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團長、李連長、王鳳蘭和一個年輕的書記員對頭小聲嘀咕了一陣後,四人抬頭挺起了腰板。


    二柱子見此,衝熙攘的人群厲聲喊道:“都別喳喳了,八路軍首長要審判漢奸了!”


    我靠,還沒審就定罪?


    我暗叫不好,仰頭衝他道:“我不是漢奸,是殺鬼子的英雄!”


    二柱子嘴一撇:“狗屁,你以為你們倆狗漢奸做的事,我們不知道呀?小子,等會看!”


    他惡狠狠地說完最後三個字,槍口衝我點了一下,那意思是你死定了。


    我急了,轉頭看向三麻子,見他坐在太師椅上緊皺眉頭,一臉肅殺。


    這家夥心裏肯定在翻江倒海,可縱是有萬千妙語,嘴上也說不出來呀。


    李連長見此,啪的一拍桌子,道:“好了,肅靜,現在開始審問!”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都緊緊盯住了我和三麻子。


    “胡大海,我問你,你把我派給你的那十位戰士帶到哪兒去了?”王團長開口了。


    這個我可以替三麻子說,就接道:“我們開著卡車進了濟南府了。”


    王團長道:“進去後發生了什麽?你們為什麽不抵抗?是誰要投降的?”


    我娘,句句要命呀。


    我欺三麻子不會說話,忙實話實說,是三麻子不讓抵抗,是他逼著我們投降的,等等。


    三麻子聽著,臉上的汗珠子滾下來了,臉皮急抖,嘴巴也顫的不行。


    沒辦法,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個我沒冤枉他,先把自己摘出來再說。


    我陳述完事實,又緊說道:“當時我見被鬼子包圍了,就從腰裏掏出手雷,準備跟鬼子拚命,同歸於盡,可,我三爺他硬逼著我放棄反抗,舉手下了車......首長同誌,我不是漢奸,我跟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呀,死也不當漢奸的......”


    我說這話時,腦海裏突然閃出了荷花的身影,她和阿雲就是被鬼子殺害的,眼淚奪眶而出。


    “好!”王團長點了下頭,“是誰殺害了戰士們的?他們在犧牲前有沒有投降,有沒有向日軍屈服,都喊了些什麽?”


    這些,那個翻譯劉謙應該早就跟他們說了,王團長的目的就是要通過我的口,來說出八路軍戰士的勇敢,趁機鼓舞教育圍觀的百姓。


    我雖笨,但絕不傻,自然知道我該說什麽,就高聲道:“是三麻子要殺戰友們的,十個戰士被鬼子嚴刑拷打,寧死不屈,在被害前還高呼‘中國人民團結起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共產黨萬歲’,他們,他們喊完就犧牲了......”


    我說完,抱頭嗚嗚大哭起來。


    “是誰殺的?”李連長厲聲質問道,火氣衝天。


    我心一顫,也不敢哭了,膽怯地用手指了指我身邊的三麻子:“是他......”


    轟的一聲,整個會場頓時炸了,鄉民們舉胳膊拚力大喊著往前擠來,幾個八路軍戰士忙張手拚力阻攔。


    我們瞬間處在了暴風的眼上。


    “打死這個老漢奸......”


    “替犧牲的戰士們報仇......”


    ......


    在二柱子的極力鼓動下,人群一波波地往前擠來,戰士們眼看被推的前仰後合招架不住了,王鳳蘭忽地站了起來,大聲喊道:“肅靜,肅靜,都別急,聽首長宣判!”


    二柱子一跺腳:“王會長,這倆東西都承認殺了八路軍戰士了,這就是死罪,還等啥呀?”


    他的話剛落,鄉民們又要起哄,尤其是那個烈屬李冰冰,她也許想起了自己犧牲的男人大福,也許想起了我的奸行,抱著孩子嗷嗷大哭起來。


    二柱子忙穿過人群奔到她身邊,高聲安慰道:“別別,妹子你先別傷心,這兩個狗東西今天死定了,等會我就一槍一個替你報仇,你要學會堅強,化悲痛為力量,跟鬼子,跟漢奸鬥爭到底......”


    這小子,真特麽是嘴上的巨人,行動的矮子呀。


    但在群情激奮麵前,我是不敢再有哪怕半點舉動和語言來引爆炸點的,隻能悶頭等待王團長的最後判決。


    不過我心思我應該死不了,三麻子是鐵定玩完了,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若死麻子不逃出來,也許這回我早把那個日本藝妓佐佐木純子睡了,還用的著來遭這個罪,丟這個命嗎。


    麻子呀麻子,你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這回,你有口不能言,縱有天大的花言巧語也說不出來,生生帶著一肚子智慧見閻王去吧。


    待人群冷靜下來後,王團長又衝我道:“你,郭德金,還有什麽話要說?”


