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皇室年夜宴。


    薑崢坐在主位上,沉著臉不說話。


    他覺得,他可能不該來。


    每年的這個時候,他的心情都會十分差勁。


    但今天,好像格外的差勁。


    算了!


    大過年的。


    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


    薑崢勉強笑了笑:“你們都等久了吧?”


    大皇子撓了撓花白的頭發:“也沒等太久……”


    三皇子薑禦醞釀了片刻,吐出了三個字:“未等久。”


    薑琉藏起自己的蘭花指:“能等到爹,等多久都值!”


    年夜飯,是他們唯一可以喊爹不喊父皇的時間。


    有一個公主可以一直喊爹,不過她不喊。


    薑樂清最近也能喊爹了,把其他人羨慕得不輕。


    得趁著這個機會多喊喊。


    其他皇子:“爹,巴拉巴拉……”


    薑崢:“……”


    他瞅了一眼桌上的涼菜,又掃視了一圈兒女,抬了抬眼皮道:“說說吧,去年一年你們都在忙什麽?老大,你先說。”


    大皇子揉了揉自己的腰:“回爹的話,兒臣在養身體,現在……”


    他想了想,把“已經不失禁了”這幾個字給咽了下去。


    對他來說,這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情。


    但若說出去,不知為何還是有些小丟人。


    薑崢眼角抽了抽:“老二!”


    二皇子激動道:“爹,我今年又給您添了倆孫女,長得老好看了,改天給您帶過來逗一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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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崢擺了擺手:“你自己擱家逗吧!”


    你家的女兒,一個個跟猴一樣,我甚至都不想認她們是薑家的血脈。


    他又看向薑禦:“老三!”


    薑禦沉思片刻:“讀書!”


    “還有呢?”


    “畫畫!”


    “繼續!”


    “寫詩!”


    薑崢歎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這三兒子,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有三個字以上的愛好。


    他搖了搖頭:“挑一首你最得意的念來聽聽。”


    薑禦神色一變,還是硬著頭皮念道:“大風起起起起起……”


    薑崢搖了搖頭:“下一個!”


    “爹, 兒臣研究出了一個新的釀酒工藝,除了產量低和口感不太對之外, 沒有任何缺點。”


    “爹, 兒臣在研製新的香水, 除了不香,一切都好。”


    “爹, 兒臣在治理鹽堿地。”


    “爹……”


    薑崢聽得頭皮都麻了。


    為什麽這些蠢東西,連愛好都照著趙昊搬呢?


    趙昊這狗東西的臭腳就有人捧?


    你們就不能有點骨氣,學學朕, 直接把他的心悅仙釀搶過來?


    都是什麽窩囊玩意兒!


    那個治理鹽堿地的更過分,因為他去年在治理蟲害。


    治理了一年,好了!蟲害沒了,變成鹽堿地了,都不知道怎麽做到的。


    那些蟲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太鹹自己走的。


    很快, 輪到薑琉了:“爹, 我……”


    薑崢揮手打斷:“我知道, 你忙著開青樓,琉璃殿,身先士卒是吧?”


    薑琉:“……”


    原來身先士卒還能這麽用?


    聽到這話,人群中不由出現了一些笑聲, 畢竟是年夜飯, 薑家人吃飯,就算被罵了也不會有什麽處罰。


    薑琉被關進宗人府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


    具體啥情況他們不知道。


    隻知道是因為薑琉在青樓身先士卒,惹到了一個不該惹的人。


    這還是琉璃殿因為沒有老板, 經營不善, 倒閉之後姑娘散夥, 聽一個碎嘴姑娘說的。


    被諸位兄弟姐妹一笑, 薑琉頓時氣得麵紅耳赤, 可當著薑崢的麵又不太好發作, 隻能可憐兮兮地問道:“爹!您什麽時候把我從宗人府放出來啊?”


    被嘲笑很窩火。


    但這些都不重要。


    薑琉現在隻想從宗人府裏麵逃出來。


    那個地方實在太恐怖了。


    普天之下都沒有比宗人府更恐怖的地方。


    就自己被關的那個小院子裏麵……一個男人都沒有!


    薑崢揉了揉眉頭:“什麽時候放你出來, 爹說了不算!”


