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花生怕她一時牙尖嘴厲,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忙道:“娘娘,有些話心裏明白就是,何必要說出來呢。”


    元英氣得臉色大變,正要開口訓斥,嘉敏向她使了個疾厲的眼色,元英隻得生生地咽了到嘴邊上的話。


    那裴婕妤倒是乖覺,知道自己一時說出了多的話來,也忙打住不說,往隔壁的小天井走了過來,“昨晚那個賤人怎麽樣了?”


    芳花扶著她的手慢慢走著,“娘娘小心腳下,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雨,廊下滑。 至於娘娘所說的那個黃保儀嘛,還不是晾在了那裏!被打得屁股開了花,又沒人敢扶她回去,這會子不知怎麽樣了呢!”


    “可別是死在我這宮裏頭了,她如今正蒙恩寵,本宮還想借她滅一滅國後的威風,她要是死在我這宮裏麵了,到時候國主可就不會放過本宮了。”


    “她死不了的,娘娘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讓她以後知道怎麽尊重娘娘。”


    主仆二人說著已經走到了小天井邊,完全沒有留意到廊下柱後的國後。


    天井裏的長凳子上趴著被水淋得濕透的黃保儀,覓兒也好不到哪裏去,她一直跪在濕滑的青苔石板上,此刻見了裴婕妤,凝滯的雙眸突然有了活氣,抬起蒼白無色的臉求道:“婕妤娘娘發發慈悲,放了奴婢的主子吧!主子的傷口被淋了一夜,會感染化膿的!”


    黃保儀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濕嗒嗒地黏在她的皮肉上,她臉色蒼白如紙,唇上一絲血色也無,連眼皮也無力睜開。


    裴婕妤紅唇如血,不屑地一撇嘴,“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這個時候知道求饒了?昨晚上怎麽不肯向本宮低個頭?”


    覓兒欲哭無淚,極為可憐地哀求道:“奴婢錯了,奴婢替主子請罪,求求娘娘開開恩,讓奴婢扶著主子回去吧!”


    裴婕妤對著晨曦之光欣賞著新染的指甲,那小貝殼似的圓潤指甲是嬌滴滴的紅豔之色,她哎呀感歎一聲,對木凳上的黃保儀說道:“官高一級還壓死人呢!更何況你是宮中的新人,眼睛長到了天上去,也不過是個等同於女官的小小保儀而已,本宮哪怕隻高你一級,國後不在宮中的時候,也自然是由本宮代掌宮規了。


    你見到本宮還需垂眉低首地稱呼一聲姐姐,哪裏由得著你戲弄本宮!今兒個你明明白白地挨了一頓板子,以後就不用死在國後娘娘的手下了,你該感謝本宮給你上了這一課,免得呀你以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黃保儀痛得冒出了豆大汗珠,渾身顫抖得如篩子一樣,可她拚命咬住了下唇,不讓自己露出一點點的屈服。


    裴婕妤狠狠道:“本宮就最見不得你這副倨傲的樣子,要知道你現在半身不遂,都是你自找的!”她幽幽冷冷地對芳花命道:“黃保儀冷著呢!芳花,你去將本宮洗臉的水潑了她,也好讓她暖和暖和!”


    裴婕妤潔麵洗臉的水裏麵向來都添加了各種藥草,敷在光滑細膩的臉上倒是有美容之效,可若是潑在黃保儀皮開肉綻的臀上,豈不是讓她痛上加痛?


    嘉敏氣得玉八仙配耳墜亂顫,厲聲道:“住手!”


    芳花端著手中的臉盆,見國後娘娘突然駕到,一時間倉皇無措,悄悄拉了拉裴婕妤的裙角。


    元英惱怒,一腳橫掃過去,芳花頓時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盆全都向裴婕妤傾了過去,裴婕妤的渾身被淋了個落湯雞,正欲對芳花破口大罵,一轉臉看到國後麵如鐵色的臉,刹那又驚又訝,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終於堆起了似笑非笑的嘴臉,“喲,竟不知國後娘娘大駕光臨,可真是蓬蓽生輝呀!”


    嘉敏冷冷道:“本宮若不來,竟不知裴婕妤是可代行國後之職的?”


    裴婕妤臉色白了一白,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轉,笑道:“哪裏能呢!是這賤人見國後娘娘不在宮中,就開始目中無人,竟然膽大包天汙蔑嬪妾,嬪妾若不是替國後娘娘教訓她,真不知她哪天要蹦躂到娘娘的頭上撒野了!嬪妾……嬪妾完全是為國後娘娘著想啊!”


