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府內外,銳士無數。


    薑鈺慧換下裙裝,一身甲胄,在高台之上慷慨陳詞。


    將士之中,絕大多數都是大漢遺民和異族的混血,乃是苗王一係嫡係中的嫡係,同時也代表著逐夷城方圓數百裏最大旳群體。


    荒國與異族大戰還未進入尾聲,苗王沂王母族便已經歸降,從那時起雙方就開始通婚,不少混血出生,隨著純血異族的父輩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三十多年過去。


    他們依然生活在邊疆,雖然已經被賦予了荒國百姓的身份,但僅僅兩代不到的時間,還遠遠未被接受。


    今日,薑太升已死。


    他們的戰意卻沒有消減,相反卻群情激奮。


    苗王府中,殺意沸騰。


    薑素素呆在書房裏麵,不停抹著眼淚,在她的手中,是薑太升臨走前托家中老奴給她留的信。


    “素素,見字如晤。


    大哥此去京都爭皇位,那龍椅大哥還是想坐的,做夢都想坐。


    但你既然看到了這封信,大哥應該已經不在了。


    不過你也不要傷心,因為大哥活了快四十年,日日夜夜都在等這一刻,等這薑姓皇室最後給我一個交代。


    大哥來邊疆的時候,逐夷城城牆破落,民生凋敝,我們的族人時時刻刻想造反。


    從那一刻我就明白,我的一切都是時代造就的,就因為我有一半的異族血統。


    朝廷給我錢,給我兵,就是把我當成統治族人的工具。


    可是好難,真的好難。


    幸好後麵有你大姐來幫我,才將逐夷城建成了如今的鋼鐵雄城。


    我們日日夜夜惦念著做出一番成績給薑崢看,但卻發現自鋼鐵雄城落成的那一刻起,我們的人生已經到達了終點。不管我們再努力,比其他皇子公主強再多,都不會讓薑崢多看我們一眼。


    還有我們的族人,不管再勤勞,不管再善戰,都改不了薑崢對我們的偏見。


    我們……或許終身不能如同其他荒國的百姓一樣,在國土之上自由行走,隻能艱苦地生活在這片最野蠻的土地上。


    縱然朝廷不會讓我們餓著,但我們永遠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樣,隻要苦讀血戰就能困龍升天。


    就因為我們不會種地,就因為我們有異族血統!


    就因為短短一兩代的時間,消除不了薑崢的偏見!


    作為皇帝,薑崢這麽做是對的,犧牲幾代人,換取荒國永久的穩定。


    但……憑什麽是莪們?


    我不甘心!我們的族人也不會甘心!


    此次薑趙兩家出現了大矛盾,對兩個老人,大哥心中都有敬意。但他們對我,對我們族人,從來沒有正眼相看。


    這次是大哥唯一的機會,人生苦短,大哥一定要搏一次,哪怕殺師弑父,背上千古罵名。


    素素,從小大哥大姐就沒有管過你,因為我們一開始覺得時代的悲哀兩個人背就夠了。


    但現在大哥不在了。


    站在你身後的,是千千萬萬的族人,是他們幾十年的困苦才換來我們的苗王府,我們就必須對他們負責。


    從今日起,你大姐將會繼承我的意誌。


    你生性善良,大哥也不想勉強你,但請務必照顧好我們的族人。


    從一出生,我們便是天棄之人,但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能決定我們的生死!


    素素,好好活下去,替大哥活下去!”


    信已讀完。


    淚水已幹。


    薑素素從懷中拿出錦帕,將淚痕擦幹淨,緩緩走出房門。


    她看向披甲執銳的薑鈺慧,隱隱約約間仿佛看到了自己大哥的模樣。


    薑鈺慧拔出長劍,聲音怒意盈然:“農耕從未在我們的血脈當中存在過,為了所謂的荒國,所謂後世安定,我們忍辱負重,換來的卻是我大兄的死訊!


    此處是我們經營數十年的家園,皇帝卻不想留一寸給我們。


    如今城中有數萬荒軍,我們應當如何?”


    “殺!”


    “殺!”


    “殺!”