    薑琉急忙問道:“那誰說了算啊?”


    薑崢撇了撇嘴:“就那個花木蘭啊,你把人惡心了,她不點頭我能放你出來?”


    這個還真得照顧一下孟勝男的麵子。


    一首木蘭辭,給逐夷城招了五萬軍屬女子當後勤,再加上孟勝男這次表現極好,隨軍出征殺異族無數,儼然已經成了所有女子的偶像。


    何況,她還是老孟家除了孟龍堂以外唯一的血脈。


    這可不得哄好?


    而且,等她打仗回來了,還要把倆人拉一起讓薑琉道個歉,萬一真看對眼,還能讓小孟把這個皇家之恥解決掉。


    不愧是我。


    “花木蘭?”


    聽到這個名字,其他皇子公主很快反應過來了這花木蘭是誰,隨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們兩個倒也算般配!”


    “哈哈哈!緣分啊……”


    “哈哈哈!十皇兄,恭喜恭喜!”


    薑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也跟著笑:“哈哈哈……”


    笑到一半。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花木蘭?


    孟孟孟勝男?


    眼眶逐漸發紅,兩個錠子都捏緊了。


    一旁的二皇子看到,頓時臉色一變,趕忙按住他的拳頭,壓低聲音道:“老三,別衝動!”


    薑禦怎能不衝動?


    這京都,誰不知道我曾經被趙昊以孟勝男的名義騙過三千金?


    都知道的,都知道的!


    你薑琉卻依然奪人所愛。


    “我要殺殺殺……”


    二皇子趕緊抓起一塊點酥莊的豆沙糕塞到他的嘴裏:“你的豆沙糕。”


    薑崢腦袋都要炸裂了,雙手撐著額頭,痛苦不已。


    隨侍在一旁的曹公公趕緊小聲提醒道:“皇上!皇上!說一些開心的事情。”


    對!


    說一些開心的事情。


    明明知道這些兒子都是廢物,又為什麽對他們抱有幻想呢?


    薑崢強打起精神,看向薑樂清:“樂清,書局怎麽樣了?”


    薑樂清頗為自得地說道:“回爹的話,書局現在已經走上正軌了,自從秦知禮發明了活字印刷術,書局的效率日益增高,幾個月的時間,荒國詩集已經印刷七萬多冊了。”


    “不錯,不錯!”


    薑崢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書局的情況他一直都很清楚,但在年夜宴上說出來,總算能給薑家挽回一些尊嚴。


    隻是這件小棉襖也快漏風了,張嘴閉嘴不離秦知禮。


    而且還有……沒有趙昊那狗東西,你家秦知禮能發明出活字印刷術麽?


    得!


    又是趙昊。


    曹公公繼續小聲提醒:“皇上,說點開心的事情。”


    嗯!


    一定要說開心的事情。


    薑崢笑了笑:“西隴關那邊的事情你們聽說了麽?”


    他本來想等著皇子公主們回答的,但又想想就這戰報的保密級別,不用心的人估計猜都猜不到。


    這些完蛋玩意兒隻知道吹鎮國公,真正關心軍事的根本沒有幾個。


    就這麽問他們,等會自己肯定更窩火,便直接轉頭道:“大伴兒!你把事情給他們講一遍!”


    “哎!”


    曹公公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就把西隴關的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


    在皇帝麵前待了這麽久,嘴皮子還是挺溜的。


    雖然聲音稍顯尖細,卻能把其中的驚險和熱血繪聲繪色地講出來。


    甚至將馮大鈞戰報裏麵的內容也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一時間,眾位皇子公主聽得激動不已。


    “沒想到我們西隴關才七萬的守軍,居然頂住了如此壓力。”


    “不愧是我荒國男兒。”


    “全指望爹英明神武,折服了魏國皇帝,不然也不可能如此順利。”


    本來薑崢心情已經稍有好轉,可聽了這些幹啥啥不行,隻知道阿諛奉承的蠢東西說話,心頭便又冒出了火氣。


    全指望我英明神武?


    荒國文臣地位差了武將好一截,他們都知道踏踏實實做事兒。


    怎麽到皇子這裏,就成這樣了?


