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醫院賠了夏夏幾天,夏夏的身體明顯的好轉,我卻犯了難。


    就算我白天不上班來陪他,可是晚上的時候我也不可能一直住在醫院裏。我本來就是溫家的新媳婦,竟然剛剛搬進老宅就開始夜不歸宿,雖然我已經說明了原因,可是我想至少饒佳倩那裏不可能少給我上眼藥。


    張加林和金美英也總是來看望盛夏。有一次我背著盛夏問張加林:“許圓會判刑麽?”


    張加林看著我:“我正想和你說這個問題。許圓的刑期不會很多,但至少也有兩三年吧。”


    “什麽?”我有些震驚:“她戕害了盛夏這麽多年,就隻能判兩三年麽?”


    “要是論法條什麽的你應該比我熟,許圓這種鐵定是虐待罪,可畢竟沒有重傷害也沒有死亡。”


    我沉默下來,我懂張加林的意思,法律的正義和道德的正義是不一樣的,法院隻能根據法律來判。即使在正常人心中像許圓這種人死幾次都不為過,可是在法律上,她的刑罰也隻能到此了。


    “還有一件事,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苦笑:“你別繞彎子了,快點說吧。”


    “盛夏,不是許圓的親生孩子。”


    “哦。”我不意外的點點頭,我已經有了這種猜測,如果真的是親生孩子恐怕就算下手也不會這麽狠心吧……對吧?


    “據許圓交代,盛夏是她以前一個一起……工作的姐妹留下來的孩子。最開始的時候那個姐妹還會每個月給她錢,到了盛夏三四歲的時候,錢就停了。她曾經好多次將盛夏扔在醫院或者孤兒院的門口都被他自己找回了家。也難怪,那個時候盛夏已經懂事了。”


    我沉默的聽著,眼神就不自覺的往病房的方向看去。


    一個四歲,最多五歲的孩子,心裏就已經知道媽媽不想要自己了,才會記著路,才會一次次的靠自己走回來,他當時心裏是多麽害怕,這樣一個偌大的世界,他小小的一隻,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張加林不知道我心中所想,還在說:“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我已經聯係了社會工作者,他們會來照顧盛夏的,這幾天你也累壞了,該回去了。”


    我麻木的點點頭。我的理智告訴自己,對一個陌生的小孩,我做了這麽多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可我的心卻控製不住的擔心和抽疼。


    張加林走後,我回到了病房,盛夏已經醒了,他靠著床頭安靜的坐在那裏,張大眼睛看著我。


    我勉強擠出笑容來:“盛夏你醒了?餓不餓?”


    盛夏搖搖頭,他突然道:“媽媽不要我了?”


    我渾身一僵,盛夏終於問到這個問題了。他來了醫院之後除了粘著我之外,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哭不鬧也不問。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盛夏的眼睛裏終於盛滿了淚水,眼神露出了驚恐,要將自己縮起來。


    我連忙走了過去,將盛夏抱在懷裏:“你媽媽,她……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她也很舍不得你,可還是必須要走。”


    “哇哇……我要媽媽……哇哇哇……”盛夏從來沒這樣哭過,我也從來沒有哄過孩子,頓時手足無措,隻能一遍遍的拍著他的後背。


    “沒事的,夏夏,沒事的,不要害怕,何阿姨在這裏,夏夏不要怕。”


    孩子天生都是敏感的,對於外界對他的好壞他本能的會趨利避害,不管許圓怎麽對他,不管怎麽傷害他,在盛夏的心中那就是他的媽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現在許圓離開他了,就算她出獄了也不可能再要回夏夏。別說她不是生母,就算是生母被判了對孩子的虐待罪,也不可能讓她把孩子要回去。


    張加林說他的生母恐怕已經找不到了。是啊,過了這麽多年,但凡她還活著,但凡她還有點心,也不會將夏夏交給許圓,不聞不問。


    盛夏在我的懷中大哭,好長時間之後聲音才輕了下來。我低頭一看,原來是睡著了。


    我心裏歎了一口氣,畢竟是個孩子。


    我將他放在床上躺好,幫他擦拭淚滴。


    這麽好看的孩子,這麽乖巧的孩子,這些人怎麽下的去手,怎麽忍心。


    第二日,張加林就帶著社會工作者和政府相關部門的人員來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張加林低聲對我說。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給夏夏換了剛買的新衣服,又在他的包包裏塞滿了零食,又在他的口袋裏放了些錢。想了想又不放心,把錢塞進了書包最裏麵的小口袋,一再的告誡他不能告訴任何人這裏有錢。


    過程中盛夏很沉默,我告訴他什麽他就聽著,跟他說話他就點頭。


    我蹲在了他的麵前,摸著他的小腦袋。


    “夏夏,到了福利院要聽老師的話,和小朋友好好相處。”我咬著嘴唇,硬生生的擠出笑臉:“你有何阿姨的電話,有任何事就找我,記住了麽?”


