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明明是極冷,可嘉敏卻覺得燥熱難眠,心中更是五內俱焚,輾輾轉轉,反反複複,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仰臥於枕衾之畔,睜大了眼睛望著帳頂,隻覺得天地穹廬間,茫茫然隻剩下自己。


    山中十分靜謐,落葉墜地的悉索聲亦可聞,窗外有樹枝折斷的聲音,哢嚓聲聲分外驚心,隱隱地,似有清香之氣,自菱花窗欞中淡淡飄入。


    嘉敏心中一動,掀衾起床,推門而出,隻見天地蒼茫,入冬以來的初雪紛紛揚揚,飄墜得漫天遍地都是。


    天地蒼穹靜籟極了,唯剩下這些輕舞飛揚的小精靈,與她輕輕地呢喃。


    而那一股幽冷的清香,就是從不遠處的梅林中散逸而出。嘉敏心中一動,步入了雪地中,順著那一股芬芳清淡的芬芳來到了一處紅梅下,那樹紅梅苞蕾初綻,嬌豔欲滴,山中的一草一物皆有靈性,不同於宮中蕪雜之地人工的雕琢,這樹紅梅襯著白雪,也自是清香嬌紅許多。


    她傾心於賞梅,悠悠歎道:“‘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豔來。’唐人寫早梅,果然愛它的香氣。”語音未落,但見梅林深處走過來一個翩然淡素的身影,正是那玉樹臨風、風致落拓的曹仲玄。


    嘉敏回首見他,有些訝然:“如何你也夜深不寐?”


    “我也是聞香而出,想今日雪景旖旎,紅梅香寒,不若在月仙亭內煮茗賞雪賞梅如何?”


    “茶清苦,不若飲酒炙肉暖心。”


    曹仲玄一擊手心,讚道:“果然極好!”


    不多一會,月仙亭內已經布置停當,美食果子之外, 再有一甕封存的美酒。


    亭外雪花紛飛,滿山遍野的莽莽蒼山都猶然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棉絮,萬籟俱寂聲中,隻聽到竹枝上撲簌簌的雪滑之聲。


    周嘉敏啟開了酒封,一股清甜甘冽之氣馥鬱襲人,她深吸一氣道:“是梅子酒。”


    曹仲玄道:“山中多肥梅,這青梅亦與別處不同,清甜甘冽,回甘之時,尚有一絲澀味自唇齒間縈繞,有一股淳樸之妙。”


    嘉敏淺淺一笑,“既然是美酒,那就不妨痛飲!不醉不休。”她將杯中物一飲而盡,青梅酒果然甘甜淳美,將她心中的鬱氣滌蕩少許,她一時貪杯,杯杯斟滿,與曹仲玄吟詠唱諾,詩詞信手拈來,如此興致頗高,不知不覺又連飲數杯。


    那青梅酒雖然清冽甘美,可後勁尚大,片刻後,嘉敏麵色酡紅,映襯著紛紛白雪,更兀顯得肌膚白膩。


    曹仲玄發覺不對勁,按住了嘉敏手中的酒,“娘子醉了。”


    “我沒醉,讓我喝。”嘉敏醉眼微睲,目光虛無地望著山中別野通向遠處的小徑,小徑上被雪積道,也不知是何時有迷徑的小鹿飛竄而過,在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深淺淺的梅花印記。


    就在昨夜,林仁肇踏馬而去,在這條小徑上留下飛影渺渺,他走之後的鈍痛銳利,一遍遍地紮入她的五髒六腑,原來,還是這麽的痛。


    曹仲玄勸道:“小酌即可,牛飲傷身。”


    嘉敏酒意愈濃,奪酒杯不成,索性拿起桌上了酒壺,仰頭一傾而盡。


    “娘子,不可。”曹仲玄欲從嘉敏手中奪過酒壺,爭執間觸到嘉敏的手冰涼如水,又驚又震,不由得將她的手緊緊捂在自己的胸前,以自己的體溫幫她捂熱。


    嘉敏抬起朦朧的眼,帶著淒迷之色,凝眉問道:“為什麽你們都對我那麽好?”


    “這還用問麽? 一切皆是因你值得。”


    “不,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們對我這麽好,我不值得你們對我做出了這麽多的犧牲,我好沒用,我是一個輸得徹徹底底的人……”她酒意愈濃,言語之中亦有哽咽之聲。


    “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而知己卻會不離不棄。那些被你吸引的人都不會輕易離開你的。”曹仲玄目光灼灼,閃爍著灼烈的光彩。


    嘉敏卻推開了他,拿起酒壺,神色頹廢而悲切:“不要說不會離開我。你們都走吧!都不要管我!都走得遠遠的!”


    曹仲玄奪過了嘉敏手中的酒壺,狠狠地丟在地上,“林將軍走了又如何?難道你還不懂嗎?”


    嘉敏愣了愣:“公子是何意?”


    曹仲玄紅了臉,唇角帶著不可抑製的嘲諷:“你為何一葉障目?天下除了國主這個薄情男人,除了林仁肇這個莽撞的武將,還有一顆同樣對你炙熱的心,你為何就看不到?!”


    嘉敏瞪大了眼,刹那間心中如雷掣電擊,她抬眸凝視眼前的男子,他長眉飛揚,薄唇如紙,一凝一睼之間皆是瀟灑不羈。


    此時酒氣上湧,她的頭鈍痛得厲害,身子搖晃飄虛,幾近要倒了下去,曹仲玄的言語她聽得不真切,隻是驚疑而迷迷糊糊地問道:“公子,你的話……我怎麽聽不大懂……”


    她尚未聽得曹仲玄再說什麽,身子一軟,眼前一黑,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曹仲玄將醉意濃鬱的她抱在了懷中,和她的唇瓣隻有半寸之遙。


    他歎了一氣,抱她回到了床榻上,替她重新蓋好了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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