    他很生氣,但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淡淡道:“此事的確是我荒國的大喜事,不過爹一直在想,這一仗打完了,以後應當如何。你們也是皇子公主,理應為國分憂,不如你們都說一下自己的看法,若是有好的想法,爹這個當皇帝的,直接就采納了。”


    聽到這話,一旁一直微微躬著身子的曹公公不由眯了眯眼。


    看這情況,皇帝應該是要考察一下皇子了。


    畢竟年齡也大了,方才在乾清宮的時候,狀態也是相當差勁。


    以前,是國事繁忙,加上身體還算不錯,所以一直沒有考慮立儲的事情。


    現在……不得不為以後鋪路了。


    隻是情況變得太快,連曹公公都沒有準備得及。


    皇子們對這句話也是極其敏感,聽到的時候當即……


    眾人虎軀一震。


    薑琉也是嬌軀一震。


    這是想立儲了?


    我們終於有表現的機會了?


    可這個機會來得太突然,猛得出了這麽一個考題,大家都有點把握不住。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萬一說的不對薑崢的脾氣,那可就慘了。


    良久良久!


    終於。


    三皇子薑禦第一個站了出來:“爹,我覺覺覺覺……”


    薑崢眼角狂抽,轉頭看向曹公公:“大伴兒,筆墨紙硯伺候!”


    “哎!”


    曹公公連忙取出筆墨紙硯。


    閉上嘴,拿起筆,薑禦仿佛變了一個人,整個人都變得意氣風發了起來。


    若我以後做了皇帝,孟勝男應該不會拒絕成為皇後吧?


    畢竟,誰能拒絕成為皇後呢?


    於是,筆走龍蛇。


    很快,一封國策就寫了出來。


    字體遒勁大氣,頗有大家的風範。


    若“字如其人”,薑崢一定認為這是一個人才。


    但看了上麵的內容,薑崢怒氣卻有些上頭。


    這狗東西前麵分析的沒錯,西隴關失利之後,逐夷城的異族大軍便徹底沒有了停留的必要,一個月內必定撤兵。但後麵寫了這麽多,竟然全都是如何趁著魏軍損失四萬精銳,趁機東出打垮魏國的。然後又把文臣武將老生常談的打垮魏國的好處,換了一種方式複述了一邊。


    薑禦瞅著薑崢把國策看完,心中不由有些急切:“爹,如何?”


    “嗯……”


    薑崢隻是點點頭,臉上表情看不出喜悲,便看向別的皇子:“你們呢?”


    看到薑崢的反應。


    大家都懂了。


    十四皇子薑立雲趕忙站出來。


    雖然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行了。


    他拱了拱手,侃侃而談道:“我讚同三皇兄的看法,我們荒國將士西抗異族,屢屢壓著他們打,士氣正處於巔峰狀態。反觀魏軍,設計圍剿還葬送了四萬精銳,跟我們荒國軍隊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所以我讚成三皇兄的觀點,一定要趁機打魏國。不過三皇兄的具體策略我覺得不太行,我覺得異族現在已經被我們打服了,短時間之內必不可能攻逐夷城,不如等他們退兵的時候,直接把逐夷城的兵力也調到西隴關,大軍壓境定能一路攻城略地。”


    薑崢聽了,藏在袖子裏的拳頭都握緊了。


    這癟犢子,就是把薑禦的話重複了一遍,又多提了一個蠢建議。


    最後這大聰明還不忘拉踩一波。


    真要讓他上位,大荒何愁不亡?


    不過他還是麵帶微笑,微微點了點頭:“嗯……”


    倒不是他氣度好。


    而是他知道,一旦自己露出不悅的神情,後麵的那些大聰明肯定會反著說。


    至於反向誤導,他倒是不在意。


    如果一個人,連堅持自己想法的勇氣都沒有,那麽這個人一定不適合當皇帝。


    果然!


    接下來,大聰明們一個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無一例外,全都是攻打魏國,而且提出的手段,一個比一個蠢,一個比一個沒底線。


    終於,聽到第七個的時候,薑崢終於忍不住了。


    他看向薑樂清:“樂清,你來說!”


    這些皇子公主中,他也就看薑樂清比較順眼了,畢竟書局在他手中打理得井井有條。


    就算皇子都是廢物,如果有一個公主足夠精明果敢,說不定還能幫扶著皇兄皇弟坐穩江山,而且薑樂清也跟這些皇子關係不錯。


    薑樂清抿了抿嘴唇說道:“我覺得不該打!”


