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花望了望西宮的方向,明白了裴良人的意思,有些惴惴道:“主子聲音小些,國後剛過世,彩闌苑裏的那位卻不是好惹的。”


    裴良人頗不以為意,“怕什麽?窅娘恨死了國後,我也恨死了國後,這宮裏所有的嬪妾都恨死了國後。要怪就隻怪昭惠國後專房之寵,不給這後宮女子一條生路,所有的人都對她恨之入骨。”


    “昭惠後聖寵一時,卻不知道月盈而缺、盛極必衰的道理,事情做過了頭,就會引來無數仇恨的目光。”


    “我可也是長了點教訓,以後我榮寵盛眷的時候,可也得提防著點,不要以為得了國主的庇護,就放寬了心思,這宮中到處都是暗箭,隻差瞄準了就射過去。”


    “主子說得是,以主子的美貌,獲得國主的寵愛是遲早的事,近日裏國主又在澄心堂潑墨揮毫,主子若是站在那裏研磨,豈不是將要將國主的魂兒都勾了走?”


    裴良人長得極美,端端正正的一張瓜子臉,嬌豔如花,香腮滑膩,唇若施脂,皓齒秀頸,尤其是她的肌膚,通體雪白細膩,遠遠地看過去,隻覺得白融冰晶的一團,皎皎如白日光。


    她又是極愛珍惜自己美貌、愛打扮的人,平日裏舍不得曬一點點太陽,就是晚上也不允許點燭,生怕自己的如雪肌膚被一點點的光亮給曬黑。


    她是三年前采選入宮,因貌美被封為裴良人,隻可惜她如此美貌,別說國主不曾對她多看兩眼,就是身邊的內監也沒有幾個,因此每日裏隻能對著一麵螺紋銅鏡端詳自己半天。


    若是國後不病故,隻怕她隻能空對自己的雪膚花貌,在寂寞深宮中看著明月,聽著鶯啼到老了。


    在吊唁的這些日子,她一顆不安分的心早就蠢蠢欲動,好不容易耐著性子熬了這些日子,到了今天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主動去接近國主。


    隻是嗅到了一股香甜的氣味,她便略略皺了皺眉,掩了掩鼻尖,“什麽味道,這麽濃鬱?”


    芳花給她係著裘領的手頓時止住,“奴婢昨夜就將這獺兔裘熏了一晚呢,大概是熏的時間久了些,所以還有些虛浮的氣味。”


    裴良人不悅地蹙了蹙眉,“怎地跟了我這麽久還學不來?這香氣少一分則淡,多一分又濃。去,將我的那件珍珠毛青白狐皮取了來。”


    芳花依言行事,一邊給裴良人重新換上大衣,一邊怨怨道:“主子也就這件裘衣貴重了,還是去歲例行封賞的時候得到的一件。主子這番仙姿容貌,若是得了些珍貴首飾,不知道要比昭惠國後美上多少呢!”


    裴良人行到銅鏡前,攏了攏鬢角的溜銀喜鵲珠花,越看越是歡愉欣喜。但見銅鏡中的自己擾擾香雲,蟬鬢蓬鬆,玉釵斜簪,一張芙蕖似的臉僅施淡妝,縷金於麵,又用花餅施於額上。


    芳花嘖嘖歎道:“這宮裏頭三千佳麗,還是主子百看不厭。”


    裴良人頗為自得的抿嘴一笑,對芳花叱道:“還愣著做什麽,帶上東西走吧!”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門,一路上行到了花園中,不時有內侍宮女悄悄地瞅著裴良人看,又怕受她叱責,目光躲躲閃閃著,更有岔路上的宮女內監“哎喲”一聲撞在了一起。


    芳花忍不住笑意,對裴良人說道:“宮裏麵都是些沒見過世麵的,還是頭一遭看到主子的北苑妝就亂糟糟成一團了!”


    裴良人越發洋洋得意:“那不是!這宮裏也該到了新顏換舊妝的時候了。芳花,你如實說,窅美人能有我的容貌?”


    芳花的頭搖得撥浪鼓,“窅美人身段兒苗條,主子豐腴白皙,各有各的好……”


    裴良人的眼冰刀似地剜了她一眼,芳花忙道:“若真論高下,還是主子勝一籌,主子是擅於保養裝扮,每天都是光鮮亮麗的,像是新剝開的蔥白,掐得出水來……”


    芳花正說得興起,見裴良人麵上的那層光亮鮮妍之色像是最後一抹夕陽疏忽不見,嚇得捂住了嘴:“是不是奴婢說錯了什麽?奴婢多嘴,不該把主子比作蔥白……”


    裴良人忿忿絞了絞手裏的絹子,“你沒有說錯,窅美人相貌本在我之下,卻偏偏位分比我高,也真不知道她使了什麽手段,除了國後,國主也唯有對她有幾分青睞……”她還要再說,卻突然覺得背後一陣涼浸浸的寒意襲來,轉過身看清了來者,頓時花容失色。


    “姐姐……姐姐怎麽來了?”裴良人的雪白臉上堆起笑容,笑臉仿若是倉促盛開的二月桃花,一疊一疊地漾開了嬌軟的笑意。


    窅美人仍是一襲白衣孝服在身,與精心裝扮的裴良人相比,便顯出了她略有單薄的姿色,她望著裴良人的臉,冷幽幽道:“冬日無聊,來外麵走一走,妹妹這一副好妝容,姐姐若是錯過了豈不是可惜?”


    裴良人覺得如麥芒撓身,渾身上下都不自在,窅美人的淩冽冰冷,讓裴良人不由得膽怯了一二分,裴良人撫了撫自己嬌嫩的臉頰,訕訕說道:“姐姐說笑呢,我隻是……隻是一時興起,才梳了新妝。”


    “妹妹的香肌雪膚,無論梳什麽妝都是宮裏麵拔尖的,可見什麽時候像我這等素麵粗服、花柳無顏的人也要向妹妹學學新的妝容,也知道北苑妝的妙處。”窅美人的嘴角笑得似一抹新月,尖銳的指尖輕輕地撫著裴良人細膩膩的麵容。


    剛才與芳花的一番話已被她聽了去,裴良人心裏一顫一顫的,隻覺得窅美人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臉上像是蜘蛛爬一樣,躲又躲不得。


    隻能僵著一張花容月色的笑臉,眼皮跳了跳,這才勉強牽扯出笑意,“妹妹還有些翠薄描金的折枝花子,若是姐姐不嫌棄,改日我就送給姐姐,雖然不是什麽貴重的飾品,也都是精巧新奇的玩意,配上姐姐俊俏眉眼、雲鬢花顏,定然是相得益彰……”


    “大膽!”窅美人突然一聲厲聲嗬斥,猶如平地驚雷,炸得裴良人的笑意倏然消失,她的身子一抖,腿腳一軟,便跪了下去,那滿頭累疊的釵環似乎也受了不小的驚嚇,叮叮鈴鈴地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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