    苗王府內外,殺聲震天。


    薑鈺慧怒聲道:“那我們便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府中精銳,傾巢而出。


    她轉身看向薑素素:“傷員都會送來苗王府,他們就拜托你了!”


    薑素素臉色蒼白,重重地點了點頭。


    往後幾日,逐夷城會陷入極其慘烈的巷戰。


    ……


    晚春風暖。


    紅日西斜。


    太和殿前,大荒會也終於到了尾聲。


    萬民祠中多出了七個位子,甲申七子的雕像已經交由能工巧匠打磨。


    在七人離世之後,便會正式進入萬民祠,接受百姓香火的供奉。


    文臣都已經散去,殿前隻留下了數萬將士。


    趙定邊緩緩起身:“荒國盛世將臨,然京都有奸佞挾持皇上,邊疆有叛黨勾結異族。此等盛世,吾等誓必守護。女帝登基之日,便是大軍開拔之時。荒國新世容不得半點汙濁,需你我鮮血洗刷之!”


    “戰!”


    “戰!”


    “戰!”


    皇宮之中,戰意滔天。


    趙定邊目送大軍撤離之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此戰,他早有預料。


    三十多年來,兩個藩王就是邊疆的定海神針,有他們在,邊疆的那些混血們就不會叛亂。


    但當兩座城落成之後,兩人種種受限,就已經埋下了禍根。


    異族生性野蠻,不擅耕作,缺吃少喝就習慣去搶,城中治安全靠當地衙門強壓。


    安靜是安靜了。


    但這些仇恨,完全施加在了朝廷身上,倒是兩個藩王一直在當好人。


    從那個時候,趙定邊和薑崢就知道,這兩個狗雜種以後必定會造反。


    所以前些天,即便兩人已經鬥得不可開交,但還是默契地各自派人過去,無論藩王怎麽說,西隴軍和神武軍都死死地駐紮在城內,絕不陷入被動的局麵。


    而查出來的結果也與他推測的一樣,這兩個人與異族的態度已經曖昧到了極點。


    不論誰登基,第一件事情都是遠征邊疆。


    隻可惜……


    這場戰爭,自己應該參加不了了。


    趙昊歎道:“爺爺!咱們回家吧!”


    禮部的人正在撤東西,原本大荒會再熱鬧,收場的時候也不免有些狼藉。


    趙定邊拉著趙昊坐到了台階上,瞅了瞅天邊的夕陽,歎了一口氣:“陪爺爺看會兒太陽,等回家天都黑了,就看不到了!”


    趙昊也是一副悲秋傷感的樣子:“是啊!看不到了……”


    趙定邊長籲一口氣,眼眶有些發紅。


    趙昊心中暗笑,隻恨自己手裏沒有照相機,不然高低得拍幾張老爺子傷春悲秋的黑曆史。


    ……


    太和殿內。


    光影逐漸消散。


    胡貴妃留下的終究是一道殘魂,生機沒有肉身所依存,根本存在不了太長的時間。


    薑芷羽輕輕攥著她的手,半坐在旁邊,又是哭又是笑。


    人馬上要走了。


    這種得而複失的落差感,讓小狐狸隻想痛哭一場,但今天她終於明白了。


    其實娘親當時身隕,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痛苦。


    甚至早有預料。


    心狐嫁給外族有很多先例,絕大多數都不得善終,所以從嫁給薑崢開始,她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尤其是看到薑崢想要處理朝政卻不可得的時候,就知道殺妻遲早會發生。


    但她不恨薑崢,因為她知道當薑崢掃除荒國所有隱憂之後,一定會下去陪她。


    她唯一怨恨薑崢的,就隻有他動了殺女之心。


    若不是最後薑崢妥協,結局看起來還算是圓滿,她甚至不會出麵見他。


    光影即將消散殆盡。


    胡貴妃的身形已經接近幻滅,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不過薑芷羽能夠讀得懂,娘親在說自己一定能幸福一輩子。


    最終。


    星星點點在薑崢懷中消散。


    這個油盡燈枯的老人,最後體驗了一次心如刀絞的感覺,雙眼中唯一的那抹亮光,也隱隱有了消散的趨勢。


    “呼!”