    薑崢眼睛一亮:“哦?你說說!”


    薑樂清理所當然道:“做人要講義氣啊!他們沒有趁火打劫,還幫我們剿滅了異族,我們還跟他們立下了三年之約,現在攻打他們不是背信棄義麽?”


    “然後呢?”


    “沒了啊!”


    “沒了?”


    薑崢眉頭微微一皺,不由歎了口氣,這丫頭做事憑的就是一股率真,書局那種苦差事最適合她做,但幫扶新皇登基還是算了吧。


    瞅見薑崢皺眉,當即就有人興奮了起來。


    九皇子薑鬆亭直接站了出來,歎了口氣訓斥道:“樂清!這就是你太天真了!國與國之間的事情,怎麽能以義氣類比呢?國家爭鋒,講究的就是爾虞我詐,雖然有三年之約,但……”


    “夠了!”


    薑崢的怒吼把薑鬆亭嚇了一哆嗦,其他皇子也是虎軀一震,薑琉瑟縮著脖子瑟瑟發抖。


    老皇帝忍不了了。


    雙手一掀,滿桌的山珍海味,就隨著桌子嘩啦啦掀翻在地,搞得太和殿一片狼藉。


    他雙目怒瞪,眼白之中帶著血絲,破口大罵道:“你們這群廢物!真是蹬鼻子上臉了?打魏國,打魏國!人家為了人族大義,放著西隴關如此大一塊肥肉不去吃,還幫我們圍剿異族,你們要打他們?


    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國無信則衰!


    我們荒國,數代奮力,才讓中原五國看得起我們?


    現在,你們要去攻打魏國,那跟異族夷狄有什麽區別?


    這頂蠻夷的帽子,你們還想撿起來多戴幾年?


    你們就是這麽傳承大漢正統的?


    朕勤勉一生,為國為民嘔心瀝血,老天為何罰我生出了你們這些廢物?


    有此等麒麟兒,大荒何愁不亡!”


    薑崢怒極,罵聲在太和殿中不斷回蕩,經久不絕。


    在他罵人的時候,這些皇子公主反應倒是都快,已經手腳麻利跪了下去,深深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薑崢罵完,卻絲毫沒有感覺心中之氣有所消散,看見這些跪在地上的廢物,隻覺胸悶不已,直接轉頭離開了。


    一頓年夜飯。


    一口菜都沒吃就結束了。


    麒麟兒們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離開太和殿,薑崢直接回了乾清宮。


    這裏很清靜,很寬敞,卻散不盡他心中的怒氣。


    坐在軟塌上,呼哧呼哧喘著氣,像是一個生氣的孩子。


    忽然。


    一陣頭暈。


    薑崢眼前一黑就栽到了軟塌上,盡管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卻發現鼻腔之中溢出了很多鮮血。


    那種眩暈的感覺,卻始終揮散不去了。


    這個症狀,他在逐夷城就有了。


    但也隻是眩暈一陣,還從未出現過暈倒和流鼻血的症狀。


    禦醫查了,但查不出病因,隻能歸結於真氣頻頻用竭導致身體虧空。


    但薑崢知道,情況並非如此。


    若沒有意外,可能往後餘生都要伴隨這種症狀了。


    拖著疲累無比的身子坐起,他瞅了一眼書案,是高高摞起的折子。


    這些折子,好像比那些麒麟兒們順眼一些。


    工作!


    薑崢擦幹淨了臉上的鮮血,便批閱起了折子。


    即便已經疲累不堪,但隻有批閱奏折才能讓他忘記悲憤。


    批閱了一會兒,雖然眩暈的感覺未減,但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然後,他批到了三份述職文書。


    趙定邊:山海嶺異族基本平定,西隴關隱患已完全清除,此戰共傷亡……


    趙無敵:我牛逼炸了!異族已經有了退兵之勢,此戰共傷亡……


    張百刃:無敵哥牛逼炸了!此戰禦陵軍共斬敵首……


    趙家!


    趙家!


    都是趙家!


