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女人明顯受過良好的教育,即使身上穿著難看的統一獄服,頭發因為在裏麵沒辦法打理變得粗糙不柔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書卷氣息依舊濃厚,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怎麽是你?”她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手上還帶著手銬。


    兩個獄警見她坐好,便將房間留給了我們兩個。


    這個女人是美麗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這樣想。


    她叫陶然,29歲。幾年前接手了父親留下的福利院。讀過大學,還在美國拿到了經濟管理的碩士學位。


    對於一個年輕的女人來說,她所站的位置甚至要比大多數人高。


    “我受委托,起訴宋文東,你是證人,於是來看看你。”我的話十分坦然,沒有一點繞圈子的意思。


    她一楞,隨即笑了起來:“我的態度很明確,先前就對那個檢察官說了,我不會作證指認誰的,你們告我,我認了。”


    “何念離,告訴她如果她肯指認宋文東的話,會幫她向法院求情,爭取減刑。”


    張加林的聲音在我的耳朵裏響起,我看著眼前的女人,見她直視我的時候,嘴角竟然還帶著一絲笑容。


    不是得意的那種笑,也不是嘲諷的笑,而是真正的坦然的舒心的笑容。


    我突然就沒有勸降的心思了。


    她怎麽笑得出來,憑什麽她可以笑得出來!


    我沒有理會耳機裏張加林的話,突然問她:“宋文東做的事情,你知道吧?”


    她閉口不言。


    “現在不是筆錄時間,想必你也谘詢過律師,我不是審案的人,就算你對我現在說了什麽,即使被錄下來,也不會成為法庭的證供,當然了,除非你同意作證。”


    她看了一眼四周的攝像機,像是在考慮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依舊沒有說話。


    “福利院的孩子們,你都認識麽?”我從包裏掏出一個文件來,打開在我麵前。


    她頓了頓,還是點點頭:“一共有126個孩子,我當然都認識。”


    “他們的名字,你知道麽?”


    想必是知道我要說什麽,她沒有說話,而是將頭扭到了一邊。


    我將文件裏夾得照片擺在了她的麵前。


    照片裏是一張張笑著的天真爛漫的孩子。


    我一張,一張的擺在她的麵前,她的眼神飄忽,似乎不願意落在桌子上。


    “你認識的吧?朝夕相處,他們叫你院長,你難道連他們叫什麽都不知道麽?


    “他們有沒有求過你,說院長,我難受,我不舒服,求你救救我,有沒有孩子跪在你的麵前,讓你救他?”


    “夠了!”她伸手將桌子上的照片丟到地上,剛才的淡然已經不見:“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作證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陶然,你晚上會不會做噩夢呢?夢裏有沒有這些孩子的身影,他們是哭著的麽?”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陰狠的看著我:“你懂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何念離,你別再刺激她了!越是這樣,她越不會作證的!”張加林的聲音顯得很生氣,我卻沒有理會。


    “我看過你的資料。”我手上拿著最後一張照片,慢慢的說道:“你爸爸陶景以前是一個富商,可是卻將所有的財產致力於這個福利院,你也是在那裏長大的吧?”


    我慢慢的將手中的照片放在她的麵前。


    上麵是一個麵善的中年人,抱著一個小姑娘,背景就是天使福利院。


    陶然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激動起來,將照片狠狠的扣在桌子上:“你給我看我和我爸從前的照片有什麽用,我都和你說了!不會幫你!”


    “你爸爸臨死的時候是否也抓著你的手,和你說照顧好福利院的孩子?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你竟然一點愛都沒有麽?”


    我像是變戲法一樣,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張陶然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她的父親。


    陶然像是不肯麵對一樣,麵容猙獰起來。


    如果不是她被拷在椅子上,恐怕會暴起掐死我!


    “清明掃墓的時候,你父親忌日的時候,你去看過他麽?還是你根本沒臉!因為他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的所作所為,你哪還有臉去見你父親!”我一聲高過一聲。


    陶然突然像是泄了氣一樣,低頭,想用手捂住臉,卻因為手銬的關係,沒辦法那麽做。


    她隻是搖著頭:“你不懂,你不懂的……”


    “陶然,你還有機會。”我靠近了她:“現在還不算晚,我知道你並不是幕後主謀,隻要你幫警察指證他,還有彌補錯誤的機會!”


