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薛運有些顫抖的聲音傳來


    “皇上?”


    祝烽微蹙眉頭,慢慢的走過去,果然是薛運站在那塊巨大的石碑前。月光下,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睛卻好像有些發紅,在見到祝烽的時候,那雙明顯閃爍著流光的眼睛立刻低垂下去。


    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沉悶似得。


    “拜見皇上。”


    祝烽看了看她:“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在下,在下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


    “你也……睡不著。”


    聽到這話,薛運抬起頭來,小心的看了祝烽一眼:“皇上也睡不著?”


    “……”


    祝烽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氣。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個夜晚格外的發沉。


    也許是剛剛那個溫老講的他們溫家被束縛的幾十年,讓人感到壓抑;也許,是他所說的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讓他陷入到了記憶混亂的漩渦中。


    他總覺得,這個夜格外的漫長。


    也格外的黑。


    好像,有一種倒不了頭的錯覺。


    在這樣的夜晚,有一個人能跟自己一樣睡不著,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祝烽也並不看她,隻慢慢的走到那塊石碑前,借著月光看著上麵那四句讖言,說道:“你為什麽睡不著?”


    薛運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寬闊的肩背。


    又低下頭去,輕聲道:“在下,也不知道。”


    “……”


    “隻是不知為什麽,從進入這個玉門關開始,就覺得這個地方很奇怪,好像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在扼著人的脖子。”


    “……”


    “心,亂得很。”


    “……”


    “在下實在睡不著,所以就出來走走,隻是沒想到,皇上也沒睡著。”


    祝烽回頭看了她一眼。


    沉默了許久,才慢慢道:“無妨。”


    “……”


    “醒著也不是壞事。”


    說著,他又抬頭看向了頭頂的天穹。


    雖然周圍都是黑幕一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隻有他們的頭頂,是璀璨的星空,還有一輪明月,如霜如玉,散發著清冷的光華。


    他說道:“這裏的夜色不錯。”


    “……”


    薛運輕聲說道:“陛下在京城看到的夜色,難道不好?”


    祝烽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不是不好。”


    “……”


    “隻是,不論北平還是金陵,朕都隻能站在皇城裏仰頭看夜色,從九重三殿當中看到的夜色,是被圈禁起來的。不像在這西北看到的夜色,是無邊的。”


    “……”


    薛運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的笑道:“也許吧。”


    “……”


    聽到這話,祝烽的眉心微微一蹙,轉頭看向她:“也許?”


    薛運道:“皇上覺得,在西北看到的夜色,是無邊,那也許是因為,皇上的心到這裏,沒有被禁錮了。”


    “……”


    “但其實,這裏的夜色,也並非無邊。”


    “……”


    “若人心被禁錮,哪怕站在這樣的地方,看到這樣的夜色,也仍舊覺得,身陷囹圄。”


    看著她有些蒼然的神情,祝烽的眼神沉了下來。


    他知道,薛運說的是什麽。


    她在白龍城,在那看似富貴繁華的薛家,看上去是高高在上,衣食無憂,大概也是很多人羨慕的,但誰也不知道,為了守住家業,她被迫女扮男裝,這一生都不知有沒有機會恢複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還罷了。


    在生活中,她也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甚至連她的婚事,都在被人算計。


    那種感覺,與身陷囹圄,又有什麽不同呢?


    她的家,或者說,她的人生,大概就隻是一個無形的牢籠罷了。


    祝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你若到了京城,也許會覺得那裏的夜色不錯。”


    薛運抬頭看向他。


    祝烽道:“在那裏,你的心,不必被禁錮。”


    “……!”


    薛運的心猛地一顫。


    雖然,她並不知道祝烽知曉多少自己的身世,知曉多少自己心裏隱藏的苦難和委屈,可他這一句話,就像是一根針,紮進了自己的心裏。


    雖然痛,卻將她的心紮破了一道口子。


    她苦苦掩藏,甚至用力包裹住的情緒,全都被他釋放了出來。


    這一刻,薛運的聲音都顫抖了,輕聲道:“皇上……”


    祝烽歎了口氣,慢慢說道:“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有枷鎖,每一個人也都有屬於自己的囹圄,這並不奇怪,也沒有什麽值得難過的。”


    “……”


    “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走出來。”


    說到這裏,他微微的咬牙。


    薛運的囹圄,他知道,可他心中的囹圄,卻沒有人知道。


    即使有人知道,也隻是苦苦隱瞞他,生怕他找出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也許,是怕他再度陷入狂亂,可他們不知道,越是這樣,他表麵上看起來是平靜正常的,但心裏,無一時不狂亂。


    就像他來到西北,做的那夢中夢。


    那種狂亂,是被層層壓抑的,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衝破這一身上看去還像個人的皮囊,將他變成一個嗜血的,隻知殺戮的凶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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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這樣。


    他要將自己的枷鎖打破,將自己從囹圄裏解救出來。


    而這個人


    他想著,看向眼前的薛運,就是他唯一的出路。


    隻是沒想到,原來可以解救自己的人,也深陷在同樣的痛苦境地裏。


    薛運隻覺得心中無數的思緒像是絞成了一團麻繩,讓她理不清頭緒,這時,她抬起頭來看向祝烽,輕聲問道:“皇上……皇上能走出來嗎?”


    祝烽道:“朕要做,就一定做得到。”


    “……”


    聽到他這樣充滿自信,甚至斬釘截鐵的話,薛運的心中仿佛湧起了一陣力量,又有些猶豫。


    她想:我呢?我能否如他一般,隻要篤定,就一定做到?


    看著她明顯有些閃爍的眼神,祝烽沉沉的道:“你要相信自己。”


    “……!”


    這句話,一瞬間將她心中的猶豫一掃而空。


    薛運低著頭,眼中一陣滾熱。


    有淚盈動。


    她不願在人麵前示弱,但不知為何,已經不是第一次在他麵前落淚了,她急忙咬著牙要忍下去。


    卻見一條手帕遞到了自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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