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暖日高懸,縷縷金芒落下,微微融化著積雪。


    相府前廳之中,卻是氣氛冷凝而壓抑到了極點,所有人都不約同的轉向,看向同一個方向,同一個焦點,而那少女卻隻靜靜的站著。


    不言不語,任由打量。


    她身姿纖細瘦弱,背脊卻是筆挺如節節青竹,一襲紫色流仙裙拽地,身披雪色狐皮大裘,頸邊雪白的狐毛映著那白裏微紅的臉頰,絕美精致的五官之上,櫻紅唇畔輕勾起一抹弦月彎弧。


    明眸清幽如月,嘴角擒笑宛浴春風,一身氣質淡定如華,便如那立於九霄之上的神女,站在蕭索紅塵之外,冷眼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從始至終,沒有半點的驚詫,更沒有半點的擔憂焦灼,唯有的,是清冷寧靜,與淡然無謂中卻又讓人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寒涼與冷漠!


    洛府變為庶門,她竟似一點也不在意?


    是啊,如何會在意呢?


    洛府被貶與她何關?即便被打成傾國妖女,聖上也沒有撤了她的封號,收回她的封地,她依然是皇上親封的升平縣主,依然會有容郡王護著她,她遲早會成為容郡王妃入主容王府吧?


    洛府之中,顧若蘭與安兒已死,整個倚蘭院和無憂閣已是人去樓空,如今,這座華麗的府邸之中,又還有什麽值得她眷戀的?


    仔細想來,眾人卻是怎麽也想不出哪怕能讓這少女有一點點在意的人或物!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少女的心,早已不在相府。


    可笑,她們竟自以為是的還在算計著!


    豈知到頭來,卻也隻落得一場空!


    原本還幸災樂禍以為永昭受挫,洛無憂會一股作氣,將永昭徹底擊垮之時,也便是她們翻身之日,可誰曾想,到頭來,輸的不止永昭一個。@^^$


    他們,所有的人,都輸了!


    且,輸在無知無覺中,卻又輸的徹徹底底,輸的荒謬可笑,輸的毫無道理可言,輸的,眾人……欲哭竟是無淚!


    從此以後,富貴名利,如意郎君再與他們無緣!


    而之後的日子,他們又該如何渡過?


    “相爺,接旨吧,相爺,相爺……”李淳於收好聖旨遞給洛秉書,洛秉書卻是眸光複雜的看著洛無憂,半晌也沒回過神來。!$*!


    直到李淳於又喚了好幾聲,洛秉書這才轉頭,看著那遞到自己眼前的明黃聖旨,深吸了兩口氣,終是伸出雙手,顫顫微微的將那聖旨接過叩頭。


    “臣,謝主龍恩,可是李公公,本相,不我想進宮麵見聖上,我洛秉書一生行的正,坐的直,從未糾黨營私,更不曾私扣繕銀,還請公公,替我稟告皇上,我是冤枉的,真是冤枉的……”


    洛秉書一字一句的喊冤,李淳於卻是輕歎了一口氣:“相爺,您還是在等等吧,皇上此時正在氣頭上呢,今日一早,文武百官皆上折子彈劾,鎮國公將所有的罪證都清清楚楚的擺在了皇上的禦案之上。”


    “您說這種情況之下,皇上又能如何呢?如今,皇上並未深究,隻做如此處置,已是頂下巨大的壓力,且也證明皇上心底還是相信相爺的,咱家聽聞老夫人一直身體不適,相爺便在府中好好的侍奉老夫人吧,待過些日子,皇上氣消了,再見聖駕不遲!”


    洛秉書一滯,臉上滿是震驚,罪證,還是所有的罪證,他做事一向謹慎,怎麽會留下痕跡給別人,況且,那糾黨營私,繕銀克扣之說更是無稽之談,他從未做過的事,他們哪裏拿出來的罪證?


    鎮國公,楊碩!!!


    一定都是那個老匹夫搞得鬼,洛秉書咬牙,一雙鷹鷲般的眼裏閃爍著森冷的寒芒,他就知道,這一切定都是那老匹夫在背後搞的鬼。


    竟敢捏造證據,陷害朝庭一品大員。


    這個老匹夫實是膽大包天!


    洛秉書的憤恨,並未引起李淳於的格外關注,勸解了兩句,他轉頭看向永昭恭敬的道:“還請公主見諒,老奴亦是奉旨行事,這……”


    話語頓住,其意卻極為明顯,聖上下旨要拿洛仙兒,還特別委派了近侍前來,不管怎麽樣,李淳於都是要執行聖命的。


    “無-礙,本宮明白。”永昭臉色暗沉至極,卻是隻能強忍,那六個字,便如從牙縫兒裏強擠出來的一般。


    這種無力的感覺讓她痛恨,在許多年前,她也曾體會過一次,可是,如今,卻要再體會一次,這讓她恨到眼瞳都有些發紅,渾身都已僵硬。


    然而,卻是,無可奈何!


    洛仙兒此時方回過神來,一臉震驚的看著永昭,若說聖上的旨意讓她呆愣而惶恐,此刻卻是徹底的震驚恐懼,她大概做夢都沒想到,一夜之間,她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傾國妖女,她的皇舅舅,竟會下道這樣的聖旨,不止貶了她父親的官職,還要拿她下獄!


    而她更沒有想到,在此時此刻永昭居然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無礙,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這是真的要放棄她了麽?她就任由人將她拿進大牢,然後再被當成傾國妖女處決了麽?


    她怎麽可以如此,她是她的親生母親啊?