    嘉敏的冷鬱中帶了一絲笑意,“哦!這麽說來倒是本宮誤會你了,你這麽能幹,也不知道是怎麽懲處她的?”


    裴婕妤覷著嘉敏的臉色,一時間心中犯了迷糊,也不知國後這番話時是什麽由頭,心中正嘀咕著,芳花高興道:“黃保儀以下犯上,奴婢的主子就打了她二十板,以儆效尤。”


    嘉敏微微一笑,“以下犯上?本宮適才從在門邊聽裴婕妤議論起本宮,好像聽到了什麽以下犯上的話?”


    裴婕妤神情變幻莫定,臉皮子扯著似笑非笑道:“國後娘娘聽岔了吧,嬪妾沒說什麽呀!”


    元英厲聲嗬斥:“裴婕妤好大的擔子!適才你詛咒國後!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足可以送你上西天了!”


    裴婕妤指著元英嬌叱:“胡說!當真是惡狗先告狀!本宮什麽說這樣的話了!”


    嘉敏冷冷道:“說沒說,這院子裏的人可都是聽著。”她的目光掃視了一圈院中的眾人,幾個灑掃院子的宮女內監倉惶地跪在地上低下了頭,誰也不敢多言。


    嘉敏的目光掃視到小天井裏的覓兒,覓兒忙道:“奴婢聽見了!奴婢聽得明明白白!”


    嘉敏輕啟朱唇,“聽到什麽了,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覓兒堅定地抬了頭,“裴娘娘說……裴娘娘說‘希望國後什麽時候暴斃了’……”


    裴婕妤一個耳光甩到覓兒的臉上,將她摑到了地上,尖利的長指甲在覓兒的肌膚上劃出了幾條血痕,裴婕妤的眼珠快瞪得凸出了眼眶,惡狠狠道:“賤婢!誰讓你咬一口本宮了!”


    嘉敏屹立不動,神色平淡無瀾,隻是對隨身的幾個小內監說道:“覓兒的話你們可都聽到了?裴婕妤以下犯上,將她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至於她的丫鬟,就也跪在旁邊侍候吧!”


    阿茂聽得了旨令,手一揮,兩三個內監就上前將裴婕妤拖走,裴婕妤這才驚慌起來,嘴裏連聲哀叫道:“國後!你不能這樣對嬪妾!你不能這樣對我!”


    嘉敏微微一笑,麵上盡是天真之意,“那依裴婕妤之見,要怎樣對你呢?你不是教導本宮,對於以下犯上的人,就該打二十大板嗎?”


    裴婕妤這才知道著了嘉敏的道兒,氣得一張施了脂粉白白淨淨的臉變成了豬肝色,狠狠地摑了身邊芳花一把掌,罵道:“死丫頭!就你嘴快!”


    裴婕妤下手又重又狠,芳花捂著高高腫起來的半邊臉,嗚嗚咽咽委屈地哭了出來,連對裴婕妤的求情也忘了。


    院子當中擺了一條長凳,裴婕妤七扭八歪地被駕到了上麵,第一板打下去,裴婕妤就殺豬似地尖叫起來,罵罵咧咧:“國後!你等著……”又一板下來,裴婕妤哎喲一聲慘叫,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嘉敏看小天井中的黃保儀不太好,吩咐身邊的元英:“快快將黃保儀抬回蓬萊洲,傳呂禦醫過來!務必要用最好的藥!”


    黃保儀拚著身上的最後一絲餘力,抬起眼瞼,虛弱道:“謝謝……”她很快被小內監們用轎輦抬走。


    院內隻剩下了挨打的裴婕妤,一身的綾羅綢緞被打得支離破碎不說,血水更是四濺,不少血水濺到了芳花的臉上,芳花一抹臉,又驚又怕,幾乎暈了過去。


    終於,那一聲聲沉悶的肉擊聲止息了,與之止息的幾乎是裴婕妤的氣息,她披頭散發,沉沉垂下了腦袋,芳花嚇了一大跳,扶起裴婕妤哀哀地喊:“娘娘,你沒事吧?你沒事吧?你莫要嚇奴婢啊!”


    裴婕妤終於悶哼了一聲,芳花大喜,安慰道:“娘娘可千萬莫要傷心,娘娘讓國後吃了那麽多苦頭,這次才栽了一小會跟頭,想想還是挺劃算的。”


    裴婕妤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撕爛了芳花的嘴,想要抬起手摑她幾個耳光,可一丁點兒力氣也沒有,隻能翻著白眼,怒罵道:“周……嘉敏!我……一定!一定不會放過你!”