    他這是要我表白此後我們殺鬼子為八路軍報仇的事,以平息民憤,把我的罪責脫出來,單摘十惡不赦的三麻子。


    我哪敢放過這表現的機會?


    於是瞪眼咬牙掄胳膊的把我們怎麽為犧牲的戰士們報仇,怎麽殺鬼子的事,抑揚頓挫,聲情並茂地講了一遍。


    話落,全場一片肅靜,無數隻眼睛驚訝地盯著我,他們不明白我們這倆漢奸咋會突然殺起鬼子來,你娘,太複雜。


    因為在他們的意識裏,隻有壞人和好人兩種,這既殺八路又殺鬼子的做法,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一臉迷糊。


    王團長聽了,讚賞地點了下頭,我心裏也終於一塊石頭落了地,命,保住了!


    接下來,王團長和李連長及王鳳蘭三人對頭小聲嘀咕起來。


    他們在做最後的決定,也就是定三麻子的生死。


    我偷眼看向三麻子,見他臉上已沒了汗,臉色赤紅,兩眼瞪得溜圓,緊咬牙關,臉上的肌肉條條繃起,不知是憤怒的還是緊張的。


    但不管他咋想,死是一定的了。


    我心裏不由一陣悲哀,三爺,別怪我,我這也是實話實說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您老橫行江湖幾十年了,也算作到頭了,唉。


    王團長他們嘀咕了一會,皆把目光轉向了三麻子,表情冷酷且帶著惋惜。


    我心裏咕咚一下,這是要宣判了。我突然一陣激動,忽地站了起來,不管不顧地衝王團長道:“報告首長,我,他......也是迫不得已,被鬼子逼的呀,我們不想殺戰士們,可鬼子......”


    “好了,好了。”王團長壓了壓手,“我們知道,但政策是不能寬恕的!”


    完了!


    我瞪眼張嘴地又慢慢坐回了凳子上,等待著王團長的最後判決。


    王團長清了清嗓子,高聲道:“經過我們的研究決定......”


    我聞聽此言,心就猛地一下揪到了嗓子眼。


    “現在我宣布......”


    王團長剛說到這兒,忽見三麻子轟地站了起來,舉手高叫:“我有話要說......”


    我腦袋轟地一炸,傻了,麻,麻子敢開口說話了?


    雖然語氣含混不清,但我們每個人都聽明白了他的話,我心裏不由一陣驚喜,也夾雜著一絲擔心。


    麻子能說話了是天大的喜訊,可萬一他反戈一擊,為了逃脫自己的罪名而把一切罪過摁到我頭上,我豈不倒了黴了?


    眾人一看,也懵了。


    二柱子嗷的一聲竄上來要阻止,忽聽王團長喊道:“別動他,咱們八路軍有政策,他有啥話盡管說開。”


    “對,”李連長也叫道,“看他怎麽表演。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決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讓他說!”


    二柱子一聽,訕訕地退到了一邊。


    我吃驚地發現,三麻子額頭上的汗珠子又冒了出來,因為開口的緣故,下巴傷口處也滲出了血水,吧嗒、吧嗒地滴到了胸前的衣襟上,他的身子在微微顫動著,在聚集全身的毅力來運用到嘴巴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三麻子艱難地說道,“我胡大海生不改名死不改姓,我走南闖北幾十年,雖然做過一些混事,但心中始終抱有一個堅定的宗旨:我是中國人,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出賣同胞,不當亡國奴,不做漢奸......”


    他越說越勇,越說聲音越清晰,但沒有一句廢話,字字動人心弦。


    他說,在被鬼子包圍後,本來也要跟他們同歸於盡,拚死一個算一個,但又想到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沒法跟敬愛的首長交代,遂硬著頭皮假裝投降,但雖然受盡鬼子的折磨,寧死沒吐露半點情報。


    至於殺害戰友們,是鬼子逼得,因為我們不殺,鬼子也會殺,為了盡可能地保留革命的火種,他忍辱負重,咬牙殺害了英雄的戰友們,此後,不論是幫鬼子攻打國軍還是在憲兵隊裏,他都在絞盡腦汁想辦法為犧牲的同誌們報仇。


    於是就有了挖寶殺敵的英雄壯舉,隨後又以兩人之力,掃光了武平縣的大部分鬼子。


    因此他才受了重傷,但即使在生命垂危之際,他意識裏也要回到根據地的懷抱,向親人八路軍傾訴事實真相。


    最後,三麻子道:“我的話說完了,我這一生,尤其在濟南府,在大青山,在武平縣所做的這一切,我認為我問心無愧,我做到了一個中華子孫應該做的事,我們雖然被逼迫殺了十個戰友兄弟,但我們也殺了一百多個純種倭寇,我不想說別的,隻是,請首長明鑒,也感謝首長能讓我把冤情說完,我死而無憾,隻是,我沒死在鬼子的槍下,現在卻要被自己的親人......”


    麻子剛說到這兒,咕咚一頭紮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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