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園內嘈嘈雜雜,亂成一鍋粥,那些牲畜都是野慣了的,在園中跑得飛快,翻梁越架,難以追及。


    國主對身側的姚海抬了抬手,“給朕取弓箭來!”


    姚公公也不敢懈怠,忙親自取了箭羽,國主立身於亭閣之上,瞄準園中的牲畜,一箭射出,奔突的牲畜應聲而倒,國主又拉出長箭,又一頭牲畜嚎叫一聲從假石上翻了下來。


    如此國主連放了七八箭,箭箭射中,園中恢複了安靜,那眾宮人內監見國主駕到,一個個唬得不輕,忙不迭地跪下。


    嘉敏奇道:“為何宮中出現了這麽多的牲畜?”


    一個年長些的內監慌慌張張地說道:“國主饒命,國後娘娘饒命。是萬獸園裏的野牲畜,不知怎麽就竄到宮中來了,是奴婢失職……望國主、國後娘娘饒了小的一死。”


    嘉敏覺得有些蹊蹺,而國主卻是興致頗高:“這些牲畜都抬了下去,燉了湯,今日在此圍堵牲畜的眾人都有享用!”


    眾人原是害怕國主怪責,沒想到反而因此而能打一次牙祭,一個個十分高興,高呼萬歲。


    等到眾人將那些牲畜抬了下去後,園囿中又恢複了寂靜,國主卻是舍不得離開,意猶未盡地望著萬獸園的方向。


    嘉敏心思柔婉細膩,已經感知到了國主的心意,“官家的心已經飛走了。”


    “飛走了?”


    “已經飛到萬獸園,飛到萬水千山,飛到奔馳的駿馬上了。”


    國主啞然失笑,“還是國後最懂朕的心思,‘四牡龐龐,駕言徂東’,朕想如今正是收獲之時,宮中煩悶,何不去青龍山中奔突一回? 姚海,即刻下旨,備駕青龍山。”


    ……


    國主去青龍山狩獵,皇家排場,國後及數位嬪妃跟隨。


    那一日風和日麗,天清氣爽,皇宮儀仗波瀾壯闊,駿馬奕奕,彩幟悠悠,儀仗出了層層宮門,在長長的街道上逶迤而下,一眼望不到盡頭。


    裴婕妤心中似箭,到了青龍山下駐紮之後,迫不及待地買通了護衛,扮裝成民婦香客,來到了延古寺,那延古寺依然古樸小巧,紅牆斑駁,隱於山川秀林之中,若不是裴婕妤尋覓探尋,幾乎沒有找到古寺。


    而尋覓的結果讓裴婕妤再一次跌入失望的深穀,原來,曾經給她治療絕症的虛靜法師早已圓寂。


    裴婕妤心灰意冷,甚至絕望。


    她救不出窅娘,也救不出自己,難道除了等死之外就再也沒有辦法?


    她愁眉苦臉,長籲短嗟,卻突然,身後傳來一個極好聽的聲音——“阿彌陀佛,施主有何煩悶?貧僧願解施主心憂。”


    裴婕妤回頭看去,隻見樹從後站著一個年輕的和尚,那和尚偏偏生得風流俊秀,又是極細皮嫩肉,更兼一雙細長的雙眸清透豐潤,像是一眼識透了人心,脈脈訴說著慰藉的言語。


    裴婕妤也是個水做的女人,在後宮枯柳般的生活了多年,別說曾與國主多說幾句話,除了曹仲玄與那些木頭一般的侍衛,就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沒有見到過,此時見了這個玉姿俊俏的和尚,竟將自己的性命之憂給忘了,隻是出神地盯著那個和尚,渾身酥倒。


    “施主本是花容月貌,絕代佳人,可為何眉宇深鎖、鬱鬱不樂?”


    裴婕妤這才反應過來,有心要勾搭這俊和尚,神情中有了些幽怨哀憐,萬般風情中又增添到了楚楚動人,“我得了不治之症,本想來求虛靜法師診治,可是沒想到虛靜法師早已圓寂,想到自己不久就要離世,故而傷心。”裴婕妤說著,倒是真的哭了出來。


    那和尚聽得此番言語,突然握住了裴婕妤的玉手。


    裴婕妤的魂兒都似沒了,扭捏作態,“法師……這是做什麽?”


    和尚不鬆手,診了片刻,神色也十分肅穆:“施主可是中了毒?”


    裴婕妤驚訝不已:“法師何以得知?”


    “貧僧號小長老,是為虛靜法師的弟子,故而能得法師懸壺濟世的真傳。”


    裴婕妤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焦急道:“我中的是離魂毒,望請法師大發慈悲之心,救救小女子一命,別說供養法師,小女子就是做牛做馬也願意報答法師的恩情!”