    薑芷羽站起身,準備離開。


    方才的幾個時辰,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的團聚。


    她陪伴的,不過是自己的娘親,以及娘親的丈夫。


    現在娘親死了,她不想再看到薑崢一眼。


    錦衣玉食是他給的。


    深宮清冷也是他給的。


    或真心或假意的慈愛是他給的。


    毫不留情的漫天箭雨也是他給的。


    剛剛死裏逃生一次。


    薑芷羽做不到將他視作父親。


    薑崢眼神一黯,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說道:“芷羽別走,我……朕還有要事交代你!”


    如今的父女,隻能以舊皇與新皇的身份才能說說話了。


    薑芷羽腳步頓了頓,轉過身來,微微欠了欠身。


    薑崢歎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冊子和一塊璽印。


    “此印是禦陵印,可統禦禦陵鎮數萬大軍,山河印完璧之後,這支軍隊便收歸皇權,究竟是融入大軍還是編入禁衛軍,全憑你做主。這支禦陵軍,乃是薑氏先祖所留,效忠薑氏數百年,你可視之為心腹!此次西征,可重用!”


    “嗯!”


    “這名冊乃忠我之臣,此次大荒會完全知道內情,隻需我一聲號令就會毫不猶豫站在趙家的對立麵!新君已立,這些舊臣,你看著處置!”


    薑芷羽接過名冊,眼角微不可查地顫了顫,心中已經明白了薑崢的意思。


    無非就是如今趙家當政,舊臣一定要替換,要麽貶,要麽殺!


    她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道:“這些人能在您的任下身居高位,自然有了不得的能力,為何要換?”


    薑崢聲音微沉:“黨羽之爭會使得國力內耗,並非王者之道!如今你心係趙家,自然不能讓趙昊之才華為黨爭所累,他現在需要的是聽話的人。”


    薑芷羽搖頭笑道:“趙昊所圖並非荒國江山,而是天下一統,萬民安康!他需要的也不是聽話的人,而是真正的能臣,若這些人心中隻有狹隘的君臣之道,我們自有方法懲治,但若現在就清洗,未免格局太小了點。”


    聽到這句話,薑崢不由有些恍惚。


    天下一統,萬民安康。


    這……也是我的宏願啊!


    可到了現在,我為何變得如此狹隘?


    薑芷羽繼續說道:“曾經趙昊問過我一個問題。”


    薑崢喉嚨有些發幹:“什麽問題?”


    薑芷羽輕歎了一口氣:“他問我若畢生不能一統,要不要讓繼承荒國的孩子改姓薑,但是我拒絕了。”


    薑崢:“……”


    他,他竟然想過改姓?


    這……


    薑崢眼神中不由流露出一絲苦笑:“你為何拒絕?因為你從未希望皇帝姓薑?”


    薑芷羽笑了笑:“因為皇帝姓什麽並沒有區別,隻要有皇帝在,今日同室操戈的局麵就會出現無數次,國家消亡是遲早的事情。我不希望他糾結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因為這隻會阻攔他建立新秩序!”


    “新秩序……”


    薑崢神情一緊:“什麽新秩序?”


    “它!”


    薑芷羽眉心一亮,山河印便出現在了手心當中。


    曾經趙昊跟她說過,皇權至高的世界,就免不了朝代的更迭。


    就像荒國傳承十幾世,代代明君,雖然這一代已經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卻依舊險些兩次滅國。


    妖道一次。


    薑崢一次。


    年輕時英明神武的薑崢都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皇帝。


    但趙昊也說過,截至目前最適合這個世界的仍然是皇權王朝,因為這種方式最有利於中央集權。


    可皇位的爭奪,卻給了宗門、財閥無數的滲透空間。


    中原五國看似強盛,但其實早已被滲透得不成樣子。


    所以,新秩序必須建立。


    趙昊曾做過很多設想,但最後都一一推翻,因為不管怎麽樣,都似乎缺少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不過現在,她明白最後一件東西是何物了!


    山河印!


