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廂房中有些過度的寂靜,隻餘三人清淺到幾不可聞的呼吸之聲,秦皇不說話,洛無憂亦未開口,女子的眸光至始至終都落在昏迷男子身上,臉上擔憂清晰可見,卻是壓根兒連個眼角也未施舍給秦皇。


    直接將其無視當作空氣。


    “怎麽,郡王妃見到朕也不行禮了?”許久之後,還是秦皇開口打破了那有些靜謐到沉重的氣氛:“洛無憂,你,還在怪朕?說來如今你已與狄兒成親,是狄兒的妃子,也該稱朕一聲父皇才是。”


    洛無憂聽著帝君的聲音好似終於回神,卻是未有動作,片刻後卻是突的勾唇哧笑了一聲:“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這世上誰又敢真的怪罪?不怕被拉到午砍頭麽?就正如當年你強迫我父親參與你那個荒唐的計劃一樣,他不也隻能忍氣吞聲的接受?”女子清淺聲音透著些森冷和涼薄。


    那最後一句話被她直接過濾掉。


    怪,她不該怪麽?一個怪字又怎麽能道盡她心中的怨恨?他倒好,還能問得如此理所當然,當真以為帝王就可以為所欲為?


    所有人就得接受他的擺布?


    “看來你都知道了,也是,以你的聰明又怎麽會查覺不了?”秦皇說著卻是捂嘴輕咳了兩聲,“朕不否認,那件事是朕一手策劃而成,你與你母親受了這麽些年的委屈,的確是朕欠了你們母女三人不錯,可若再給朕一次選擇的機會,朕還是會這樣做。”


    “問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朕以為你可以體會。”秦皇低沉威嚴的聲音裏透著些許的恍然與唏噓,他不後悔,為了給兮兒報仇他不後悔。為了江山社稷他也必須那樣做。


    因為他是皇帝,他必須這樣做。總是要有人犧牲的,而洛家便是不幸被他挑中的對象。顧若蘭母女三人也注定是那不幸的犧牲品。


    隻不過讓他未曾想到的是,原本他從未過多關注的犧牲品,卻成了助他達到目的的關鍵,甚至還成了他不得不正視和在意的一個人,說來,倒果然是世事無常,又變幻莫測。欠下的總是要還的,便如他欠下兮兒的一樣!


    她可以體會?


    洛無憂聞言卻是差點笑出了聲來,還真是好一個自以為是的秦皇,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枉顧他人的生死,將自己的意誌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而這個痛苦的人便是她,他卻還要求她體會他的感受?即使退一萬步來說前世之事他並不知,所謂不知者無罪。


    可今生她為此所受的罪又還少麽?


    他憑什麽就以為,她會體會,能夠體會?若是易地而處,他又能否做到?隻怕也是不能吧?可他卻還如此理所當然要求她去體會他?


    當真是可笑至極!


    “陛下倒是敢作敢為,真是讓人無法不敬佩!”


    洛無憂一雙幽幽明眸緊鎖帝王,良久方才出聲,清冷的聲音裏卻透著說不出的譏諷,自是敢作敢為,居然如此直白的承認。甚至再來一次,他依然會如此選擇?可惜了,他的想法注定會落空,絕不會有下一次了。


    “洛無憂,這就是權利!”


    秦皇卻隻淡淡以回,隻八個字卻囊括了一切:“隻有站在最高處才會不受任何人的威脅,隻有握住那權利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能一手創建無憂城的人,朕一直覺得是個聰明人,這點朕相信你不會不明白,正如你當日將朕的兩個皇子都耍得團團轉一樣!”


    “你不止夠聰明,也夠大膽,亦夠狠心,狄兒的眼光不錯,也隻有你才能配得上他,所以朕的意思朕相信你亦該能明白才是!”秦皇言語之間卻是毫不掩飾對女子的讚賞,不止夠狠,她卻是該狠時則狠,該收時則收,進退有度,也隻有這樣的人才配與他比肩而立。


    “無憂倒是要多謝皇上居然如此看得起無憂了。”


    洛無憂卻是冷笑:“不過本城主並不認為,那所謂的權利就是要站在你那個位置,本城主自己有手可以爭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是權利還是其它都好,而南宮家的東西,本城主卻倒是真不屑於要。”


    說來倒果不愧是帝君,看來他是早就知曉了。


    也是,從洛秉書和盤拖出這一切的時候,她早就有預料,她所做的事是不可能完全瞞過這位帝王的。他既然要利用她鏟除永昭,又怎麽可能會允許超出掌控的意外存在?那場賑銀劫案,他當時必然不知,可後來也不難猜到。


    畢竟那些銀兩至今未曾找回,而她卻成了無憂城主,賑銀失竊之時她亦身在停雲山,又怎能不惹人懷疑?不過是時至今日,那個懸案早就被人遺忘至九霄雲外去了而已。


    畢竟,那場天災已過,柳家又出了賑銀。便是那些災民都不會記得,更何況是這都城裏醉生夢死的權貴們?


    能記得者,大約也就眼前的一國帝王了!


    不過,他以為他不追究就是於她施了天大的恩情,她就要叩頭三呼萬歲的感謝他麽?那是不可能的,他到底是容狄的親生父親,為了那個男人,她雖不能殺了他報仇,可同樣的她也沒打算原諒他,更不可能會接受他的施舍!


    委屈,欠了?


    隻不過四個字就想將那一切都抹殺?


