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城郊的周府。


    今日的周府上上下下都洋溢著歡慶喜悅的笑容,丫頭小廝們都已被王夫人打了賞,一個個樂滋滋的,連著走路也夾帶著風。


    唯有周嘉敏端正坐在銅鏡之前,神情木訥,不言不語。


    她今日盛裝豔服,頭戴金冠,臉上浮著一層輕薄的胭脂,嬌豔欲滴,更襯得她是個粉妝雕琢的美人兒。


    香柔最後給她戴上了珊瑚紅玉耳墜,銅鏡中的她芳澤無加,如同芙蕖出淥波;皎皎美豔,又如同紅日出朝霞。


    香柔望著鏡中木木訥訥的人兒,歎道:“我家小姐楚楚動人,世間的任何男子娶了小姐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周嘉敏默默不語,呆滯的神情與她的喜慶大妝形成截然相反的意趣,香柔心中既憐惜又感傷,依舊勉強笑道:“小姐,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總該笑一笑才好。”


    嘉敏依舊默默無言,望向銅鏡之中的眼神空洞而漫漫,似乎已經沉入一個虛曠縹緲的天際之中。


    香柔覺得心酸,她深深懂得小姐的心思,她知道,小姐是已經心灰意冷了。


    那已經封了鄭王的李從善癡心不改,每日都登門求親,甚至以周府的生意為要挾。


    王夫人終於熬不過鄭王的軟硬兼施,收下了他的重金聘禮,今日便是鄭王迎娶周嘉敏,合婚大喜的日子。


    嘉敏已經在妝台前癡坐了兩三個時辰,周府外頭迎親的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香柔勸不動她,無可奈何,也坐在小杌子上垂了頭,兩人默默不語,唯任一股濃稠得化不開的憂傷彌漫在閨閣之中。


    王夫人走進來,見此光景,貼心貼肺地抱了她,勸道:“做阿母的怎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對那鄭王並不中意,難道我看不出來嗎?”


    嘉敏空洞洞的眼中似乎有了活氣,瑩亮的淚水已經不爭氣地溢滿了眼眶。


    周老夫人自己也說得傷心,用絹拭了淚道:“可放眼望去,凡江寧府中,還有比鄭王更年歲相當、更尊貴、更對你執著的男子嗎?女兒呀,當年你姐姐嫁的也是王族,才有了今日的和美,你嫁到了鄭王府中,一輩子都是好日子,況且,那鄭王更是比國主癡心,一日日地求親,容不得做娘的不同意。”


    嘉敏心中酸澀,她早已麻木,嫁給誰不都是嫁?


    夫人替嘉敏蓋上了紅蓋頭,諄諄勸道:“女兒家到了年歲就該成立家室,生兒育女,才真正來了一趟人世。你現在想不明白,等你以後有了自己的子女,就會明白阿母今日說的這一番話。你的父親已經早逝,替你做不了住,阿母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以前,唯一念念想想的就想在入土為安前能看到你風風光光地嫁了個好人家。”


    一句話戳中了嘉敏的痛楚,淚水已經如斷了線的珠子掉落,她忍不住撲入王夫人的懷中,抽噎著喚道:“娘!女兒舍不得你!”


    夫人心疼,也是傷心,強忍著淚水道:“你舍不阿母,阿母也舍不得你。可阿母總不能自私地將你一直留在身邊,女兒大了到底是留不住,”她拍了拍嘉敏的肩頭,“去吧,外麵都在等著,今兒個是你大喜的日子,傷心了,哭壞了身子可不好。”


    千言萬語在胸,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嘉敏鄭重起身,向王夫人磕了三個頭,這才扶著香柔的手,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府門。


    外頭的鄭王李從善煥然一新,華衣錦服之下,竟然英姿颯爽,別有一番派頭,他騎著高頭大馬,在外間已經等候了半天,正翹首相盼的時候,一眼瞥見周嘉敏走了出來,喜得騎馬轉圈兒,眼睛更是半刻也沒離開戴著紅蓋頭的周嘉敏。


    周嘉敏由著喜娘牽引,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階,忍不住再回首相望,縱然被紅蓋頭遮掩什麽都看不到,周府與阿母依舊是她最後的牽絆。


    鄭王娶親,自然是江寧府中的大事,城中百姓傾城而出,擠擠挨挨地站在街道兩側,觀看著這一番熱熱鬧鬧的景象。


    迎親的隊伍逶迤數裏,鄭王意氣風發,極為得意。


    周嘉敏呆呆地乘坐在八抬大轎中,任街頭人聲鼎沸,笙簫刺耳,她將去往哪裏,又往何處走,已經全由不得她。


    漸漸地,街頭嘈雜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眼前漸漸浮現而出的是他的清俊麵容,他麵帶著溫潤的笑意,朝她緩緩走來。


    是他,還是他。


    為何心心念念的還是他?嘉敏的心揪也似的痛,就在此時,外麵的鼎沸之聲突然止住,一聲熟悉的暴喝傳入她的耳朵——


    “都給本小爺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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