    天地誕生的先天國運靈寶。


    大秦從開國就立下了大一統的宏願,傳國玉璽應運而生,統一天下的過程中,誕生了無數的國運規則,在大秦成型之後,國運也徹底成型。


    後來漢承秦製,隻能全盤接受秦之國運。


    但山河印不一樣,在山河印統一天下之前,就能不斷修改國運規則。


    玄靈鎮之所以能讓妖族居住,就是山河印的功勞。


    有它在,未必不能探索出一條真正的路,來對抗那漫天的仙佛!


    薑芷羽微微笑道:“既然荒國的開國之意就是受命於民,若不想著指定新秩序,還是隻想著重現秦漢之盛世,那重現秦漢之衰亡,便也是遲早的事情。


    你或許以為趙昊願意讓孩子改姓薑是因為覺得對不起薑家。


    但其實不是,他是因為對荒國開國皇帝無比敬仰,願將‘受命於民’的意誌真正發揚光大,所以才願意留著薑姓以堅守初心。”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


    但每一個字都如同平地驚雷,震得薑崢說不出話來。


    這,這才是真正的趙昊?


    我薑崢自詡明君,比起趙昊……


    就這?


    他劇烈地喘息著,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薑芷羽舒了一口氣,衝薑崢拱了拱手:“父皇保重!”


    說罷,直接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太和殿中,隻剩下了薑崢一人。


    靜默良久。


    殿內響起了薑崢淒狂的大笑。


    “錯了!”


    “都錯了!”


    “虧朕自詡雄主,心氣格局竟遠遠不如一個小輩。”


    “如此不堪,實在愧為一國之君啊!”


    “可笑!”


    “可笑至極!”


    “後悔,朕好後悔啊!”


    “若朕一開始就不提防趙家那該多好!若是一開始就重用趙昊,荒國現在該是何等盛世啊!”


    事到如今,薑崢最後一絲信念也崩塌了。


    在太和殿又哭又笑,狀若癲狂。懊悔到了極致!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房梁上落下。


    桂公公輕輕歎了一口氣:“皇上!”


    薑崢慘笑一聲:“如今新皇已立,你已沒有必要在我的身邊了。”


    “新皇尚未登基,咱家便還是皇上的守衛!”


    桂公公笑了笑,隨即說道:“皇上,趙昊讓咱家轉告您,如今眾位皇子公主正在偏殿等著您!”


    薑崢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微笑:“也算他有心了!”


    在桂公公的攙扶下,薑崢來到了偏殿,一眼就看到了淚眼朦朧的薑樂清。


    “爹!”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紛紛拜下。


    加一起共有三十人不止,場麵看起來相當壯觀。


    薑崢喟然一歎,輕輕拍了拍薑樂清的手背,看著眾位皇子公主,肅然道:“如今大荒新君賢能,汝等身為皇室子女,自當盡心輔佐……若無輔佐之能,也萬不可添亂,更不能生出歹心!汝等可知?”


    “兒臣知道!”


    在場皇子公主再次拜下。


    薑崢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人之生死皆為常,新皇登基乃是天下之喜事,朕之葬禮不需要大操大辦,汝等守孝七日便可。朕走後,勿忘薑家勤儉之風!”


    說完,便眼前一黑,仰麵倒了下去。


    ……


    “唉!”


    鸞鳳蠱的牽引下,趙定邊清晰地感覺到另一頭的薑崢已經離開了人世。


    終究……還是結束了!


    再過十息,我也該走了。


    他也是第一次服用鸞鳳蠱,也不知道究竟是走流程,還是直接死。


    不過一死應該是逃不過了。


    如此,也算沒有對不起自己這老夥計。


    隻是看不到孫子許諾的盛世,還是難免有些遺憾。


    唉……


    看到小老頭星子消散,趙昊也是心頭一跳,當即就從懷裏摸出一枚玉瓶。


    裏麵裝的自然是龍血與鳳髓。


    “爺爺,張嘴!”


    “啊?”


    “鸞鳳蠱的解藥!”


    “啊這……”


    老爺子情緒有些不連貫,我剛開始還想著能對得起老夥計呢!


    你這麽一搞,情緒都有些不連貫了。


    眼見老爺子懵逼,趙昊直接放出了殺招:“奶奶明天到京都,你就說吃不吃吧!”


