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幾個婦女急匆匆地進了村,後麵人群說笑著依舊慢悠悠地走著。


    尤其那個高個子知青,肩上扛著個钁頭,邊走邊跟身旁的兩個女知青說笑,我估計那倆女的裏麵其中有一個是跟狗娃相好的陳燕子吧。


    狗娃呢,躲在草垛後可能聽到了萬大剛的動靜,下意識地回頭往這瞥了眼,見我也在望著他,心裏似乎有了底氣,遂起身就繞過草垛,站到了村口路邊。


    萬大剛猛然發現了他,稍一愣,開口罵道:“二流子,你小子咋又來了?趕緊滾!”


    這也許是當著眾人的麵,他不好意思爆粗口,話說的比較文明,但底氣十足,且充滿了極度厭惡和不屑。


    人群裏一個女知青急上前跟狗娃打招呼,這女的正是跟萬大剛說笑的那倆人的其中一個。


    她身材不高,紮著倆小短辮,圓臉白裏透紅,頗有些可愛,著上身穿著一件天藍色褂子,著一條黃綠色軍褲,雖然顯不出身材,但胸前卻結結實實地凸出來,像掖著兩個皮球。


    因為她的聲音低,我也聽不清他們在說啥。我想這女的應該就是陳燕子吧。


    而那個萬大剛一看火了,幾步抄上去,猛推了狗娃一把。


    狗娃一個趔趄差點栽倒,但旋即又直直站住,用手抹了下油頭,跟萬大剛說了句啥,還是因為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隻見萬大剛放肆地嗬嗬一笑,衝他點了點頭,大搖大擺地往村裏走去。


    陳燕子跟他說了幾句,被女同伴拽著走了。


    狗娃站在那兒望著這群人全部進了村,隨即轉身朝林子裏跑來,急聲道:“姐夫,跟那小子約好了,他回去洗洗就來這兒。”


    我哦了一聲,道:“好,你去村口好好瞅著,看他是自己來還是帶著人來。”


    狗娃說肯定是自己來,帶人的話就丟麵了,那小子傲著呢。


    我不放心呀,萬一他真帶人扛槍持棍地來了,那我們跑都來不及,要知道,打群架跟單個挑的性質是絕對不一樣的。何況我不敢惹麻煩呢。


    狗娃拗不過我,隻好又跑了回去。


    不一會兒,狗娃大約望見人了,轉頭衝我使了個眼色,便抻了抻衣角,又下意識地抹了下油頭,雙手插腰,慢慢踱到了路中間,昂頭衝對麵叫道:“好,說話算話,哥我服你!”


    “去你娘的,老子不用你個二流子服,說吧,到哪兒打,你狗日的三番五次來找事,今天我可說好了,你挨這次揍後,不許再來叨叨,若再敢來,老子就打斷你的狗腿,明白嗎?”萬大剛氣衝衝地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裏。


    狗娃可能被他的氣勢震住了,嚇的連連後退,雙手由插腰變成了護著肚腹,頻頻往我這兒看,道:“知,知道,你別在這動手,讓人看見不好,走,那邊小樹林裏去,老子昨天剛學了一招泰山壓頂,不灌死你才怪了……”


    狗娃躲躲閃閃,邊說邊倒退著把他往這邊小樹林裏引。


    萬大剛不知是計,嗬嗬恥笑著,挽著袖子就跟著狗娃進了樹林。


    我遂從灌木後跳出,讓過狗娃,擋在了萬大剛麵前。


    他猛一愣,驚愕地上下打量我一眼,忽然明白了什麽,仰頭哈哈大笑:“二流子,你特麽原來還請了個幫手,好,好,老子一鍋燴了你們……”


    因為有我在前麵擋著,狗娃在後麵就有了底氣,咋呼道:“姐夫,別怕他,他狗屁不是,根本不會打架……”


    萬大剛一愣,疑惑地看著我:“你,你是這個二流子的姐夫?他有幾個姐?”


    “別跟他囉嗦,姐夫,打!”狗娃躲在我身後,跳腳叫道,那急迫樣,恨不得讓萬大剛立馬倒地不起。


    我也不想磨嘰了,這兒是他們的地盤,萬一時間一長,村裏再出來人,那我們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我眼盯著幾米外的萬大剛,暗暗握緊了拳頭,腿也慢慢拉開了架勢。


    萬大剛見此也毫不含糊,刷地後退了半步,雙掌一前一後,弓步眯眼,跟我較上了勁。


    他非常清楚,既然狗娃把我叫來打架,那身手肯定不錯,所以他不敢貿然出擊,隻把眼光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其實我會個屁呀,隻是幾十年來打架摸到了些門路,又憑借身高體壯力氣大,隻能速戰速決,若幾回合打下來不分勝負的話,人家會憑著套路逐漸占據上風,那樣我就完了。


    “呀——”我狂吼一聲,一個躥跳,舉拳朝萬大剛的麵門打去。


    萬大剛也是血氣方剛,竟不避不閃,出手迎著我的拳風襲來。


    他這一招非常歹毒,不是要硬碰硬,而是要在彼此接手的一刹突然來個反手擒拿加背摔,我若中招,那就會騰空被摔出去跌在地上,到時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當然不會上當,在彼此拳掌幾近接觸的一刹那,我拳走偏鋒,猛然起腳就“咚”的一下踹在了他的大腿上。