    剛才還在不斷掙紮的陶然,此刻卻停了下來,緩緩的,她搖搖頭。


    “為什麽!他許諾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幫他!”我怒聲道。


    陶然突然輕笑了出來:“好處?你以為我幫他是因為好處?”


    她仿佛有些歇斯底裏,我從她的眼睛裏竟然看見了絕然,突然間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這種人怎麽會懂我,懂我們?”她看著我,諷刺的一笑:“我愛他,我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


    我愣在原地,突然不知道如何反應。


    如果她說是為了錢,雖然令人厭惡,但還算個理由。如今她竟然和我說,她幫宋文東傷害那些孩子,是因為愛情?


    “你知道他對那些孩子做了什麽麽?你還敢說愛?”


    “我就知道你不會理解的,你不會懂得。”她不斷的搖頭,臉上卻依舊笑著:“我們的愛情你怎麽會知道。我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他的心裏也隻愛我一個。男人嘛,總是愛玩的,但他總要回家啊,他離不開我的,永遠離不開我。”


    畸形的愛我見多了,她說的這種,卻隻會令我惡心。


    她的眼神熱烈了起來,直勾勾的看著我:“你懂麽?你理解麽?我不想的,但我做的都是因為愛情,我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我原地坐了一會,然後慢慢的將散落的照片歸攏好,放進文件夾,似乎讓他們再次麵對這個女人都是一種侮辱。


    我站了起來,不想再與她談下去。


    陶然不斷的搖頭,嘴裏念叨著:“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我走出會見室,見到張加林,和他的同事。


    “她真是一個瘋子,也挺可憐的。”一個年輕的男孩穿著警服低聲道。


    我腳步一頓,銳利的看向他:“她為了自己扭曲的愛情,剝奪了多少個孩子的未來。小孩子甚至連世界的全貌都沒見過一眼,她可憐?那這些孩子,算什麽?”


    房間裏的人不說話了,所有人都沉默著。


    張加林走到我前麵:“我送你出去。”


    再次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我,才算緩過氣來。


    “你打算接下來怎麽做?”


    我坐上他的車,他問道。


    “開庭吧,我就不信,老天沒有眼睛。”我低聲說道。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群人,打著愛情的名義,好像隻要自己是為了愛情,即便做出什麽事情來都有一個強大的借口,一個可以被原諒的理由。


    就算是死掉,就算是坐牢,但隻要是為了“愛情”,那麽他們的精神世界就可以得到滿足,就可以升華一樣。


    這種人,隻會讓我感到惡心。


    你的愛情,你自己用命還是什麽去祭奠,沒人攔著你。


    但是犧牲別人的生活來成全你的愛情?那就像一個神經病活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你是神經病,看別人都好像是神經病,卻不知道大家惡心你,厭惡你,甚至可憐你。


    我聽見她說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就好像吃了一隻蒼蠅那麽難受。像嘔又嘔不出來,咽下去更惡心。


    張加林將我送回家,正好遇見從下班的溫梓卿。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倆。我知道他誤會了什麽,卻沒心情解釋。


    溫梓卿自然的將我的包接了過去:“回來了?”


    態度自然的像我們已經是多年的夫妻。張加林好像有些不自在,打了個招呼就要走。


    我攔住他:“快要開庭了,我們應該研究一下法庭的策略。”


    “明天你來我的辦公室吧,我們談。”張加林說道。


    我點頭:“那也行。”


    我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麽,回頭叫住張加林:“你知不知道,宋文東請了誰做律師?”


    溫梓卿向裏麵走的腳步一頓,看向張加林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動。


    張加林有些猶豫,卻還是說道:“他請的是誠途的律師。可能會是你的老主任,還有任佳倩吧。”


    我僵了一下。


    這還真是冤家路窄。


    不過想想,宋文東的舉動也沒那麽意外。


    誠途現在蒸蒸日上,特別是簽了幾家大合同之後名聲大起。宋文東最不差的就是錢,一定會請最好的律師團來。


    戶主任一直運作律所,已經很長時間沒出山了。


    但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實力,當初他打官司的時候以手腕強硬著稱,我上庭的本事,也是從他那裏學來的。


    這時,我才恍然,為什麽張加林一定要讓我來做他的副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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