    “啊?吃吃吃!”


    老爺子再也不敢耽誤,直接將玉瓶搶過來,將龍血鳳髓煉製的丹藥吞了下去。


    這個時候,薑芷羽來到了一旁。


    神情悲戚,長長歎了一口氣。


    方才她並沒有完全離開,親眼看著薑崢倒地不起。


    雖然她至今都不願意認這個父親,但眼睜睜地看他離去,心中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絲悲涼的情緒。


    沉默良久,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對了!他說內河事件之後,他為了薑家江山,給爺爺也下了鸞鳳蠱,他喝的是鸞蠱,爺爺喝的是鳳蠱,所以說不用著急,爺爺他應該沒事。”


    今天經曆的事情太多,她的腦袋已經有些鈍了。


    當時聽薑崢說了以後,就將這心事放下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切!要等你反應過來,老爺子估計都涼了。哎?等等!你剛才說啥?”


    趙昊愣了一下。


    兩個小老頭互喂鳳蠱,這不就意味著鸞鳳蠱的毒已經解開了麽?


    毒都解了。


    龍血鳳髓……該不會有副作用吧?


    他轉頭一看。


    老爺子正緊閉雙眼,身體僵直地躺在地上,癲癇一樣顫抖著。


    趙昊慌了:“傳禦醫!傳禦醫!”


    ……


    夜。


    乾清宮偏殿。


    “趙公子!”


    一個聲音響起。


    趙昊抬起頭,微微笑道:“公公,你保護的應該是芷羽。”


    桂公公神情頗為輕鬆:“公子心頭有吾皇之心玉,咱家保護公子也算保護吾皇。”


    趙昊撇了撇嘴:“說的倒也是……對了!我爺爺身體如何?”


    桂公公笑道:“鎮國公身體康健,隻是服下重藥,體內真氣有些紊亂,經脈內髒皆無礙,等真氣平複下來便無礙了。”


    “嗯!”


    趙昊終於鬆了一口氣,一開始他還真有點擔心老爺子完犢子,反複用枯榮文星檢查了好多次,發現生機不但沒有減少,甚至還紮實了不少,這才放下心來。


    現在禦醫給出的診斷與他的判斷一般無二。


    便也不用太過擔心了。


    他打開窗子,朝外麵看去。


    今日乾清宮一片白綾。


    舊皇駕崩,本應該天下縞素。


    但此次卻一切從簡,除了乾清宮之外,皇宮內外一片安靜。


    此刻,乾清宮此刻跪滿了皇子公主,正靜靜為薑崢守靈。


    薑芷羽作為新皇,自然不能例外。


    趙昊坐在乾清宮偏殿中,看著主殿前的一切,不由有些唏噓。


    平心而論,薑崢在封建王朝之中,拋開對趙家的殺心不談,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優秀的皇帝。


    中原五國中,也隻有魏國那個人婦控配與他相提並論。


    若他膝下皇子有一個可用之材。


    若趙家影響力不是那麽強。


    若自己不是趙家人。


    無論達成哪個條件,新皇可能早就順利登基了,而薑崢也會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過……現在也還好。


    除了過程有些不太美妙,但結果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是非公允,自然有後世秉筆的史官判斷。


    “咦?”


    趙昊眉毛挑了挑:“怎麽感覺少了一個人?”


    桂公公疑惑道:“少了哪個?咱家數了數,活著的都在啊!”


    趙昊一拍腦門:“死人妖還關著呢!”


    桂公公:“……”


    一刻鍾後。


    趙昊在桂公公的陪同下,再一次進入先秦地宮。


    上次進來是被一個不懷好意的太監坑來的。


    這次進來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太監陪同來的。


    兩次一比較,還真有些戲劇性。


    這次趙昊同時身懷大秦的傳國玉璽和山河印,原本凶神惡煞的兵馬俑都變得慈眉善目了許多。


    趙昊試了試,才能調動十幾具。


    頓時感覺這些兵馬俑是真的醜!


