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本來以為,那幫兵痞把我們身上的錢財搜刮幹淨就算了,沒想到竟要扣下我們的驢。


    氣的我這個“啞巴”差點跳起來,沒想到三麻子比我火氣更大,竟一頭從驢背上栽了下來。


    要知道,他是個從來不吃虧的人。我們的財寶都藏在驢肚子裏呢,若被扣下,那我們真成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了。這冰天雪地的,討飯都沒地方討去。


    我以為三麻子會裝瘋撒潑,哭天喊地的哀求這幾個官兵看在他是個瘸子的份上,討回毛驢,但沒想到三麻子從驢背上摔下來後,不哭不鬧不哀求,而是單腿又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雪,大聲道:“好,為國賣命,勞苦功高,理應犒賞,這毛驢,權算我們爺倆送給老總們的禮物,請收下!”


    三麻子說著,連蹦幾下跳到我背上,用手一拍我的肩膀:“兒啊,老子以後就全指望你孝順了!走!”


    他這不陰不陽,神神叨叨的一番話,不但把我搞懵了,幾個官兵也是麵麵相覷,明知他是在隱喻罵他們,可從話裏又挑不出毛病來。


    眼望著我們走遠,幾個官兵這才吆五喝六地嚷著要殺驢吃肉,燉驢腸。


    這些雜種發財了,光驢肚子裏那個金餅和金元寶,夠他們買上百頭驢的,靠!


    我禁不住埋怨道:“三爺,你,你咋不求他們放了驢呀,看你平常一肚子本事,這到了關鍵時刻就……”


    “你咋不求啊?”三麻子火了。


    “我不是個啞巴嘛……”我為自己的膽怯找到了理直氣壯的理由。


    三麻子不吭聲了,稍傾,又歎了口氣,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跟這些雜種求饒,屁用都不管,惹煩了他們,不定就把咱爺倆當漢奸斃了呢,小子,知足吧,咱能活著過了這道鬼門關,也算老天保佑咱。”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三麻子這麽認慫,也就不再吭聲,心裏的怨氣也沒了。


    我背著他繼續在沒膝深的雪地裏艱難地趕路。


    其時,天早已大亮,但陰沉沉的,沒有太陽,抬眼望向四野,滿目皆白。


    我們從逃跑到現在,已走了一天一宿了,這麽冷的天,肚子又是空的,累餓困交加,我背著他,感覺身上有千斤重,每抬腿走一步都幾乎搖搖欲墜,喘氣聲也越來越急促,汗珠子滴在雪地上,似一個個蜂窩。


    “三爺,前麵沒人家嗎?我真走不動了。”我呼哧著喘著,問背上的三麻子。


    三麻子不緊不慢地道:“這兩搭界的鬼地方,幾十裏內沒人敢住,還遠著呢。”


    我一聽這話,身上僅剩的一點力氣也泄了,咕咚一屁股砸在了雪地上。


    三麻子“哎吆”一聲,被我壓在了身下。


    我以為他會罵我,但卻沒聽到他吭聲,爬起來轉身一看,見他仰躺在雪地上,睜著兩眼盯著灰蒙蒙的天空在發呆。


    看來,他也沒脾氣了,我也就勢仰躺在他身邊,做著短暫的愜意。


    “郭子,”三麻子有氣無力地慢聲道,“咱爺倆不能在這兒凍餓死呀,你,去周邊看看,有沒野兔啥的,凍死的,找點來吃吧。”


    我是累的實在懶得動彈,但與其就這麽等死,還不如拚上最後一把力氣去碰碰運氣。


    我應了一聲,艱難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在周邊尋了一圈,野兔沒見著,但找到了幾隻凍死的麻雀。


    人困了,啥地方都能睡著,餓了,啥東西都能吃,何況還是野雀呢,我拿回來,和三麻子就地扒了個雪坑,又去雪地裏扒來一些柴草,點上火,圍著把麻雀烤熟了,也顧不得彈掉煙巴,就整個地把麻雀塞進嘴裏,連骨頭帶毛帶內髒,嚼嚼一塊咽肚子裏。


    不但沒覺得惡心,反而還嘖巴著嘴,覺得這是有生以來吃到的少有的美味。


    隻是,麻雀沒幾隻,我吃了仨,麻子吃了倆,沒了。


    肚子沒填飽,精神頭卻長了點,於是,我背著三麻子在雪地裏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約七八裏路,最後實在連喘氣的力都沒了,爺倆才在一草窩子裏點上把火,呼呼睡著了。


    一覺醒來,感覺渾身酸痛,睜開眼一看,三麻子早醒了,正在守著火堆皺眉發呆。


    而不知啥時,天色已黑了。


    “三爺。”我從地上爬起來,懶懶地叫了一聲。


    三麻子轉頭看了我一眼,道:“醒了?”


    “嗯。”我揉了揉眼,挪著身子靠過去。


    “活動活動身子骨,趁黑走吧?”


