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馬怎麽會突然摔倒,也沒半點心理防備,就那麽突然一下子連馬帶人橫著摔倒在雪地上。


    我的一條腿被馬壓住,驚恐地喊著:“三爺,三爺救我……”


    雙臂奮力推著馬背,往外抽腿。


    但馬的身子太重,根本推不了,好在,地上的雪厚,也沒壓實,我三蹬兩蹬,終於把腿從馬身子底下抽了出來。


    再回頭看三麻子,他那條好腿被馬壓著,人側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


    我心一緊,他這是咋的了,死了?


    “三爺!”我忙翻身推他。


    三麻子蹙了下眉頭:“別動我,這條好腿也可能折了。”


    啥,啥?我靠,這條腿若再折了,那真成了名副其實的癱子了。


    我一聽,瞪眼張嘴地紮撒著手,不知咋辦好了,突然又想起來,馬倒下後,才聽到槍響的,難道這馬也摔懵了?


    我驚恐地四下望望,一個人影都沒,這子彈是哪兒飛來的?我不明白,也顧不得去想,先救人要緊,忙道:“三爺,我把馬拽起來。”


    說著,連滾帶爬地挪到馬頭前,抓起韁繩,起身剛要拽,我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我驚訝地看到,那馬的頭顱上有一個血糊糊的洞,鮮血咕咕地順著馬臉流到了地上。馬的兩個大眼仍圓睜著,似在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三爺……”我一屁股砸在了地上,衝三麻子哭喊道,“馬死了……”


    我以為三麻子聽到這話,會跟我一樣大驚失色,沒想到,他卻隻是輕輕蹙了下眉頭,淡淡地道:“你沒死就好。”


    我靠,我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馬死了,有我來代替馬,背著他呀,這雜種,半點同情心沒有。


    “爬過來,扒開雪,救我出來。”三麻子側躺在那兒命令道。


    你娘,憑啥讓老子爬呀,真把我當狗了,老子有腿。


    我賭氣地剛要站起來,三麻子突然一聲吼:“坐下!”


    我猝不及防,咕咚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騰地火了,瞪眼怒道:“咋的了,你沒腿,難道我也沒腿嗎?”


    “唉,你小子真是個棒槌呀,”三麻子搖了搖頭,眯眼指著一二裏外的那座土嶺上的炮樓,“看見了嗎,不定這時候,那上麵小鬼子的槍在瞄著咱們呢,你死都不知咋死的。”


    我一聽,懵了,瞅瞅那遠處的炮樓,疑惑地道:“不可能吧,那兒離咱這有二裏地呢,他能打過來?再說就是打,也不定能打準了呢。”


    “那你站起來試試。”三麻子恨道。


    你娘,既然知道了子彈有可能是從炮樓裏射來的,我還棒槌呀?


    我不再吭聲,滾了幾滾,湊到了三麻子身旁,把他周邊的雪挖開,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幫著把他那條腿從馬身子下拽了出來。


    三麻子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膝蓋和腳踝,突然咧嘴笑了:“靠,嚇我一跳,沒斷,嗬嗬。”


    我一聽,心裏也舒了口長氣,沒斷就好,要不他拉屎撒尿都的我把著。


    我又望了望遠處的那炮樓,催道:“三爺,咱快走吧,要不,萬一那些鬼子出來,咱就完了。”


    三麻子一撇嘴:“咋走,學王八爬嗎?”


    他這一說,我才突然明白過來,我們走不了了,不敢站起來,怎麽走?爬也沒法爬呀,這麽深的雪,一陷沒胳膊,連個抓手都沒。不用爬多遠就累癱了。


    這他娘的完了,冰天雪地的,還不到中午,難道要在這兒凍死?


    “三爺,那咱咋辦呀?”我有些絕望了。


    三麻子也是愁容滿麵,他眯眼盯著遠處的炮樓,臉皮抖了幾抖,眼裏竟射出了令人恐怖的毒光。


    我不知道他在想啥,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挪了挪,緊張地望著我。


    “弄死這些雜種!”三麻子咬牙道,“隻有弄死他們,咱爺倆才能活下去。”


    我心猛地一緊:“咋弄?咱也沒槍呀。”


    說著,又驚悸地朝那炮樓望了一眼。


    三麻子撇了下嘴:“這是啥?”


    他手一指馬。


    我恍然大悟,他,不會是要想摧馬詐起來吧?可,他曾說過,永遠不會摧獸類的,那樣會害死很多人。


    三麻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歎道:“我師父也增告誡過我,任何時候都不要摧詐畜生,尤其是大型畜生,但,這兒周邊幾十裏內,沒有人煙,隻有炮樓裏的那幾個鬼子,咱不弄死他,他就弄死咱,你說該咋辦?”