    再想想剛才太和殿裏麵的那些臭魚爛蝦。


    即便趙家從頭到尾都沒想過造反,這些狗東西也會想方設法地依附上去。


    荒國下一代可以不姓趙,難不成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都可以不姓趙?


    薑崢顱內眩暈的感覺愈甚,心中的煩躁也是越來越強烈。


    腦海之中,又想起了薑淮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你為何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的可憐蟲,難道你沒有感覺,即便沒有你,趙定邊也能將另外一個皇子推到帝王之位上,荒國軍隊依舊能戰無不勝,百姓依舊能休養生息,最後達成今日你口中這‘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盛世’?”


    “你該不會以為,你好兄弟的才華,僅限於行軍打仗吧?”


    “或許荒國姓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除了你我下去之後無顏麵對列祖列宗和渾身染血的皇兄皇弟,沒有任何壞處!你說是不是啊,我的可憐蟲,哈哈哈哈哈哈……”


    “皇姐是唯一對你好的人,你願不願意相信我?皇姐這裏,還有一個幫你滅掉趙定邊的方法,比你的方法好用,你願不願意聽?”


    “讓他監國,讓他監國,你擔心的問題就都沒有了!”


    “我是唯一一個對你好的,我是唯一一個對你好啊的,哈哈哈哈哈……”


    可憐蟲!


    可憐蟲!


    莫非,朕真是一個可憐蟲?


    三年!


    荒國還有三年的時間,好好發展。


    但朕!


    能等到三年麽?


    趙定邊,朕的好兄弟,你難道真的是文武全才,即便執政也絲毫不遜於我?


    不!


    朕不相信!


    薑崢打開了趙定邊的述職文書,筆鋒依舊蒼勁有力,不像自己落墨,一筆一劃仿佛都在虛張聲勢。


    甚至包括自己這滿頭烏發,也全都是染出來的。


    你呢?


    趙定邊?


    雖說荒今日之盛世為你我兄弟聯手所創,但朕為荒國嘔心瀝血多年,明明與你同歲,卻比你衰老二十年。


    但為何,所有人提起來,你的威名都不下於朕?


    莫非,你真能完全替代朕?


    紛亂的思緒愈發淩厲,攪得薑崢頭痛欲裂。


    良久良久!


    他揉了揉腦袋,緩緩坐直身體,將淩亂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梳了起來。


    筆走龍蛇,寫下三份詔書,分別是給趙家父子與馮大鈞的。


    時日無多。


    趙定邊乃至整個趙家的去留,也該趁早下決定了。


    先前一戰,明麵上馮大鈞戰績最為豪華,以七萬西隴守城軍,圍剿十萬異族。


    若此時讓趙定邊監國,則帥印便能順理成章地落在馮大鈞的手中。


    往後三年至關重要,但也不是完全耗不起時間。


    老夥計,你監國。


    若荒國歌舞升平,文臣武將皆為你鞠躬盡瘁,就……別怪兄弟了。


    隻希望你能趁著這個機會兒,讓“鎮國公”三個字的名望盡快走下來,但也別把荒國搞得太糟。


    如此一來……


    朕,朕……或許還能保你後輩!


    三封詔書寫完,薑崢已是雙目通紅。


    眼神中,帶著些許愧疚,但更多的是瘋狂。


    若與別人說,有人想要殺掉這個六國第一宗師,定被人當做無稽之談。


    六國之中,趙定邊戰力無敵,這是舉世公知的事情。


    但其實……薑崢有辦法必殺趙定邊!


    至於什麽辦法……


    薑崢深吸了一口氣,從書架上取下兩個空空如也瓶子。


    這兩個瓶子,曾經裝著一對鸞鳳蠱。


    通過特殊的藥液,將鸞蠱和鳳蠱分別化作液體,蠱液進入人體,就會立即浸潤到靈台之中。


    從此,兩人便會像鸞鳳蠱一樣,同生共死。


    隻要一人死亡,另外一個人靈台就會瞬間崩壞,不到十息的時間,就會徹底死亡。


    這蠱液隱蔽性極強,任何人都發現不了它的蹤跡。


    即便宗師也不行。


    如今瓶子空了,兩份蠱液,一份在自己靈台,另一份在趙定邊的靈台。


    兩人已經注定要一起死了。


    他要做的,就是把兩人死前死後的事情,全部安排妥當。


    把三份詔書交給曹公公讓他分別送出去之後,薑崢站在乾清宮門口久久不語。


    不知站了多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定邊!以這個方式殺你,已經是最體麵的方法了,還請你不要怪我。請你別讓我失望,我也不想讓芷羽守寡。我更不想到了下麵,無法麵對薑家的所有人,尤其是……我的皇姐!