    小長老閉目搖了搖頭:“此離魂毒之毒貧僧也未曾聽說過,更無可對症下藥,解鈴還需要係鈴人,施主的毒還是要下毒的人去解。”


    裴婕妤心中最後的一絲曙光徹底熄滅,垂頭喪氣:“真的就再也沒有辦法了嗎?”


    小長老有幾分憐憫,“施主為何不找下毒的人索要解藥?”


    裴婕妤悲傷道:“她既然向我下毒,又怎會輕易給我解藥?她讓我做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做到,我是得不到解藥的。也許,等死就是我的命罷了!”


    小長老聽出了蹊蹺,“聽施主之言,似有難言之隱,姑娘若是信得過貧僧,貧僧願意給施主解答疑題。”


    裴婕妤正想與這俊和尚接近,心想就算是為之一死,也不枉來人世一遭,於是入了禪房,細細述說,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如何被冷宮中的窅娘威脅,又如何出宮求醫而不得,一一道來。


    小長老聽了裴婕妤的敘述,沉吟片刻,說道:“貧僧有辦法讓窅娘出了冷宮,如此一來,施主也就能得到窅娘的解藥了。”


    裴婕妤且喜且疑:“法師不過是居於這深山野林之中,如何能救得了被困在冷宮中的女子?”


    小長老道:“因為貧僧懂得識心,就正如此時此刻貧僧懂得施主不甘肉身隕滅、不甘青春寂寞。”


    裴婕妤聽得小長老話中有深意,又見他唇紅齒白,麵色潤澤,實則是個極為清雋、極為陽剛的男子,心中早已經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緩緩起身而立,解開了綰著長發的金簪,如瀑布長發傾瀉而下,更兼裴婕妤向來注重保養,雪白脖頸猶如天鵝頸一般,誘人而優雅,尋常男子見之,豈有不被誘惑之理?


    偏偏這個小長老長得是一副聖潔清秀模樣,內裏卻是情根未盡,最是個多情放浪之人,被裴婕妤的美色略一誘惑,情潮如湧,渾身燥熱不安。


    裴婕妤見和尚目睫微垂,便知道他並非死板、不解風情之人,索性托辭房中悶熱,解開了自己胸襟上的紐扣,那厚厚花襖中便露出一片珍珠雪肌,白晃晃地刺眼。


    裴婕妤輕移蓮步,踱步到和尚跟前,一截皓腕柔柔地拂過和尚的胸前,帶著無盡的風情和魅惑,一點點擊潰著和尚的最後防線。


    小長老再也忍不住,伸手將裴婕妤拽入懷中,手心撫到之處,像是烈烈燃燒的火焰,將她的情意焚燒得轟轟烈烈。


    兩個人一如幹柴,一如烈火,相撞在一起,便是騰騰地燃燒。


    這一個晚上,裴婕妤都逗留在延古寺內,直到天色漸亮也舍不得離開,裴婕妤飽嚐男女之味,心想此生無憾,就是死了也值得了,可又轉念一想,春宵一刻苦短,以後再也不能與和尚偷偷幽會,便又覺得生無可戀。


    小長老窺見了她的心思,問道:“你想不想與我長相廝守?”


    裴婕妤一聽,頓時來了興致,倚在和尚胸前,興奮道:“你是想還俗,然後與我一起私奔?”


    小長老搖了搖頭:“非也!是我入宮,常伴君側,也常伴於你的身側。”


    裴婕妤驚訝不已:“你想入宮?!”


    小長老側著身子,撫著裴婕妤的一縷幽香發絲,調情道:“若不然呢?難道你不想我入宮?”


    裴婕妤嬌媚嗔道:“怎會?隻這一晚,便要害得我以後不知有多想念你了,若是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你,還不如叫我死了算了,化成鬼,魂魄也天天粘著你。”


    小長老裴冷眼看著婕妤的風情姿態,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著情話,“我才不要你的魂魄纏著我,絕世佳人怎能香消玉殞?我要入宮後與你夜夜鵲橋相會,夜夜春宵。”


    裴婕妤越發受用,抬起臉,嬌滴滴地問向小長老:“你想要怎麽入宮?”


    “這就要看你了。”


    裴婕妤嬌嗔道,“我不過是個國主身邊不得寵的禦妻,哪裏有本事讓你入宮?”