    兩個東西,都是國運神物,想要催動就必須通過國運調動。


    雖然小老頭通過誓言將白玉鎖鏈打入了自己身體,但國運化三形,皇運、將運和官運可以通過立儲冊封賦予不假,終究還是需要政績和戰功來獲得。


    外力,小道爾。


    想要調動地宮中所有兵馬俑,乃至打開地宮中的大門,恐怕要做出驚天的政績才行。


    “桂公公,開門吧!”


    “是!”


    桂公公從懷裏掏出一大把鑰匙,將囚牢的鎖鏈一條條打開。


    趙昊推開門,緊接著就聽到了一陣陣癡漢的聲音。


    “孟兄,孟兄,嘿嘿嘿……”


    “孟兄,你真是生得魁梧!”


    “嘿嘿嘿……”


    趙昊:“???”


    一顆補充體能的丹藥。


    一顆想夢什麽就夢什麽的丹藥。


    這幾天,可讓這個死人妖爽完了。


    他有些受不了了,一腳踢到了薑琉的腰上。


    薑琉打了一個哆嗦,這才不情願地睜開雙目。


    瞅了瞅趙昊,又瞅了瞅打開的大門。


    反應了好一會兒,被暗室囚禁的恐懼感再度襲來。


    他瞬間就繃不住了,抱著趙昊的腿嚎啕大哭。


    “趙兄!”


    “日天哥~~~”


    “你終於來救奴家了!”


    “快帶我走,我不想在這呆了……嗚嗚嗚嗚!”


    趙昊眼瞅著他扯著自己的衣服想要擦鼻涕,趕緊一腳把他踹開:“滾你娘的蛋!”


    雖然被踹了,但薑琉被踹得很開心,嬌笑著看著趙昊。


    臉上隻有一句話:我還可以承受更多。


    趙昊被看得有些心裏發毛,感覺這個死人妖被關了這麽長時間,好不容易掰過來的取向,好像隱隱有變回去的趨勢,真特娘的彈。


    薑琉狂笑了很久,才看到旁邊的桂公公,不由心頭一跳。


    能讓桂公公跟著的,也就當朝皇帝一個人。


    這……


    他頓時有些慌,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問道:“趙兄!你,你你你造反成功了?”


    趙昊笑了笑:“桂公公,你講給他聽!”


    桂公公撇了撇嘴:“咱家沒有這項業務!”


    趙昊:“……”


    傳聞果然沒錯。


    這個太監著實有些狂。


    高興的時候給你使喚使喚。


    不高興了誰的臉色都不看。


    他揉了揉腦袋,便將外麵發生的事情略微講了一遍。


    薑琉鬆了一口氣:“這麽說,我抱大腿抱對了?”


    反正他也是佛係爭皇位。


    之前跟著老爺子學習,也是看別的皇子實在太拉胯,跟他們比沒有心理壓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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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是跟趙昊夫婦競爭,那還是趁早算了吧!


    抱著這條大腿,能美滋滋地生活一輩子。


    薑琉哈哈大笑:“既然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等我出去就重建琉璃殿,到時趙兄一定要帶著孟將軍去捧場啊!”


    趙昊:“……”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這恐怕得等一會兒,你的孟兄還在邊疆打仗!不如所料的話,明天我也會隨軍出征!”


    今天薑崢宣告新皇人選的時候,整片皇宮固然一片歡騰,薑芷羽的表現也贏得了不少人的欣賞。


    但畢竟是女子稱帝,必然還是有些人心中不服。


    這個時候,就需要打一場仗,來鞏固女帝的地位,將荒國所有的人心都凝聚在一起。


    而他作為荒國第一個“皇夫”,勢必要隨軍出征。


    有一說一,心裏還是有些慌的。


    雖然薑太升和薑東升的星子已經消失了,但以薑太升的手段,消息說不定早就傳到西隴關了。


    他們在各自屬地威望極高,那裏幾十萬的異族和異族混血,就算大部分被馴化,隻有十分之一是他們的死忠,那也是好幾萬的虎狼之師。


    也幸好兩個小老頭棋高一著,從決定要開大荒會開始,就給邊疆駐軍下了軍令,讓他們死死呆在城內,不能輕易離開。


    可即便早有準備,也不可能輕易將藩王黨羽清除。


    駐軍都是西隴軍和神武軍的精銳,若是正麵衝殺,肯定要強於藩王勢力。


    但雙方都在城中,能打的隻有巷戰,尋常兵法很難建功。


    藩王勢力大多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城中路線、建築肯定無比熟悉,無形之中提高了一大截的戰力。