    芳花勸慰著,“娘娘有外傷,可別氣得肝氣鬱結了!要複仇還不容易嗎?”她朝身後的那幾個呆立著的宮女命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將娘娘抬進去!”


    宮人笨手笨腳,抬著裴婕妤,又手忙腳亂地給她上藥,不小心磕磕碰碰到她身上哪裏,偏偏裴婕妤又是個細皮嫩肉、最怕疼怕癢的,又是殺豬一般的嚎叫,氣喘籲籲地罵道:“你們……要是讓本宮留了疤!本宮……一定折了你們的腦袋!”


    ……


    蓬萊洲的香楓殿寧和靜謐,石山後的楓樹快落盡了樹葉,小灰雀在院落中撿著草籽吃,植在花圃中的淡紫色野菊開得轟轟烈烈,美人蕉仍舉著嬌嫩的花瓣,山楂樹上的山楂紅得像是紅石瑪瑙,而石榴樹上的石榴碩大飽滿,看著就累累喜慶。


    這的確是個鬧中避世的絕佳之地,也難怪國主曾在此逗留數日不願下島,可是縱然人在此中居住,也免不了後宮的爭鬥。


    嘉敏站在殿前,眺望洲邊風光,心緒卻飄得很遠,如果她的身份不是嬪妃之首的國後,而是一個小小的嬪妾,在宮鬥中,也許,早就隻剩下芳魂杳杳了吧。


    元英摘去落在嘉敏頭上的楓葉,“這裏的風景雖好,可娘娘站久了就會被風吹著了。”


    嘉敏走進了小殿,殿中清雅,墨香暗湧,也隻有這樣的“墨香”才能滋養出黃芸這樣清潔如雪蓮、如幽蘭的女子,可她這樣的女子竟被裴婕妤那樣的大俗人輕侮,或許,這就是宮中女人的生存規則, 一物總能降一物。


    黃保儀不適合這裏,屬於她的地方應當是雪山、是空穀,是遠離俗人鬧市之地,可若不是為了她心愛的男子,她又怎會屈居於這汙濁肮髒的地方?


    嘉敏心中升起清冷的憂傷,仿佛這深秋之境,雖有淨爽之意,可感受更深的是滲入骨髓的透涼。


    她不能剝奪黃芸對國主的愛慕,她沒有那樣的權利。


    床上的黃保儀側著身子半躺著,手中握著一本書卷,看得專注,直到覓兒輕咳一聲,才抬了頭,清婉道:“保儀給國後娘娘請安,承蒙娘娘惦記,隻是嬪妾身上有傷,不能行禮,望娘娘寬宥。”


    嘉敏淡淡一笑,“你果然是你,既不像懦弱的女子掙紮著起身,也不像是倨傲的妃子傲慢不恭,而是有什麽就說什麽。我見了你都很喜歡,更何況是國主。聽說他昨日也來看望你了?”


    “國主仁厚,的確是來過,叮囑嬪妾要好好養傷,並褒讚國後處置得當、賢淑有方。”


    嘉敏心中的隱傷被牽扯得痛了,是了,國主對黃保儀是從未有過的關照和疼惜……但,不過是瞬即之間,她便回過了神,她從元英手中拿過小缽,遞給黃保儀道:“這是禦醫院調配的藥方,去除疤痕最有效。”


    覓兒乖巧,雙手接過來後,脆生生地說道:“奴婢替保儀主子謝過國後娘娘。”


    黃保儀神色倒是清清淡淡的,看不出多大的動容,好似連綿雪山深處一潭幽深的水泊,不起任何漣漪,“呂禦醫每日都乘舟來兩次查看嬪妾的傷勢,用的藥也是最珍貴難得的,這一切都是承蒙國後娘娘的著意關照與叮囑吧?”


    元英沒好氣道:“國後是菩薩心腸,別以為她做這一切是別有用心,隻不過是看你可憐罷了!”


    嘉敏嗬斥道:“元英!什麽時候也學得這麽玲瓏快口了!”


    元英低了頭,隻是絞著自己的手不說話,神色卻是極不服氣。


    黃保儀有些冷淡地說道:“嬪妾一介微薄之軀罷了,用不著娘娘這般費心費力將嬪妾救出,又是千般體貼、萬般照顧。”


    “保儀何須妄自菲薄?其實,你來宮中日子雖淺,但本宮敬重你的人品、才學,不想看到你被裴婕妤那樣的刻薄之人欺負,再說了,整頓後宮本就是本宮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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