    抬頭望了一眼夜空。


    星火璀璨。


    夜深了。


    ……


    夜深了。


    鎮國府。


    煙花還未停,看起來依舊熱鬧無比。


    不過趙昊和薑芷羽已經回到了臥房裏。


    “薑素素真這麽說?”


    薑芷羽美眸睜大,眼神中滿滿是驚訝和淒愴。


    趙昊臉色沉重,緩緩點頭道:“對!”


    在逐夷城的時候,薑素素一點都沒有把自己當外人,將她畢生所學的蠱術傾囊相授。


    他也就是那個時候,才弄清了一個驚天秘密。


    那就是,鸞鳳蠱不僅可以作為傳信工具。


    還能作為盟誓聖藥,或者……毒藥!


    這種毒藥,比心狐的心玉還要霸道。


    一旦毒發,雙方死亡時間相差不會超過十息,即便是宗師也根本抵擋不住。


    提到這個時候,趙昊幾乎一瞬間就想到了老爺子小書房裏麵的暗室。


    第一次進去的時候,發現裏麵的鸞鳳蠱少了一對。


    本來兩對鸞鳳蠱,他以為老爺子一對自留,一對給放在軍隊培養。


    但後來,趙昊沒有發現軍隊任何有鸞鳳蠱的跡象。


    再後來,軍隊出現了鸞鳳蠱,但暗室裏的第二對鸞鳳蠱也消失了。


    現在想來,第一對鸞鳳蠱消失的時候,內河事件才剛剛發生。


    啟智文星加持的記憶沒有任何疏漏,他記得就在當天,老爺子就抱著心悅仙釀,去陪老皇帝喝酒去了。


    所以……


    趙昊每每想到這裏,就會感覺到胸口極悶,半天喘不上來一口氣。


    他枕在薑芷羽的大腿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嘴裏喃喃自語:“以前我還不明白,為什麽老爺子那麽愚忠,但現在想想,他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計劃。


    從一些跡象,也能猜的出來,他一直都在部署。


    為的就是,兩個小老頭一起死了以後,能讓我們一家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也安排人護佑荒國安寧。


    這下好了,他能殺得了皇帝,卻也是用自己命換的。


    他保住了對百姓的忠。


    也保住了對兄弟的義!


    但我不明白了,既然薑姓受命於民,老爺子忠的也是百姓。


    那為何,荒國的皇帝不能是別姓,甚至根本不用是具體的哪條血脈。


    兩個小老頭格局打開了,但卻沒有完全打開。


    這點我也不在意。


    但他為什麽要跟皇帝玩命?


    明明老爺子身體倍兒棒,這麽下毒可不像是為了殺皇帝,而是為了和皇帝一起死啊!”


    趙昊心情十分煩躁。


    他之前就猜出了老爺子的安排,直到知道鸞鳳蠱的妙用時,才確定老爺子就是這麽想的,而且手段無比激進。


    剛聽到這些的時候,他沒在薑素素麵前有任何反應。


    但那天晚上,他難過得一晚上沒睡著覺。


    薑芷羽神色複雜,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那,有方法解麽?”


    “有……”


    趙昊咬了咬牙:“而且有兩種。”


    薑芷羽眼睛一亮:“什麽方法?”


    趙昊臉色比黑炭都難看:“第一種方法,就是把另外一對鸞鳳蠱煉成藥液,然後在一個月之內,讓原本受蠱雙方反過來服用。因為一個月的時間,蠱液還沒完全浸潤靈台,這樣的話鸞鳳兩種蠱液就能相衝抵消。


    可……距離老爺子去投毒,已經好幾個月的時間了啊!


    焯!”


    如果早點知道,趙昊肯定會瘋了一樣去投毒。


    可特娘的一個月?


    趙昊想殺人!


    薑崢,你看你把我家小老頭逼成啥樣子了。


    薑芷羽神色一黯,又趕緊問道:“那另外一個方法呢?”