    那豈止是委屈,若非她幸得重生,前世的一切依舊還是得繼續,他們母子三人,整個顧家,最終所有人都逃不過一死,她也必定還會落得那死無葬身之地的淒慘下場。


    說來洛秉書有錯,可南宮蕭又何嚐不是罪魁禍首之一?便是她再想除掉永昭找到南宮靜旋,引出其幕後之人都好,有太多的方法可以用,為什麽偏要選擇這樣一個荒唐的辦法?


    而這一切又與她們母女有何關係?


    憑什麽為了他所謂的江山社稷,為了一個南宮靜旋,她們就要承受這一切?她們就要被迫犧牲?南宮靜旋是人,難不成她們就不是了麽?對,因為她是公主身份不同。


    可正因如此她才讓她更加的厭惡!


    每走一步總是被皇權打壓,她並非不知權利的重要,否則她何必費盡心思籌劃修築無憂城?她是想得到權利,想變強沒有錯,可不代表就隻有他說的那個方法。


    她洛無憂自重生以後便不再相信命運。她的未來掌控在自己手中,她,絕不會再受任何人的擺布與操控!


    “皇上的意思本城主知曉,你想讓本城主勸解郡王,可惜的是本城主並不打算接下這個差事。皇上還是另覓他人吧,不過現在郡王昏迷不醒,估計皇上找誰都是沒用的。”洛無憂眨眼斂下思緒,隻如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女子麵色如常,言語亦同樣直白的駁了帝君之意,他一直和她這般的打著太極,其用意很明顯和父王一樣,目的隻是想讓她勸容狄接受儲位。她可以做到慢慢的試著去忘記前世之事。


    可是在麵對這些人的時候,要她做到平靜無波,甚至於,當做什麽也未曾發生過?


    那太難!


    她自問做不到,她隻是個人而已,不是聖人更不是神,她沒有辦法把算計自己害死自己的仇人當親人,不管別人怎麽想,她做不到便就是做不到。


    能做到如陌路之人,已是她的極限!


    “洛無憂,你這是想報複朕?”秦皇麵色多了不愉,臉色也因其言語忽爾變得黑沉,能不沉麽?他堂堂一國帝王,除了容狄還從來無人敢當他之麵,如此的放肆不留顏麵。


    原以為一個女子,當好勸說才是。可堂堂秦皇陛下亦著實未曾想到,他這個兒媳婦兒,和他那個兒子一樣,都是油鹽不進的主兒!


    便是他真的欠了她,如今一切都已結束,洛府之中一切都可以回到從前,他亦親下聖旨替他與狄兒賜下婚事。


    甚至他還向她許下那樣的諾,需知那是全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可她卻還不滿意?竟然死抓著那一點不放?甚至還如此的放下奚落之言?


    當真是不知好歹!


    “陛下可以當作本城主就是在報複陛下,本城主亦無話可說。”洛無憂卻是譏諷的冷笑了一聲,報複他?他太看得起自己,拿自己最愛的人來報複,他真當她也和他一樣的愚蠢麽?


    為了一個不值得在意的人,去傷害那個寵她入骨的男人?


    就如同他們這位偉大的皇帝陛下,為了替一個已死的兮妃報仇,卻利用自己的親生兒子?一邊做出在乎關心的樣子,一邊卻又做著傷害的事實,還妄想得到理解甚至是讚美?


    他傻了便也當別人都是傻的!


    兮妃最在乎的人便是容狄,他就未曾想過,若是上官兮兒得知他所為,又會是種什麽感受?真正的上官兮兒會是什麽感受她不知道。可若有人這樣對她的兒子,她想,她一定會從氣得從地底爬起來將他罵醒,狠揍他一頓!


    “好,倒是好一個無憂城主,好一個洛無憂!”


    空氣越漸冷硬,似有火星子不時閃現飛濺,南宮蕭當真是氣到不止胸口都在劇烈的起伏顫動,連嘴唇都有些發抖。一連三個好,當真恨不得立馬宣人進來將之拖下去真的處斬。


    卻又不得不強忍,那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硬讓讓他胸中一陣翻滾似有什麽升騰而起,卻被他強自壓了下去。若是傳出去他堂堂一國帝王,居然被自己的兒媳婦兒,一個十三歲的少女給氣到吐血。


    那才當真是要笑掉世人的大牙!


    可這女子偏就有將人氣瘋的本事,他莫不是當真就以為有狄兒護著她,有無憂城在,他就不敢動她了麽?


    南宮蕭陰鶩的視線冷冷的緊鎖在洛無憂身上,洛無憂卻是淡淡撇了他一眼便自轉開了頭,徑自邁步到榻邊,拿起銅盆中的錦帕擰幹,替男子擦拭著額頭和臉頰。動作溫柔而又小心翼翼,與其和秦皇說些沒用的廢話。


    她寧願花更多的時間來照顧他!


    而這也是自傾國妖女事件在禦書房中麵聖之後,洛無憂第一次與秦皇陛下的碰麵,彼時尚算平和,隻因那時的她還不明就理,不曉真相,自然也因那時的她太過弱小,便是被威脅也隻能咬牙隱忍下去。


    可如今她不覺得自己需要隱忍!


    於此一幕,卻是看得秦皇陛下更加心頭火起而怒不可遏。他就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也果不如他所料,她便就是想要報複他,因著曾經的遭遇和所受過的罪,來報複他。


    還果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女子!


    也是個足夠可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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