    我靠,還要走呀,我暗暗咧了下嘴,望著白茫茫的四野,真有些發怵了,但正如他說的那樣,不走出這片荒野,就的等死。


    沒辦法,誰都不想死,於是,又背著他繼續在雪地裏向前跋涉。


    不知停停歇歇地又走了多長時間,趕了多少裏路,在天色微明的時候,我們終於隱隱聽到了山梁那邊傳來了幾聲狗吠。


    前麵應該有人家了。我精神大振,哄哧著背著三麻子爬上了前麵那道不高的山梁,放眼望去,隱隱地發現遠處平地上有一個個雪堆,有的雪堆上還冒著白煙。


    這就是個村莊了。


    “郭子,停下。”三麻子似乎也有了精神。


    我把他放下來,呼哧著喘著,隨手抹了把臉上的汗,道:“三爺,你先在這歇著,我去前麵村裏討點飯咱吃。”


    我這口氣,依然成了他的保護神。


    我以為三麻子會暗暗感激我,不料,他卻撇嘴說道:“討飯?切,君子不吃嗟來之食,你三爺啥時討過飯?”


    我靠,這就又牛起來了?


    “那,那咋辦?餓死?”我沒好氣地道。


    “一技在手,天下遍走!”三麻子牛逼閃閃地道。


    日啊,先前在荒野雪地裏你咋不這麽說呢,這剛見著人家了,就吹起來了?


    我道:“還要給人去治病嗎?”


    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他還有啥技能,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冒充神醫,但給人治了三次,全部失敗。


    第一次給一枝梅取大腿裏的彈頭,毛沒見著,反把人日了,第二次是“大花瓶”的不孕不育,自己直接替王大拿代勞種上了。第三次是劉太爺,結果治了兩次,人死了。


    就這治誰誰倒黴的破技術,還敢再去忽悠?


    我剛要開口,突聽三麻子又道:“把棉襖脫下來!”


    我猛地一愣:“咋了?”


    “要你脫,你就脫,哪這麽多廢話,”三麻子道,“脫下來,把棉襖裏麵的白襯布撕下來。”


    我靠,沒了棉襖裏子,我還咋穿?但見他說的果斷,眼神又嚴肅,我也不敢抗拒呀,隻好極不情願地脫下棉襖,把裏麵的白布扒了下來,冷風一吹,凍得渾身亂哆嗦,忙不迭地又把棉套穿在了身上。


    緊接著,三麻子又讓我去路邊草堆裏抱了抱柴草,點了,拿起一根拇指粗細的柴棍,讓其燃燒了片刻,吹滅火星,把那塊白布鋪在雪地上,用柴棍的碳墨在上麵寫了幾個大字。


    我不認字,所以也不知道他寫的是啥。


    三麻子寫完,又一筆一劃地把那幾個字描了一遍,顯得更清晰。


    隨後,抬起頭來又衝我道:“去找幾根長木棍來。”


    我不敢再問要幹啥,就又去不遠處尋了兩根一人多高的棍子來。


    三麻子把一根細棍子折斷,用布條綁成長方形,又把那根較粗的棍子放中間綁了,最後才把那塊帶字的白布捆到了上麵。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靠,這不就是那些走街串巷,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們扛著的白布幡嗎?難道三麻子也要給人去算命?


    這,這也太不著調了吧。


    “郭子,走,喝酒去!”


    三麻子說完,拄著白布幡就站了起來,我遲疑地把背靠過去,問道:“三爺,咱要給人去算卦相麵?”


    “廢話,不算卦相麵,咱吃啥?”三麻子爬到我背上,一手摟著我的脖子,一手舉著布幡,底氣十足地道。


    我蹙了下眉頭,又禁不住忐忑地道:“那,那若給人算錯了呢,這人生地不熟的,人家不會揍咱?”


    “好漢靠嘴,好馬靠腿,小子,揍你三爺的人還沒出生呢,走!”


    他說著,用腳踢了下我的腿,我隻好硬著頭皮,背著他,向遠處的村莊走去。


    其時,天已大亮,久違的太陽也出來了,陽光射在雪地上,耀的人不敢睜眼。


    不一會兒,我們便來到了村口,我見大街上有人走動,就忙跟麻子說道:“三爺,進村了,若吆喝,你自己吆喝,我可張不開口。”


    三麻子瞅瞅那些人影,又轉頭看了看街兩邊的破屋爛舍,道:“都是窮鬼,吆喝也沒人給錢。”


    我們就順著街,扛著白布幡,就這麽默不作聲地走到村子中間的十字路口。


    三麻子突然小聲道:“慢點走。”


    我聞聲抬頭,見前麵街北側,有一個青磚一掛到頂的深宅大院牆,黑漆漆的院門厚重而又油光發亮,一看就是個有錢的人家。


    難道,三麻子要忽悠這家?


    不等我回過神來,隻聽三麻子把手裏的白布幡呼啦啦高舉起來,大聲吆喝道:“濰縣神算子,算卦相麵,不準不要錢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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