    這小子沒料到我上下盤齊出,躲避不及,“啊”的一聲,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套路頓時大亂,我哪能放過這一瞬即逝的大好機會?隨即飛身撲上,死死抱住了他的要,一個旱地拔蔥,抱著他就雙雙撲在了地上。


    隻是,我在上,他在下,他有勁使不出呀,雙腳拚命亂蹬,雙手胡亂撲打,而我在不顧一切地掄拳朝著他的臉頰咣咣猛打了幾下,隨著鮮血四濺,這小子漸漸不再掙紮了。


    “打,打死他!”狗娃見此,也熱血沸騰,咋呼著奔上來,用腳咣咣猛踢他的腦袋。


    好了,這小子沒再起的機會了!


    我氣喘籲籲地從他身上站起來,拭了拳頭上的血漬,衝仍在踢打的狗娃道:“好了,別把他腦子打壞了。”


    狗娃這才罷手,衝滿臉血汙的萬大剛罵道:“小子,服不?特麽有種的再爬起來打呀,*你娘的……”


    罵著又踢了他一腳,萬大剛腦袋晃了一下,不吭不哼,沒半點反應。


    咦?我心猛地一緊,這小子裝死還是……


    我疑惑地皺眉盯著他,衝狗娃擺了擺手,蹲身探手湊到了他的鼻孔下,靜心一試,腦袋轟的一炸,懵了,這,這家夥咋不喘氣了?


    這下我昏了,轉頭驚恐四望,沒有人影,起身拽著狗娃就要跑。


    狗娃不知萬大剛死了呀,罵罵咧咧地還要打,我低叫一聲:“他死了,快跑!”


    “啥?”狗娃也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我拽著竄出了樹林,穿過田地,朝西南山區玩命地狂奔起來。


    “姐,姐夫,他,他真死了還是假裝的?你別嚇唬我呀……”狗娃半信半疑,跟在我身後邊跑邊呼哧著問道。


    我道:“這還有假嗎,連氣都沒了……”


    “啊?”狗娃一聽昏了,一個踉蹌差點栽倒,顫聲苦道,“那,那咱咋辦?殺人要償命的呀。”


    這小子怕死,我自然也怕死,硬聲道:“要償你去償,老子可不想吃槍子。”


    “你,你打死的人,咋賴我了?”狗娃急了。


    我道:“放屁,是你踢他的太陽穴,把腦子踢爛了,敢不承認?”


    其實萬大剛到底被誰擊中致命傷,我們也不清楚呀,不過清楚的是,我倆若被抓住,那肯定都的死刑,毫無僥幸。


    我呼哧著把這結果說了,狗娃心理上似乎輕鬆了少許,說那反正你跑哪兒我跟到哪兒,要死都死,要活都活,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誰也甭想落單。


    我倆一氣跑出十幾裏地,都累屁了,大汗淋漓,喘氣如牛,踉踉蹌蹌地慢慢停下來,尋了個平坦地地邊,一屁股坐下,仰身躺了下去。


    跟風箱似的猛喘了一會,腦子也慢慢理順了頭緒,接著就商量起往哪兒跑,到哪兒落腳的事。


    反正,我們是不敢再在他家呆了,不定今下午或晚上就會去人抓我們呢。


    可,我們也不能就這麽啞不聲地玩失蹤呀,因為這一走,不定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倆老人和大琴了呢。


    還是趁著這個唯一的時間空當,回去跟他們見一麵,說幾句話,再遠走高飛吧。


    當然,我還有另一個目的,最好能帶上大琴,不過話又說回來,帶上她是個累贅,以後的日子肯定是逃進某座大山裏苟且偷生,她也許不適應,或者再重遭三山媳婦和秀兒的結果,那樣我是等於害了她。


    唉,真特娘的,做夢也沒想到能把萬大剛那小子打死呀,早知道他那麽不經打,老子也就不那麽下狠手了,這,這都是命呀,一輩子東躲西藏,上竄下跳,到現在還是這樣,冥冥之中肯定是剛從娘肚子裏出來就被老天爺念了咒,想不竄都不行。


    我倆癱在地上把氣喘順溜了,接著又爬起來繼續往大山裏竄,太陽偏西的時候,終於望見了隱在山根樹林裏的那三間草屋。


    我站在山坡上,心裏是五味雜陳,這特娘的,來這兒還不到三四天,又要逃竄,啥時候是個頭呀。


    “姐夫,快走呀!”狗娃往前跑了幾步,見我沒跟上去,回頭喊道。


    姐夫?特娘跟你姐剛有點眉目,這眨眼又成光棍了,都是你小子……


    不對,若沒碰到他,也許我早就被野狗、狼獸啥的啃了,唉。


    我長長歎了口氣,和狗娃急急往家趕去。


    “姐夫,咱回去怎麽跟老頭說?”狗娃問道。


    我蹙了下眉,道:“就說我們要出遠門,要他們別掛念。”


