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光陰杳杳。


    安葬聖尊後之後,國主鬱鬱寡歡,為排遣生死無常、痛失親人的落寞感,每日昃食宵衣,沉於國事政務。


    他每每在光政殿召集中書舍人、兩省侍郎、給事中、集賢勤政殿學士、鑒議等人徹夜對談。


    那一日在群臣離去之後,國主對飄曳的燈燭恍惚道:“周公、仲尼,都已遠逝,朕的治國之道已經荒蕪閉塞,朝堂之上,舉國之內,竟再無一人可與朕秉燭對談。”


    他身邊空空寥寥,隻有姚公公彎腰勾背地說道:“老奴不懂國政,但官家好生戒殺,老奴是懂得的。”


    國主頹然一笑,拿起《春秋》借著燈光默默看了起來。


    殿內複又靜謐無聲,燭火幽微,連殿內垂侍內監的呼吸聲也凝澀不暢,唯有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連綿不絕,滴碎了千頃浮萍。


    姚公公的眉間帶著隱憂,“官家夜夜勞累,還是要保重龍體才好。”


    “早睡與晚睡有何區別,一樣都睡不著。”


    姚公公急得眉毛都快燃了,又不能催促,隻得緩緩勸道:“夜色已深,春雨繾綣,最是難以將息,官家還是早些歇息吧!”


    “你啊你,總是如此聒噪,叫朕安心看書也不能。”國主無可奈何,隻得合書起身。


    姚公公喜得眉開眼笑,一邊在前引路,一邊說道:“溫娘娘為官家備下了合歡湯,用來養神蓄銳、助眠調息最是適宜。”


    “昨日是旋覆花湯,今日是合歡湯,也不知明日是什麽花樣?”


    “自然是對官家龍體裨益、又是清怡雅淡的美食鮮品,溫娘娘親自調製,為了一盞湯,常常是夜不能寐,無論色香澤都是一等一的。”


    “難為了她的這番心意,也難為了你還如此惦記。”國主突然站住不動,語氣有些冷淡。


    姚公公僵了一僵,馬上又笑道:“官家今夜若是不想喝湯,老奴這就安排。”


    “罷了!朕今夜累了,回清暉殿。”


    姚公公試探問道:“那溫娘娘那兒……”


    “讓她早些休息吧!這些日子忙著處理聖尊後瑣事,又夜夜等著朕,她也的確是沒休息好。”


    “是……”姚公公正要躬身退下,突然間樹叢中竄出的一個黑影,“砰”的一聲巨響,姚海手中鎏金琉璃花盞登時跌碎在地,嚇得他差一點就跌坐在地上。


    國主大為不悅,“是什麽東西?”


    眾小監忙伸燈去查看,很快有人回稟:“回官家的話,是一隻大花貓。”


    “花貓?”國主若有所思,“朕記得當日嘉敏向朕訴冤,說是一隻貓打碎了琉璃花燈,看來,這宮中花貓打碎東西也並非是奇事。”


    姚海嚇了一跳,忙道:“案情早已水落石出,國主又何苦再翻案?況且,當時還有尼姑指證說是親眼看到小娘子推倒琉璃燈,出家人又怎會打誑語呢?”


    國主疑心頓生,冷冷道:“那可說不定,傳當日指證的尼姑!”


    “官家……”


    “你是想要抗旨不遵了麽?”


    “是……”


    姚海忙去通傳,片刻之後,尼姑就被帶到了光政殿中。


    尼姑心中本就忐忑,看到殿堂上國主威嚴地坐在上首,心中已擂起了小鼓,身子像是抽掉了骨頭一樣,沒了一點兒力氣。


    國主冷幽幽地問道:“你就是靜得尼禪院的掃地比丘尼?”


    “貧尼正是……”


    “既然是掃地,那是不是經常看到些貓兒狗兒鳥兒?”


    “這些自然是常見的。還有貓兒鳥兒竄入了禪房中,偷吃糧食的、打翻東西的也有。”


    國主的眸色沉了沉,俯身問道:“那你覺得,大雄寶殿中的琉璃花盞是不是也是貓兒打碎的呢?”


    尼姑心跳得厲害,突然明白了國主是又意質問她兩年前小皇子受驚而亡的那一宗命案,嚇得臉色蒼白,“貧尼……貧尼……不知……”


    “當真不知?”


    尼姑呐呐道:“貧尼什麽都記不起來了……貧尼當時看得模糊,的確是不太清楚……”


    “可是朕記得清清楚楚,你當時一口咬定說是小娘子打翻了琉璃花瓶!”


    尼姑嚇得鼻尖上都是沁出的汗水,轉了轉眼珠子道:“好像是小娘子推翻的……”


    國主大怒:“大膽比丘尼!身為出家人,卻出爾反爾!言行恣肆!你說不說出實情,朕以欺君之罪誅你九族!”


    尼姑周身一哆嗦,嚇得伏在地上,語無倫次:“官家饒命!饒命啊!貧尼的確不記得了……貧尼當時沒有看清楚……貧尼也不知道是小娘子推的還是貓兒竄的……”


    國主大怒,喝道:“拉下去!打入掖庭!”


    很快就有侍衛將尼姑押了下去,國主氣得臉色青漲,“朕當時急痛攻心,竟是聽信了此尼姑的一麵之詞,姚海!”


    “老奴在……”


    “周嘉敏何在?接她入宮!”


    姚海頗為為難,呐呐道:“小娘子她……”


    “她怎麽了?”


    “小娘子自從被聖尊後放出掖庭之後,就已經不知去向,老奴隻怕……”


    “隻怕什麽?”


    “隻怕找不回來了。”


    國主神色惘惘,迫於見到周嘉敏的火熱心情便像是被兜頭澆了冷水。


    “老奴聽聞周家家道中落,家奴被遣散,府中沒有留下一個像樣的人。也不知小娘子是去投奔親故了,還是嫁了人。”


    “找!去找!就是搜遍四海八境!掘地三尺,也要將她找出來!”


    一連數日,都沒有周嘉敏的任何消息,國主數夜不寐,思念嘉敏至深,又因錯怪她的愧疚之情,各種情緒翻江倒海地雜糅在一起,承受不住,竟吐了血。


    姚海嚇得魂飛魄散,就要扶起國主,國主正在氣頭上,推開姚海,雷嗔電怒道:“不要管朕,朕讓你派人去找人!若是找不到,你這顆人頭也保不住!”


    姚海哪敢懈怠,忙去安排布置,就連宮中的侍衛也被調走了一大半。


    兩年來的積鬱終於在國主吐血後爆發,他強撐的身體猶如傾倒的大廈,竟是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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