    盛夏黑亮的眼珠看著我點點頭。


    我的心中一陣疼,盛夏太聰明,他知道自己要去哪。他不哭不鬧,我反而更難受。


    “夏夏知道福利院是什麽地方?”


    盛夏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張嘴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麽。


    “夏夏不回來了,阿姨再見。”


    一旁有工作人員正走過來,要牽盛夏的手,盛夏的眼中茫然又驚慌,嘴巴緊緊的抿成一條線,卻十分順從。


    我拉住他:“夏夏,你怎麽能說自己不回來了呢?”


    盛夏沉默了一會:“新衣服,好吃的,媽媽以前一樣。”


    工作人員十分耐心,卻也對我說道:“何律師,現在已經不早了,我門還要回去辦手續。”


    我木然的點頭,蹲在地上連工作人員伸過來的手都看不見。


    腦袋裏重複的都是盛夏的話。


    新衣服,好吃的,媽媽以前一樣。


    許圓也是像我一樣做的吧,要丟掉他的時候就會給他買新衣服,還會給他買好東西吃,那種不為人知的內心最愧疚的地方作祟,好像自己這樣做了之後,扔掉他的愧疚感就會少一些。


    是啊,他隻是萍水相逢的孩子,我對他沒有義務。我幫他完全是出於公益,誰都不能要求我再多了,無論誰聽到了我和盛夏的故事都要誇我一句心地善良,我仁至義盡了!


    可這種從心底往外冒出的愧疚感是怎麽回事,那種仿佛一顆心都被揪住的感覺怎麽回事!


    我猛然向盛夏離開的背影看去。他小小的身影,好像風一吹就倒了,福利院的孩子欺負他怎麽辦,老師對他不好怎麽辦,萬一塞給他的錢被人搶走了怎麽辦!


    我的腦袋轟隆隆的一瞬間什麽都想不到了,下意識的大聲叫到:“等一下,盛夏!”


    我匆匆的跑到了驚呆的幾個人麵前,在盛夏麵前蹲下。


    盛夏的眼睛裏眼淚在滴溜溜的打轉,可是他咬住了嘴唇一聲都不吭。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他就是這樣的孩子啊,最害怕會麻煩到別人的孩子,乖巧的讓人心疼的孩子。


    我擦掉氤氳著眼睛的霧氣笑道:“夏夏,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工作人員震驚的看著我:“何小姐,這樣不合規矩……”


    張加林將我拉了起來,皺眉到:“你怎麽了,我們不是都講好了麽?”


    盛夏仰頭看著我,就像我在低頭看著他。


    我不管別人說了什麽,隻是直視著盛夏的眼睛,問道:“盛夏,你好好想,願不願意跟我回家?”


    “何小姐,你這樣我們很難……”


    盛夏突然掙脫開了她的手,衝了過來,一下子抱住了我的大腿,用力的不斷點頭,怕我看不見,便清楚的說道:“願意。”


    我深吸了一口氣。


    張加林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一樣看我:“你對每個當事人都這樣麽?你家是開善堂的麽?如果你一直這樣,都不知道一年要收養多少個孩子!”


    我不斷點頭,嘴裏答應著:“我知道,我知道。”


    我手上卻沒停,將盛夏的包包接了過來背在肩膀上。


    道理我懂得,我真的明白。像盛夏這樣的孩子不隻一個,我留下了他那下次是不是還要留下別人?不光是孩子,世界上貧苦孤苦受難的人那麽多,我難道遇見一個就要幫一個不成,我不該那麽做,那麽做的人不是神經病就是傻瓜。


    我牽起盛夏的手:“走吧,上次你沒運氣,這次讓你嚐一嚐你溫叔叔的手藝。”


    “何念離!”張加林大聲的叫我。


    我點頭答應著:“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會那麽做的。”


    盛夏用力的點頭。


    “晚上吃紅燒肉?算了,還是吃魚吧,比較清淡。”


    盛夏露出他的小白牙,攥住我的兩根手指,跟著我往前走。


    出了門,陽光刺眼,讓我又想流淚了,可我的笑容卻掛在了嘴邊,沒有消下去過。


    有的事情不是知道不應該做就不會做的,因為人不可能永遠都那麽理智。


    “你說對吧,夏夏?”


    盛夏不知道我在說什麽,還是抬起頭來,笑著點頭。


    我也笑了,摸著他的腦袋:“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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