    可,馬不會傷著我們自己嗎?我擔心,突然又想起了後麵我們看見的那兩個男女屍體,而且剛死不久。


    我忙把這話跟三麻子說了。


    三麻子卻道:“就是把他們摧詐了,也衝不進炮樓裏的,機槍打不死,幾顆手雷就炸沒了。”


    我想了想,也是。那隻有摧馬了。


    馬怎麽能摧詐?我不知道。


    三麻子轉頭朝後麵的路上眯眼望了望,道:“你去逮條狗來,要活的。”


    我順眼望去,見那幾隻野狗正在我們走過的路上,撕咬著那對男女的屍體。這距離,約在一百米開外。


    我應了一聲,不敢起身,就地向後爬去,邊爬著,邊抓起雪,硬硬地團了兩個雞蛋大小的,堅實的雪球。


    百米、九十米……六十米,五十,四十……


    我心裏默默地測量著距離,當距離那幾隻野狗還有三十多米的時候,我停下來,轉頭瞅了瞅遠處土嶺上的那個炮樓,慢慢地收緊了身子,瞅準一隻野狗,猛地跳起來,“嗖”地把手裏的雪球擲了過去。


    雪球在陽光下似一枚閃亮的流星,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準確地擊中了一隻野狗的腦袋,那狗“嗷”地慘叫著翻滾出去。


    其他幾隻野狗“嗖嗖”地四散奔逃而去。


    我借勢緊跑幾步,一個俯臥衝,身子向前滑出了七八米,又連滾幾滾,靠近了那隻野狗,拽過來用手一探,還有心跳,它是被打昏了。


    我怕它突然醒來,就脫下棉襖,把它裹住,用兩個襖袖子捆緊了,赤著身子,一點點艱難地向回拖去。


    零下十幾度的氣溫,赤著身子在雪地裏爬行,那滋味可想而知,剛開始皮膚觸到冰雪,還直哆嗦,爬了十幾米後,身子就木了,也就不再覺得冷了。


    當我呼哧著把狗拖回來的時候,看到三麻子跪在馬頭前剛忙活完。


    我好奇地伸頭望去,見馬頭上插著三根串著朱砂豆的銀針,馬臉上也蓋了兩張絲網狀的黃草紙。


    難道畜生也跟人一個摧法?


    三麻子見我回來,又衝我道:“去找根木棍來。”


    我一愣:“要那幹啥?”


    “要你去,你就去,哪兒這麽多廢話,”三麻子怒道,“找根結實的,別太長,也別太短。注意別直氣身子來。”


    我討了個沒趣,隻好硬著頭皮又半爬著來到溝邊,坐在地上手腳並用,折斷了一棵茶杯粗細的小樹,去掉樹冠,拖了回來。


    三麻子又抬頭瞅了瞅遠處的那炮樓,衝我道:“我喊一聲,你就跳起來衝著這馬的胸口用棍猛砸,我再喊一聲,你再砸它屁股,記住,砸完就接著趴地上,別亂滾。”


    我緊張地點了下頭:“嗯。”


    隻見三麻子把我的棉襖拽到身前,慢慢解開兩隻襖袖子,用手輕輕撫摸著狗頭,突然一拳砸下,那狗“嗷”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隻見那馬身子猛一哆嗦。


    “砸!”三麻子厲聲吼道。


    我忽地跳起來,掄棍朝著那馬的胸口“咣”地砸了下去,那馬身子猛一哆嗦,忽地站了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三麻子也單腿跳了起來,手往馬頭上一劃拉,大吼:“砸!”


    我忙又掄棍朝著馬屁股猛砸了一下,就地撲倒。


    隻聽那馬朝天嘶叫了一聲,有點像狗的聲音,緊接著“咚咚……”地竄了出去,馬蹄揚起的飛雪,濺了我一頭一身。


    馬跑遠了,我也忙抬頭觀望,隻見那匹馬,飛揚著四蹄,在一團白霧中,直向遠處土嶺上的炮樓衝去。


    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忙衝三麻子道:“三爺,那,那詐馬能竄上炮樓去嗎?”


    三麻子似完成了一件得意之作似的,笑道:“鬼子看到有匹馬送上門去,會開槍嗎?抓還來不及呢,放心,不等那匹馬跑近,他們會自動敞開大門跑出來抓的。”


    我娘,三麻子連這些都考慮到了,神人也!


    “那,那咱趕緊跑吧。”我驚悸地瞥了眼詐馬消失的身影,對三麻子道。


    “急啥,”三麻子道,“那馬雖然瘋起來沒人能擋住,但竄不上炮樓,三爺我再摧個,徹底端了那窩王八。”


    我靠,他還要摧詐野狗?


    我瞪眼張嘴地懵了。


    “砸死它!”三麻子把那狗往雪地上一扔,我忙舉起棍子撲上去一棍爆頭.


    這次,三麻子跟摧人屍似的,把狗摧醒,扒開野狗那血淋淋臭烘烘的嘴巴,猛吼了一聲,旋即合攏,又掄拳朝它的胸膛打了一拳,那狗在挑起的同時,頭上的草紙和銀針,被三麻子一把抹掉。


    “去吧!”三麻子猛拍了狗的屁股一把,那野狗似一團雪球,在沒膝深的雪地裏嗖嗖地竄了出去,直奔炮樓而去。


    我看的是目瞪口呆,傻傻地坐在地上,赤著身子也感覺不到冷了。


    “走!”三麻子從地上站起來,隨手把棉襖扔到我懷裏,“帶上棍子,背著三爺我,去鬼子炮樓裏過年去!”


    話剛落,隻聽炮樓那邊傳來了“轟轟……”的機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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