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但風並不高。


    林子裏始終沒有鳥蟲獸類的鳴叫,這就怪了。按說這正是春深季節,萬物早已豐茂,也是禽鳥蟲獸出沒求偶的好時光,可,這荒山密林竟如同死海般毫無聲息。


    我心裏愈發感到疑惑,警惕性也始終不敢鬆懈。


    突然,我耳邊隱隱傳來一種詭異的聲音,那聲音不是風或蟲鳥發出的,也不是三麻子的酣睡聲,而是......我也說不清楚,隻是感到頭皮陣陣發麻。


    我皺著眉頭,慢慢抬頭,透過明滅的火光遁聲望去。


    腦袋轟地一炸,一下子懵了。


    麵前的墳塋上,雜草叢裏,隱隱有十幾個腦袋在動,且聲音也是他們發出的。


    我娘,我,我開了鬼眼了嗎?老一輩人說,開了鬼眼的人就要快死了。


    我忙又埋下頭,不敢再望,心裏咕咚咕咚跳的慌,暗暗安慰自己,不是開鬼眼,是花了眼,也許那墳頭的草叢裏是些石頭,草葉隨風搖動,我看錯了吧。


    但,這安慰是徒勞的,因為我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那動靜,有嚶嚶的哭聲,也有咒罵聲。


    我緊埋著頭,耳朵卻空前支棱起來,生怕漏掉了任何聲音而被啥襲擊。


    “妞兒,咱在這兒有一年多了吧?別急,再等一年多,咱就可以另投胎啦......”一個女人似乎在勸慰一個叫妞兒的姑娘。


    這,這真的是那墳塋上的‘腦袋’在說話?不,不可能,那是一堆‘石頭’呀。


    “我想俺娘,還有弟弟......”是一個小姑娘稚嫩的哽咽聲。


    “那你托個夢,讓你娘來看看你吧......”


    “俺娘腿不好,不能走路......”那小姑娘說到這兒,又嗚嗚哭了起來。


    我暈,我特麽耳朵也出現幻覺了嗎?


    我嚇得要死,可也不敢再抬頭,隻好用腳蹬三麻子。連蹬幾下,三麻子鼾聲止。


    “三爺......”我小聲叫了一句,怕他不醒,又狠勁蹬了一下。


    “幹啥?”三麻子罵咧咧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我這才敢把頭抬起來,偷眼瞄向墳頭,沒有啥子腦袋和石頭,更沒再聽見有哭聲。


    這真怪了。


    “你,你沒聽見有人哭嗎?”我索性把剛才怪異的事說了出來,目的也是讓他警覺著點。


    三麻子一撇嘴:“你在哭嗎?”


    我靠,不說人話,我瞪了他一眼,不吭聲了。


    “我做了個夢。”三麻子忽然正色道。


    “啥夢?是不是聽見有人在說話?”我還是不死心。


    “夢見這墳包裏埋了十幾個女人......”三麻子道。


    啥?我心裏咕咚一下,怔住了,這,這跟我聽到和看到的咋驚人的一致呀,因為自始至終,我隻聽到有女人聲,卻沒發現有男人。


    難道這破地方真有鬼魂?那我們走不敢走,留也不敢留,這特娘的是在等死嗎?


    三麻子看著我一臉驚恐的樣子,突然一咧嘴:“小子,別怕,這是好事,咱搞清楚了這到底是咋回事,就不會死了......”


    “咋回事?”我緊問道。


    三麻子凝眉說出了他的猜想。


    這盆地林子裏肯定有冤魂,因地勢低矮,又荒無人煙,冤魂久久散之不去,今見有異人路過,所以就讓那巨蛇從墳洞裏爬出來,借它的身軀攔路。


    “蛇?那蛇是從墳塋裏鑽出來的?”我心猛地一緊,轉頭看向火堆旁的蛇骨,見一根根骨刺猙獰著,突然感覺到了一陣惡心,幸虧我沒吃它的肉,要不也吐了。


    “蛇是陰性動物,在墳洞裏盤住久了,自然會跟裏麵的陰魂融合,它的出現並不奇怪......”三麻子淡然道,“先前我繞著墳包轉了一圈,就是查看有沒蛇洞的。”


    “有嗎?在哪兒?”我緊問道。


    “墳塋西側,碗口粗的一個洞。”三麻子道。


    我無語了,心裏愈發緊張起來。想想麵前的這個墳包裏埋著十幾具屍骨,且都變成了鬼魂,不由毛骨悚然,頭皮一陣陣的發炸。


    “都是女人,又在這地方,咋回事呢?”三麻子皺著眉,自言自語地說著,轉頭看向高大的墳包,高聲道,“姊妹們,你們若有靈,就給我指條路,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我胡大海絕不枉自逃生,你們也是有眼識珠,既然攔下我,那就說明我有這個能耐來幫你們申冤......”