    趙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需要龍血和鳳髓,不多,一滴就夠!在其中一人死去,而另外一個人將死未死的十息時間內,給另外一個人服下,並且還需要這個人主動放棄與另一個人的聯係。”


    薑芷羽噎了一下:“這世界上,真的存在龍與鳳麽?我們心狐一族的傳承記憶好像沒有。”


    趙昊揉了揉太陽穴:“我不知道,我奶奶的筆記裏也沒有。”


    如果有,他找翻天也要把這兩樣東西找出來。


    他也沒想到,區區兩條蟲,毒性竟然如此霸道。


    趙昊握了握拳頭:“焯他娘的薑太升,這坨臭狗屎,果然沒安好心!”


    他清楚地記得,這玩意就是薑太升送過來的。


    而且薑素素說了,如今可能掌握鸞鳳蠱藥液配置方法的,可能隻有她自己。


    薑崢也有可能,畢竟她娘是薑崢的妃子之一。


    這苟吉巴的薑太升。


    果然沒安好心。


    這廝肯定是猜出了兩個小老頭的想法,特意把藥液送過來的。


    隻說功效,便已經足夠讓老爺子自己思考怎麽用了。


    到時候,兩個小老頭一起玩完。


    荒國的其他皇子,又個個都是奇葩,隻有薑太升和薑東升能夠拿得上台麵。


    若誰再能取得“無敵哥”的信任,那登上帝位的希望就會大大增加。


    畢竟黑臉漢可不像老爺子那般心如明鏡。


    讓這個狗東西當上荒國皇帝,才是最大的災難。


    在這個舉國同仇敵愾,恨不得殺滅所有異族的國度,出現一個與異族妖族密切勾結的皇帝。


    真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兩個小老頭,估計都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們身隕之後,會留什麽對付薑太升的後招。


    身隕?


    我身特娘的隕!


    趙昊有些煩躁:“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龍血和鳳髓!”


    薑芷羽有些懵:“怎麽找?”


    “你等等我!”


    趙昊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


    凰禾!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請的外援。


    她胸……她年齡大,她懂得多。


    激活天涯咫尺玉,很快麵前就出現了一個投影。


    趙昊不禁感歎,還是凰禾姐牛逼。


    你看魏國的那個曹賊,想跟小老頭通一下話,還得摔碎一塊美玉。


    不像凰禾姐這天涯咫尺玉,隨便循環使用的,一看就符合可持續發展觀。


    畫麵之上,凰禾穿著睡袍,睡眼惺忪卻又十分驚喜:“好弟弟,多長時間沒見,讓姐姐看……”


    她發現了旁邊的薑芷羽,當即改口道:“讓姐姐看看我的好弟妹!”


    趙昊扯了扯薑芷羽的衣袖:“快打招呼。”


    “凰禾姐好!”


    薑芷羽甜甜一笑,下意識朝趙昊身上貼近了一些,趙昊並沒有瞞她太多東西,凰禾的名字和故事她還是聽過的。


    凰禾臉色很快恢複了自然:“你怎麽每次都是大晚上的找我,有什麽事麽?”


    趙昊直接開口問道:“這世界上有龍和鳳麽?”


    凰禾麵色一變:“你問這個幹什麽?”


    趙昊也不隱瞞,直接把老爺子的話說了一遍。


    凰禾皺眉沉思:“如果不騙你的話,這世界上真有龍和鳳,不過……難度實在有些大。至少在我們力所能及的疆域,基本上遇不到。”


    趙昊心頭一沉,凰禾修為那麽高,在她力所能及的疆域都找不到。


    那自己……


    他清楚薑崢的身體已經十分差勁了,也不知道三年之期到的時候他還在不在。


    三年之內,我能做到凰禾都做不到的事情麽?


    卻不料凰禾話鋒一轉:“不過你要是真想這麽做,也不是沒有辦法。”


    這特娘的。


    說話大喘氣兒!


    趙昊急了:“那你快說啊!”


    凰禾笑道:“大蛇成蟒,大蟒成蚺,大蚺成蛟,大蛟成龍,雖然這個說法算不上特別準確。不過其內在也有一定的道理,目前的疆域倒是找不到龍,但並不妨礙你造龍,當然可能要花很多錢。”


    “造龍?”