    小長老湊近裴婕妤的耳垂,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嗬氣幽幽,低聲呢喃片刻。裴婕妤聽得眉開眼笑,忍不住耳畔熱乎乎的嗬氣,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頭紮進了小長老的懷中,再次滾入了帷帳中。


    兩人又是一翻騰倒海,直到雞叫三遍,晨光熹微,才依依不舍地分開。裴婕妤隻恨春宵太短,恨不能變成小長老身上的一角衣袍,一顆手串, 隨他而去,怎奈身份有別,隻得千般不舍、萬般不願地離去。


    裴婕妤重新收拾裝扮自己,趁著人多嘈雜回到了自己的下榻帳中,芳花嚇得半死,又是一夜不曾入眠,見到裴婕妤回來,忙上前問道:“娘娘你可回來了! 要是再不回來,可就要露餡了!奴婢也隻有一死了!”


    裴婕妤沒有留意到芳花的嘮叨,仍沉浸在昨晚的旖旎風情之中,臉上添了幾縷燦若雲霞的豔麗,芳花見她麵帶喜色,以為是求到了解藥,替她脫去了黑色風衣,大喜道:“娘娘你找到到了虛靜法師了?你求到解毒的藥了?”


    裴婕妤這才回過了神,換過了衣裳之後,將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地與芳花分享,芳花駭得整顆心都快要跳了出來,怎麽也沒想到主子娘娘才出去一晚,便有了這樣的風流事,但木已成舟,再勸已是無用,唯有希冀此事永遠不要泄露出去。


    裴婕妤才離開小長老片刻,便已經想他想得厲害,為了與他早成好事,忙不迭地按照的小長老的要求著手準備。


    ……


    這一日,著實是個好天氣,青龍山上層林盡染,秋實飄香,國主換上勁裝,駕以駿馬,颯爽英姿,極為慷慨,隨行的眾多文武大臣,皆是策馬而行。


    嘉敏也換上了勁裝,婀娜的身子裹在合身的黑色錦服之中,再配上白馬的俊逸,以及背上精致的箭筒,也是十足的瀟灑俊俏。


    青龍山廣闊連綿,林中群鳥飛竄,突然遠方的樹林中傳來一陣陣奔傳呼之聲,是武將的追獵已經開始了!


    這聲音猶如烈酒一般,讓國主興致大起,他一聲吆喝,長鞭一甩,胯下駿馬撒蹄而奔,嘉敏亦緊隨其後,迅速奔入了崇山峻嶺之中,其它眾人也烏泱泱地進了林海。


    一時間,寂靜許久的青龍山變得極其熱鬧,山中各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飛鳥受驚的振翅聲,以及萬獸受到驚嚇的奔騰聲。


    嘉敏小時候在揚州練過馬術,但像這樣在林中狩獵尚且還是第一次,耳畔呼嘯的風聲,林中清新潔淨的空氣,讓她覺得大為新奇,隻是她箭術不佳,屢屢發現了奔跑野兔、野豬,卻都不能射中。正有些沮喪的時候,一隻肥碩的麋鹿突然闖進了不遠處的草叢中,嘉敏勒馬,停在了一棵大樹後,輕輕地拉開了弓弦,瞄準了麋鹿。


    正在此時,一陣風吹草動,不知是樹上的什麽鳥兒叫一聲,那正在吃草的麋鹿受到了驚嚇,撒蹄狂奔,嘉敏收起弓弦,拍馬緊追而上,麋鹿跑得更快了,嘉敏奮勇直追,不知不覺已遠遠離開了狩獵的隊伍。


    眼看就要追上了麋鹿,嘉敏連射數箭,箭箭都落空,麋鹿驚慌失措,沒頭沒腦地鑽入了一個小山洞中,那山洞是一個蝙蝠洞,數以萬計的蝙蝠像是一陣烏雲從洞中飛了出來,黑壓壓地將嘉敏圍得水泄不通,馬兒受到了驚嚇,突然嘶鳴揚蹄,一路狂奔。


    此時周圍一個人也沒有,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突然一頭棕色大馬狂奔而來,馬上一個白發男子奔躍而起,淩空抱住了嘉敏,從馬滾了回來,往山頭的另一側滾了下去。


    嘉敏回過神,懷抱自己的男子異常溫暖,那氣味也格外熟悉。


    兩個人在漫漫枯草坡上滾了片刻,落到了一個大坑裏。


    周嘉敏的心跳得很快,緩緩撐起身子,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他英俊滄桑的麵容,是他,還是他,林仁肇,這個男人,總在她麵臨險境時,一次次地來到她的身邊。


    嘉敏怔怔的,自從上次在懿陵一別,已經有多久沒有看見他了?


    她的千言萬語隻匯為唇邊清淺的一句:“為什麽會是你?”


    林仁肇淺淺一笑:“為什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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