    巷戰。


    就如同困獸之鬥,在大軍趕到之前,兩座城完全就是絞肉機。


    再精銳的軍隊,在這裏麵損失都不會小。


    更要命的是,兩座城裏麵有無數無辜的百姓,邊疆百姓內部本來就有矛盾,全是靠衙門從中調停才勉強壓製,這次巷戰爆發,平民百姓的命運可想而知。


    趙昊幾乎可以肯定,邊疆兩座雄城的戰況,定然慘不忍睹。


    一筆血債已經預定。


    所以這場仗一定要狠狠地打。


    帝位穩不穩固都可以暫且拋開不談,如果取不得戰功,恐怕軍心都得動搖。


    薑琉頓時慌了:“你都要去,那豈不是有點慘烈?孟將軍她……”


    趙昊沒有瞞他,將邊疆的狀況大致給他講了一遍。


    薑琉臉色慘白,卻咬了咬牙說道:“趙兄,帶我一起!”


    趙昊嘴角咧了咧:“你會幹啥?”


    薑琉:“針線活!”


    趙昊:“……”


    ……


    夜已深。


    皇子公主輪流守靈。


    薑芷羽明天就要登基,幹脆直接在鍾粹宮住下了。


    趙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家一趟。


    明天隨軍出征是必然的,這次回去得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才是。


    剛到鎮國府門口,趙昊就察覺到兩股若有若無的氣息。


    抬頭一看。


    門口的大樹上空空如也,卻有兩個明亮純淨的星子靜靜地懸浮在樹幹上。


    趙昊:“……”


    老太太和凰禾姐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抬起頭:“噗呲噗呲……”


    樹上沒反應。


    “噗呲噗呲……”


    還是沒反應。


    趙昊無奈,搓了搓手便爬上了樹,果然看到了凰禾和老太太。


    凰禾笑道:“小師叔,我就知道他不是蒙的吧,你還不相信!”


    蕭漸秋打量著趙昊。


    趙昊也在打量著蕭漸秋。


    上次天涯咫尺玉隻是匆匆一瞥,他這次還真是第一次見到老太太。


    不得不說。


    吳道仁的畫術是真的高超。


    跟畫上的相貌體態一模一樣。


    趙昊跳上樹幹,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奶奶!好不容易回趟家,怎麽蹲樹上啊,跟隻大鳥似的!”


    聽到這句話,凰禾臉色頓時一白,默默朝後挪了挪,躲在了蕭漸秋的身後。


    蕭漸秋嗤笑一聲:“當年灰溜溜地逃走,不八抬大轎把我請回來,休想讓我進鎮國府的門!過來,讓我仔細看看我管生不管養的親孫子究竟長什麽樣!”


    “哎!”


    趙昊笑嘿嘿地坐到她旁邊:“您就使勁兒看!”


    蕭漸秋借著府內的燈光,瞅他了好一會兒,不由嘖嘖讚歎:“要麽說是我孫子呢,跟無敵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嗯?”


    趙昊臉上笑容頓時僵住了,並且緩緩消失不見。


    啊,啊這……


    他承認,父子倆臉的輪廓的確有幾分相似,但說一模一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這種想法固然有點不孝。


    但這種說法好像更埋汰人。


    蕭漸秋見他這副態度,頓時有些不樂意:“咋?嫌你爹埋汰?你如果風吹日曬個幾年,還天天那麽傻嗬嗬地笑,等到了中年,你也是這模樣!”