    趙昊驚了:“怎麽造?”


    薑芷羽也是無比好奇,她倒是聽趙昊講過“造龍”,不過他口中的“造龍”是“屠龍”的必要條件,跟這個“造龍”並不是一回事兒。


    但龍乃天生神物,把它造出來未免也太駭人聽聞吧?


    凰禾攤了攤手:“就是找一條血脈特別強的蛇、蟒、蚺、蛟,不斷為它提升血脈,隻要灌的血脈藥材夠多夠好,就能成為真龍。亦或者學學蛇王,找南宮家的女子,一代代把血脈提純下來。不過南宮家族瀕臨滅絕,一直近親容易生出憨憨,而且時間也不夠。所以,你還是用藥材灌吧!”


    趙昊噎了一下:“那得花多少錢?”


    凰禾無奈道:“看血脈!如果血脈一般,可能幾千萬金都不止,如果血脈很純很強,或者幹脆有龍血,可能幾十萬金甚至十幾萬金的藥材就行,不過……人家血脈要是純了,也不用等到現在。


    對了!如果姐姐沒猜錯,那個蛇王血脈返祖燭九陰的小蛇女在你家對吧?你要真想造龍,她應該就是不二之選。”


    “嗯!”


    趙昊點了點頭,他手裏剛好有一株龍血草,雖然品質不是特別高,但聊勝於無,以後再想著慢慢堆。


    而且燭九陰本來就有另外一個名字,叫燭龍,血脈當然是杠杠的。


    他又問道:“那鳳髓呢……”


    凰禾臉色有些不自然:“這個倒也能找,你就不用操心了,姐姐這邊幫你的忙。你……還有事情麽?”


    趙昊笑道:“沒別的事情了,就是問問你最近近況,現在擱哪兒呢?”


    凰禾擺了擺手:“還擱齊國呢!這件事兒稍微有些麻煩,可能還要幾個月。”


    “好嘛!”


    趙昊笑了笑:“三月份我也要去齊國,到時候請你喝酒啊!”


    凰禾點頭:“那姐姐等你,記得帶上弟妹啊!”


    她朝薑芷羽笑了笑,便關閉了天涯咫尺玉。


    “呼……”


    趙昊鬆了一口氣。


    關鍵時刻,還是凰禾姐給力。


    他攥住薑芷羽的手,直接去了地下密室,把龍血草取了出來。


    然後就搞出了藥爐熬製了起來。


    趙昊不懂煉丹,但跟著薑素素混了一個月,熬藥還是沒有問題的。


    隻要在藥效消散之前服用,效果?


    ??丹藥其實差不了多少。


    而且他的收藏也足夠,輕鬆將配藥和輔料湊齊。


    一個時辰後。


    他端著熱氣騰騰的藥爐拍響了紅苓的門。


    紅苓睡眼朦朧地推開了門,看到是趙昊,不由臉頰紅了紅,囁嚅道:“公子,回來第一天晚上就能輪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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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趙昊忽然感覺有些愧疚,晃了晃手裏的藥爐:“這個是提升血脈的藥,等會你給小豆莎灌進去,這株龍血草屬性偏陽,她肯定不愛喝,但就算灌也得給我灌進去,就說我這個當爹的給獎勵。你喂她的藥都多,應該比我懂,一刻鍾內一定要入腹,不然藥效就沒了。那……我先走了啊!”


    小豆莎感覺自己喝藥的時候很醜,除了紅苓,堅決不讓任何人在旁邊。


    “嗯!”


    紅苓溫柔地應了一聲,眼眸中帶著一絲失落。


    趙昊有些不忍心,在她唇間吻了一下,猶豫片刻後說道:“我……後半夜過來!”


    紅苓眼眸一亮,趕緊點頭:“嗯!”


    ……


    一個時辰後。


    六國疆域!


    蠻荒!


    域外!


    所有的蛇、蟒、蚺、蛟,都齊齊地打了一個哆嗦,血脈低的甚至伏地戰栗不止。


    因為,他們耳邊,似乎傳來了一陣龍吟聲。


    而妖族內部,也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


    恢複萬字。


    誰說我開擺的?


    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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