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110接警台。


    “我被綁架了……好像在西江路溪地別墅,救救我……”


    “他快要來了,求你們快點來,救救我……”


    “……”


    聽筒另一端,女人顫抖壓抑的低音,混雜唇齒碰撞聲,發出求救信號。


    “您的具體地址是哪裏?”女接警員問,同時迅速記下相關信息。


    “我不知道……”


    “那您周圍現在能看到什麽?有沒有什麽明顯標誌?”


    另一邊,女人似乎是捂著嘴回答,“我躲在衣櫃裏,什麽都看不見。”


    她又補了一句,“我眼睛看不見。”


    她是盲人。


    “他來了!”


    通話,戛然而止,像驟然被掐斷的脈搏。


    蘇韻慌忙關機,將手機藏在身下,脊背崩得僵直,盡可能往裏縮、再往裏縮,直到脊椎骨緊緊貼住衣櫃。


    此時此刻,仿佛有隻手,從衣櫃最深處探出來,剝開她的皮肉,緊緊扯住她的骨頭,將她和衣櫃變成連體嬰。


    她要活下去。


    蘇韻環抱身體,抖似篩糠,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她要縮得往裏一點,再往裏一點。


    單薄衣裙殘破不堪,掃過赤裸腳背,驚得她渾身一顫。


    萬幸,是她自己的裙子。


    趿拉、趿拉。


    腳步聲主人不緊不慢,享受狩獵過程。


    聲音由遠及近,蘇韻雙目圓睜,眉心死死擰著,指甲陷入肉裏,疼痛感也不能轉移她的注意力一分一毫。


    汗水順著她的額頭滑落,她爭分奪秒,扭頭胡亂擦去汗珠,生怕汗水落地的聲音,會驚動外麵的人。


    趿拉、趿拉、趿拉。


    腳步聲越來越近,“嘩啦”一聲,衣櫥的門被人拉開。


    她喉嚨一動,緊張時的吞咽反應,已經不受控製。


    兩秒之後,門被“砰”地關上。


    那個人,居然走遠了。


    他打開的,是蘇韻旁邊那扇門。


    金屬劃過大理石地板的聲音,沉重、低悶,去而複返,越來越清晰。


    蘇韻死死抓著早已褶皺不堪的裙角,這一次,顧不得汗水洶湧。


    再等下去,遲早會被發現。


    她要逃出去。


    即使看不見,她要逃出去!


    嘴唇慘白、血色將幹裂死皮染得鮮紅,傷口越來越深。


    周圍,突然陷入寂靜。


    蘇韻緊咬的下唇並未鬆開,隻僵硬地轉動脖子,側耳貼在門上去聽,這一次,什麽聲音都沒了。


    心裏默數到10,她輕輕推開衣櫃的門。


    “吱呀”。


    蘇韻渾身僵住,不敢躲回去,更不敢繼續,呼吸和時間,在同一刻凝住。


    還好,那個人沒有發現。


    劫後餘生,她沒有喜悅。


    心髒跳得更快,仿佛通了靈性,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停止跳動,於是變本加厲,抓住最後機會。


    她在這裏,已經待了兩天,蘇韻看不見,聽力卻加倍補償她,隻要她足夠小心,尚有一線生機。


    將耳朵貼住牆壁,她先聽門外動靜。


    別墅裏,死一樣的寂靜。


    夜色中,蘇韻悄然前行,胳膊和小腿上,有傷口血液凝固結痂,腳背上的割傷,皮肉外翻,像被刀片下的幹枯魚鱗,訴說她這兩日悲慘遭遇。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隻是,她一旦被發現,結局不會如幻化成泡沫那般夢幻。


    窸窸窣窣聲響,霎時間將蘇韻定住。


    她低伏下身,盡量貼近地麵,突然的動作牽動傷口,蘇韻本能反應用力捂住嘴,將自己咬得滿口血腥,才止住痛呼聲。


    聲音,又消失了。


    蘇韻盡可能貼著地板,從樓梯上一點點蹭下去。


    隻要她能走下樓梯,就能接近大門。


    屏住呼吸,她踏出最後一步。


    推開那扇門的瞬間,狂喜與後怕交織,她再沒有猶豫,赤足向外跑去。


    驚叫聲穿破夜空,將蘇韻生生扯碎。


    赤裸的雙腳血肉模糊,被玻璃渣穿刺,原本白皙足底,像被捅穿的篩子,千瘡百孔。


    蘇韻摔在地上,雙手慌亂撐地想要爬起來。


    鑽心的痛楚,紮破她的雙足、掌心,戳破她最後微弱求生希望。


    趿拉、趿拉。


    由她身後再度傳來,熟悉的聲音。


    男人緩緩走近她,黑色皮鞋踩踏過玻璃碎渣,絲毫不受損。


    那雙黑色皮鞋,最後在她麵前停下。


    男人抬起蘇韻上半身,將她擁入懷裏,“噓……”


    他伸手,溫柔拂過她染血黑發。


    “疼麽?”男人另一隻手輕拍她後背,視線掠過一地狼藉,眉心微皺。


    “別害怕。”


    他像慈愛長輩,又或溫柔伴侶,一手摟著她,另一手輕輕拍打她背脊,試圖安撫她。


    牙齒止不住地打顫,感覺到自己被男人抱起來,蘇韻緊緊揪住裙擺,渾身僵硬麻木,再做不出其餘動作。


    這一刻,她忘了害怕,忘了逃跑。


    生存的本能,如她身體一般僵硬,大腦已經停止了運轉,仿佛那顆即將進入休眠狀態的心髒。


    金屬器物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男人將蘇韻放在床上,看著她抖如篩糠的身體,忽然伸手,輕輕撫過她眉心,“別害怕,你身上有傷,要處理一下。”


    他依次將需要的金屬器物清潔一遍,擺放整齊,然後,拿起其中一件,像即將手術的醫師,經驗豐富、舉止從容。


    白熾燈下,寒光從他指間一閃而逝。


    *


    3月17號,上午七點。


    賀寧市西郊。


    “平時那條路不是跑得好好的,幹嘛今天要換路線?”短發女孩喘著氣,逐漸有些跟不上另一人。


    另外那個女孩,外表看上去更成熟幾分,額前綁著發帶,呼吸均勻,晨跑快四十分鍾,絲毫不見疲態,“總跑同一條路多膩啊,而且你看這條路人不多,空氣和風景都要更好。”


    “話是沒錯,不過這麽大早上的,你不覺得有點嚇人麽……”短發的年輕女孩搓了搓手腕,白皙皮膚上,一個個小小顆粒,好似緊急集結。


    話音未落,她一時恍惚,被地上什麽絆了一下,摔在旁邊小土坡上。


    昨夜剛下過雨,土坡上仍有泥濘,短發女孩看著滿手黃泥,麵露不悅。


    旁邊,綁發帶的女孩趕緊上前扶她,“你沒事……”


    “啊!!!”


    尖叫聲中,短發女孩慘白臉色,與土坡另一側屍體的麵孔,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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