    趙昊:“……”


    奶奶是個好奶奶。


    就是有點喜歡講恐怖故事。


    蕭漸秋瞅他明顯不信,更不樂意了:“你這小子怎麽就不信呢?當年你爹剛去塞外放牛那會兒,長得俊著呢,十裏八鄉的姑娘都喜歡他,牧民、異族還有妖族什麽都有。


    就是你爺爺太不是個東西,我兒子才放了半年牛,就被他薅到戰場上了。


    不然……哼哼!孩子估計都好幾窩了。


    不過現在也好,娶了你娘,生了你這麽一個小東西也挺機靈。”


    她笑眯眯地瞅著趙昊,仿佛要把他的一切都給看穿。


    齊國的一切,她可都聽凰禾說過,自己這孫子掌握了那麽多神奇的術法,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


    好奇歸好奇,她也沒打算多問。


    她拍了拍趙昊的後腦勺:“孫賊!初次見麵,奶奶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趙昊看了看她腰間血淋淋的布袋,頓時打了一個哆嗦,連連擺手道:“別別別!奶奶你看,咱倆如此頭圓,禮物就真不必了!再說就算送禮物,也得我這個當孫子的送啊!”


    “你小子倒是會說話!”


    蕭漸秋想了想也是,右手一揮,手中的布袋便憑空消散,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趙昊鬆了一口氣:“奶奶!快跟我回家坐坐吧,大家都想你了!”


    “想我?”


    蕭漸秋冷笑了一聲:“誰想我?是那個腦袋裏隻有和薑崢兄弟情的糟老頭子,還是薑淮的小徒弟?除了你跟你爹,還有誰想見我?”


    趙昊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哽咽:“我爺爺……臨終前想見您一麵!”


    蕭漸秋:“!!!”


    ……


    鎮國府燈還亮著。


    黑臉漢坐在前廳,呲了呲牙就想笑,但覺得現在笑又有些不合適,又強行閉嘴,將大板牙給包了起來。


    這些天,對於他來說實在太夢幻了。


    忽然有那麽一天,皇二爹兼親家公黑化,非要殺了他們一家。


    又忽然有一天,兒子丟了。


    再忽然一天,老爺子終於忍不住了,準備跟親家公撕破臉。


    然後今天,皇宮裏麵差點跟馮大鈞打起來,幾萬個弓箭手拉著弓箭朝他臉上瞄啊!


    現在想起來,黑臉漢都覺得後怕。


    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兒子忽然被救了,帶著兒媳婦進了一趟太和殿。


    哎嘿!


    架不打了。


    皇二爹兼親家公也不滅趙家了。


    不但不滅趙家,還把兒媳婦立成了女帝。


    用文化人的說法,這叫做否極泰來。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這麽經曆一遭,還真有點刺激。


    一通幹後,壞事都變成了好事兒。


    可偏偏不全是好事兒。


    薑太升和薑東升這倆兄弟,不知道為什麽,好端端的非要造反,結果腦袋落地,怪可惜的。


    皇二爹也頂不住了,直接嗝屁了,還不讓自己去吊唁。


    如果隻是這兩件事情,他還不會特別難過。


    因為這薑家父子仨都是想害趙家的,雖然有些傷心,但傷心的同時還有點爽。


    可……


    老爺子咋也忽然犯病了?


    黑臉漢不理解,從他記事兒起,老爺子就是所向披靡的戰神,受再重的傷看起來也是生龍活虎的。


    但這?


    ??,卻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真氣紊亂不說,還時不時地發癲癇。


    他是真的慌了。


    怎麽離奇的事情都趕到今天了?


    白秀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溫聲勸慰道:“你就放心吧,爹肯定沒事的!”


    尋常時候,她對黑臉漢的確嚴了點。


    但當黑臉漢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她就會承擔起作為妻子的責任。


    “我當然不是擔心爹啊!爹修為那麽高深,沒有什麽是他扛不下來的!”


    黑臉漢焦慮地搓了搓手:“問題是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也太離譜了,我完全看不懂啊!我隱隱有種感覺,這幾天可能還有離奇的事情要發生!”


    白秀拍了拍他的手背,溫柔地安慰道:“放心!京都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了,哪有那麽多離奇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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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愣了一下。


    “我就一個娘,哪來的……”


    黑臉漢煩躁地轉過頭,也愣了一下:“嗯?娘?”


    下一刻。


    一道黑影閃過。


    一個黑臉壯漢半趴在地上,抱著老太太的小腿。


    淚眼婆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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