    他神神叨叨地說著話,翻身跪在地上,朝著墳頭磕了幾下,而後,腦袋紮在地上,久久不動。


    我見此,也不敢充愣了,也忙學著他的樣子,跪拜在地。


    突然,三麻子嗚嗚哭了起來。


    咦?這,這是咋回事?


    我轉頭偷眼望去,見他身子急劇顫抖著,哭聲越來越大,最後竟嚎啕大哭起來。


    我娘,這深更半夜,老林荒野的,你嚎個啥子喪呀,不怕真招來鬼魂嗎?


    我忙伸手推了他一下,意思是讓他別咧咧了,他不害怕,我還怕呢。


    三麻子卻不管不顧,嚎了幾聲,哽咽著翻身坐下,用手抹著淚水,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西南方向,道:“山那麵陰氣重重......”


    啥?若說有陰氣,咱這兒才是重重呀。


    我瞪眼張嘴地看著他,不知這家夥還會說出啥嚇人的鬼話來。


    三麻子並不理我,拄著文明棍艱難地站起來,又轉身衝著那墳頭鞠了一躬,道:“姊妹們,請不要急,我姓胡的一言九鼎,活著是條漢子,死了也是鬼雄,不報此仇,我誓不出山!”


    他這是糊弄鬼呢,連人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去哪兒,找啥人報仇?


    不過聽他那意思,好像要離開這兒,這也是令我激動的重要因素。


    我忙起身攙扶著他,問道:“三爺,咱......走?”


    “走,報仇去!”三麻子把文明棍一掄,在我的攙扶下,大步向林子西南走去。


    那麽,三麻子是怎麽認定這墳塋裏埋著的人是冤死的?


    這個,他一直沒說,隻是讓我背著一路跋涉,出了林子,爬上山梁,讓我用夜眼觀察了四麵,我看見不遠處的山坡上下有一些房屋,那應該是個村莊了。


    我跟三麻子說了,問他咱真要去報啥子仇嗎,既然從盆地裏吊毛沒傷一根的逃出來了,那直接跑路就行了,還去惹啥禍呀。


    三麻子並沒罵我,而是歎口氣,說跟人可以忽悠,但跟鬼魂,尤其是那麽多鬼魂,是絕不能信口雌黃的,否則,它們會纏住你,輕者神經錯亂,成瘋子,重者莫名的暴死。這種事,他見得多了,他那本《天地經》(就是那本破黃書)上就有。


    “那,咱知道是誰殺了她們嗎?”我質疑道。


    三麻子道:“去村裏問問不就清楚了嗎?”


    我想想也是,但凡一次性能死這麽多女人,附近的村子肯定會炸了,不說婦孺皆知,也應該會家喻戶曉。


    我們帶著‘鬼’的祈望,來到了山南那座村子。這村子是沿山溝坡而居,房屋稀稀落落地延伸進山穀很遠。


    其時,已是後半夜,天色如墨,但我有夜眼,視周邊景物如白晝,走的也就不驚險。


    在穀底村口,我停步問三麻子:“直接進去嗎,還是等天亮?”


    依他的以往的行事風格,不論白天黑夜,都是直接進村敲門入戶的。


    但,現在三麻子卻一反常態,道:“在這歇息歇息吧,天色快亮了,天明後找個人先問問。”


    我應了,尋了路邊一石板把他放下,因餓困,也沒了後顧之憂,仰身躺在石板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有人在戳我,猛睜眼,竟見三麻子站在一邊,用那文明棍戳我的胯襠呢。


    我靠,這家夥睡醒了,竟有這閑心折騰我了。


    “起來,太陽曬屁股了!”三麻子俯視著我,精神頭好了許多。


    我這才發現天色已大亮,但太陽還被東山尖擋著,沒爬上來。


    此間穀底流水潺潺,漫山遍野綠意盎然,有鳥蟲在山穀和山坡的林間或草叢裏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這,才是這個季節應該有的景色和音律啊。


    我起身揉了揉眼,轉頭往西邊村口望去,遠遠見有人挑著一旦幹柴向這兒走來。


    “三爺,來人了......”我興奮地叫道。


    三麻子眯眼冷哼一聲:“草木之人,量他也沒那個膽子跟咱說實話,走,進村去!”


    三麻子並不要我背,而是拄著文明棍一瘸一拐地向前麵走去。


    我這才猛然醒悟,我們還穿著和服,這打扮,村民們自然會畏懼如虎了。


    果不然,那挑著柴擔的鄉民遠遠望見我們,先是一愣,待看清了我們的穿著,嗷的一聲,扔了擔子就向村子裏竄去。


    因為急慌,溝底小道也不平,剛竄出幾步,竟咕咚一頭撲在了地上,旋即又連滾帶爬地竄遠了。


    我和三麻子並不吭聲,待走近那鄉民跌倒的地方,見地上有一灘血,血中還有兩顆呀。


    我靠,這夥計也真是豁出去了,為了躲避我們,連牙都磕掉了也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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