    雖早就心有所感,可當那事情真的發生之時,那感受卻是完全不同。至少沒有發生,總還能抱著一絲僥幸,可此時此刻,她才覺得,她的人生已陷入徹底的黑暗,無盡的絕望之中。


    眼看著那侍衛走到眼前,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將她包裹淹沒,再顧不得什麽婉約儀態,一路跪爬到永昭的麵前,抱著永昭的膝蓋苦苦哀求。


    “母親,不要,仙兒不要去大牢,仙兒不是傾國妖女,仙兒不是,仙兒是母親的女兒,流著皇家的血脈,仙兒怎麽會是那傾國妖女呢,母親,您救救仙兒,仙兒不要去大牢。”


    “您去求皇舅舅,求皇祖母,讓他們放了仙兒好不好?他們不是最疼仙兒的麽,他們怎麽忍心把仙兒抓進大牢裏去呢,母親,您去啊,你去啊,仙兒不要被抓進大牢,不要被處決,不要,不要……”


    洛仙兒涕淚橫流,整個身體都在瑟瑟的發抖,她不要被拿進大牢,不要被火燒,也不要被龍骨釘穿骨,她更不要死,不要死的那般淒慘。


    那樣的痛,那麽可怕的刑罰,要她怎麽去忍受?


    然而,哪怕她一聲聲喚著母親,喊到喉嚨發痛,喊到聲音幹啞,永昭卻終是一言未發,隻垂頭看著洛仙兒,臉色冷硬至極。


    許久,才微微掀唇道了一句:“仙兒,你先隨他們去,本宮自會和你皇舅舅與皇祖母解釋清楚,會救你出來的,去吧……”


    去吧,她居然讓她去吧?


    洛仙兒突然止住了哭喊,抬頭,淚眼迷蒙的看著永昭那張端莊到麵無表情的臉,這一刻,隻覺得陌生,隻覺得可怕:“母親,你真是我的母親麽?若是,為何,你卻是這般的狠心?”


    聲音嘶啞,幽幽的,仿佛被一瞬間抽去了魂魄。


    洛仙兒的眼中隻剩下滿滿的絕望。


    永昭兩片唇畔緊抿,華麗袖擺之下的雙手卻是纂緊到骨節都有些寸寸發白。見永昭不回答,洛仙兒的眼神卻是突然變得無比憤恨。


    恨到臉龐都已扭曲。


    她突的大笑,瘋狂的搖著頭:“嗬,嗬嗬,我想你不是,你一定不是,你怎麽可能會是我的母親,哪有母親會讓女兒去送死的,可你居然推著我去送死,你居然推著我去送死,你知不知道他們會把我怎麽樣?”


    “他們會把我綁起來,用火將我活活燒死,會用骨釘生生把我釘死!你明明能救我,卻不救我,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狠心的女人,我是你的親生女兒麽,你告訴我,我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說啊,說啊……”


    淚水瘋湧,洛仙兒拽著永昭的裙擺,歇斯底裏的怒吼,她怎麽可以讓她去死,就算她要放棄她,可她是她的親生女兒啊!


    她怎麽可以推她去死,怎麽可以?


    “小姐,您先起來,公主定不會不管的,您先忍忍,你是公主的親生女兒,公主怎會忍心看您受苦,看您受苦,公主亦是心如刀割啊,且聖旨並未說要發落小姐,小姐,您這是在往公主心上戳刀子啊,您先起來……”


    華嬤嬤上前勸說,伸手想要將洛仙兒扶起來,洛仙兒卻是一把甩開她的手,驀然一個雙掌撐地,便從地上站了起來,上前就甩了華嬤嬤兩個巴掌。


    直打得華嬤嬤滿臉血印,嘴角也是烏青溢血。


    “你個狗奴才,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麽,什麽叫我往她心上戳刀子,現在是她要推我去死,說的好聽會救我,可你們捫心自問,她真的會救我麽?會麽,會麽?我知道,她不會,不會!”


    洛仙兒自問自答,聲音尖銳無比,整個人似乎都已陷入顛狂之中:“我就知道不會,她早就決定放棄我了,我早知道,她早就決定放棄我了,反正,她不是還有一個好女兒麽,少我一個,又怎麽樣?”


    “反正,她也不會有任何的損失,她還有洛靈兒啊,怪隻怪我自己蠢,居然還抱著一線希望,哈,哈哈哈,洛仙兒,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貨,哈哈哈……你真是蠢到家了,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活該,活該活該……”


    洛仙兒無力的癱倒在地,驀然間仰天瘋狂的大笑,眼中淚水卻是依然流個不停,整個人都瘋顛了一般,若不是她的母親,她怎麽會失了清白?


    若不是有洛靈兒的存在,她又怎麽會對她見死不救?


    洛無憂說的沒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們的錯,都是她們的錯,她便是死,也不會原諒她們,死也絕對不會原諒她們。


    “來人,將洛五小姐帶走。”李淳於輕蹙了下眉宇,便自冷冷的下了令,立刻有禁軍上前,將早已顛狂如一灘爛泥的洛仙兒拖了下去。


    洛仙兒被押走,卻是突的轉頭,眼神陰冷,滿臉狠戾,直直的看向永昭,“我告訴你們,我不會原諒你們,不會的,不會,永遠都不會,哪怕死也不會,永昭,我恨你,我詛咒你和洛靈兒都不得好死!


    “還有你,洛無憂,我詛咒你們所有的人,全都不得好死,我會看著你們,看著你們的下場,我會等著看的,我會等著看的,我會等著看的……”


    洛仙兒終被押走,那陰冷的聲音卻依舊在相府上空盤旋不散,一聲一聲的回音,清晰的落在永昭的耳中,卻是狠狠砸在她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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