樣子完全一樣。


    可是,又好像又一些不一樣。


    她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的情緒,能隻從背影就看出來。


    她能深切的體會到這一刻葉諍的急切,好像恨不得從背上長出一對翅膀,能讓他下一刻就飛到祝烽的身邊。


    說起來,自從兩個人離開炎國出海下西洋,其間經曆過無數的艱難險阻,甚至也有過生死關頭,但冉小玉從來沒有看到葉諍像現在這樣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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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似乎也能明白。


    因為葉諍要去追趕的,是祝烽。


    是葉諍終其一生追隨,哪怕人離開了他的身邊,心也一直牽掛著他,隻一聽到他重病卻遠赴雪原的消息,就立刻千裏迢迢的趕回來的人。


    出了長城壕之後,葉諍甚至都沒有再回過頭。


    現在,他們已經策馬飛奔了整整半天的時間,沒有吃一口幹糧,喝一口水,人雖然能堅持得住,但座下的馬已經累得嘴角淌出白色的沫子了。


    想到這裏,冉小玉奮力策馬追上去,跑到了葉諍的身側,一轉頭,就能看到他被白雪糊了一臉,但那雙堅定的眸子始終死死的盯著前方,仿佛世間的一切都無法阻止他此刻向前的心。


    冉小玉道:“葉諍。”


    沒有回應。


    她又大聲的喊道:“葉諍!”


    這個時候,葉諍好像才回過神來,他轉頭看著與自己齊頭並進的冉小玉,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但沒說什麽。


    冉小玉道:“我們歇一下吧。馬快不行了。”


    “……”


    葉諍沒有說話,又轉頭看向前方。


    冉小玉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說道:“你放心,陛下不會有事的。”


    葉諍咬著牙,那眼神,堅定得甚至有一些惡狠狠的意味,一字一字道:“他不可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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