    “那,那他們要緊著問呢,”狗娃道,“幹脆直說算了,也好讓他們心裏有個數。”


    “不行,他們若知情不報,不阻攔的話,到時是要坐牢的。”我嚴肅道。


    狗娃哦了一聲,道:“那咱還回去幹啥?不如直接啞不溜地走了拉倒,省的讓他們瞎叨叨。”


    這小子心夠硬的。


    我就埋怨起來,說都是你小子害的,本來咱不缺吃不缺穿的,你偏要去勾搭那個啥燕子,現在好了,燕子沒逮著,人家要滿世界逮咱了。


    狗娃也覺得冤枉啊,說你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好歹還跟我姐睡了覺,我呢,隻親了燕子的嘴,摸了幾把奶,連毛都沒見著,這若死了,這輩子就忒虧了。


    我見他情緒低落,也不敢再打擊,就說死不了,等咱找到個隱居的地方,到時有合適的女人話,再給你撮合個。


    狗娃卻連搖頭,說我不是個願意湊合的人,若想湊合,早跟別的女人結婚有孩子了,我隻喜歡有文化,有眼界的城裏姑娘,農村的一律不叨叨,寧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


    我說你想不想不管我事,我可不想當。


    他立馬明白了我的意思,說那咱帶上我姐吧,一塊跑,到時還能有個照應,能幫咱洗衣做飯啥的。


    我特娘的何嚐不願這樣啊,可一旦帶上她,那她就成同案犯了,家裏倆老人咋辦?咱不能隻為自己著相啊。


    狗娃不吭聲了,我們下了山坡回到家裏,老頭不在,去山裏采藥草去了,隻有狗娃娘和大琴,見我們回來,忙問離婚證明啥的辦好了?


    狗娃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說辦個屁,就唉聲歎氣起來。


    娘倆不知發生了啥事呀,就緊著問到底咋的了?我隻好說這離婚證明不好開,很麻煩的,因為那個四眼猴子犯得罪太惡心,太令人不齒,縣上要我們去省城濟南跑一趟,所以,為了盡快把離婚證明辦下來,我們必須出趟遠門,你們也不要掛記,有我在,大軍肯定不會再惹事,也保證他在外麵受不著屈,遭不著罪,等辦好了就回來。


    老太太和大琴一聽,麵麵相覷,她們沒見過世麵,也不懂這些呀,隻說咋這麽麻煩呢,唉,早知道那個猴子那麽下作,當初不跟他就好了,這牽扯著咱這一家不得安穩。


    狗娃煩躁地一揮手,說別瞎叨叨了,我們現在就走,去縣城買車票去,你們在家好好過日子就行。


    娘倆一聽,感覺不對味呀,疑心頓起,說這都啥時候了,等趕到縣城天色早就黑了,哪還有賣票的?要去也得明天呀,一大早天不亮就做飯給你們吃了走,耽誤不了買票坐車。


    我說不行,晚上去縣城還要找個戰友,幫著一塊去省城呢,他在那兒有熟人,辦事快。


    老太太聽了,也就不再阻攔,說那你們跑了大半天了,也該餓了,讓大琴給你們做點飯吃了再走吧。


    我們那還敢在家磨嘰,說不用了,也不餓,等去了縣城跟戰友一塊下館子吃。


    老太太同意了。狗娃就去了西屋忙著找衣服帶上。


    我呢,時間短暫,管咋也得跟大琴道個別呀,就謅了個理由,把她領到屋後樹林裏,二話不說,抱著就親,手也胡亂摸索起來。


    她不知我們這一去會永不歸來,掙著說別,別,你這是幹啥呀,大白天的讓我娘她們看見就不好了,以後時間有的是呢,等你們把離婚證明辦回來,咱倆光明正大地成了親,我豁上這身子,開著你造。


    我心裏暗歎,不會有那一天了,見她極力掙紮,也就停了手,問她我若多時回不來,她能不能再另找人嫁了?


    她不明白我的話呀,說你淨說些沒譜的,去省城最多也就三五天就回來了,咋還說這個?放心,你就是一輩子回不來,我也會等你到老,隻要你心裏想著還有我這麽個人就行。


    我心裏一熱,又緊緊抱住了她,說我會回來的,一定娶你,白頭到老。


    我們正粘乎著,狗娃挎著個包袱,吆喝著過來了,他娘緊跟在後麵,一個勁地叮囑在外麵要小心,別亂跑,雲雲。


    我忙和大琴分開,跟老太太道了聲別,和狗娃拔腿就急急往東邊走去。


    走了老遠,想繞向南邊山穀,回頭瞥了眼,見娘倆還站在林邊河灘上遠遠地眺望著我們。


    唉,兒行千裏母擔憂啊,也許,我不該闖進這個安寧靜謐的家裏來,那樣,狗娃雖然受點委屈,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地步,大琴呢,也會和她丈夫繼續過著平淡又憋屈的日子,可現在,她卻連丈夫都沒了……


    我,特麽就是個掃帚星啊,到哪,哪兒就會不安寧,沾誰誰倒黴,命,命太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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