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到馮潤,忙不迭來巴結,阿諛奉承。


    馮潤有些煩。


    找個借口,到後花園去走走。


    馮夙府中的後花園,種有不少梅花樹。此時已是冬天,很多梅花開了,粉紅的,胭脂紅的,淡綠色的,潔白的,各種顏色的梅花,開得格外的妖嬈,絢麗多姿,燦爛無比。


    馮潤站在梅花叢中看梅花。


    微微仰起著頭,嗅著梅花發出來的一陣陣清香。那梅香,若有若無,空靈,縹緲,又真實,清新純淨,沁人心脾。


    莫名的,馮潤有些情緒低落。


    輕輕歎了一口氣。


    忽然的到有人笑問:“潤兒,你歎些什麽?”


    馮潤猛地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的身軀懶洋洋的倚在一顆梅花樹旁,交加著雙臂,咧著嘴,隱隱約約的透出了令她熟悉而久違了的邪氣笑容,一雙狐狸眼正在肆無忌憚的望向她。


    是高菩薩。


    原先跟在身後的落依寒香雙蒙已沒了蹤影。


    馮潤望向高菩薩。


    她出宮到馮夙府中,看望馮夙剛出生的兒子了,不外是一個借口。其實原因,她希望在馮夙府中見到高菩薩。


    果然,讓她見到了高菩薩。


    看到馮潤一動也不動自己,高菩薩嘴巴一歪,輕聲笑了起來,一邊走到她跟前,略略俯過身子,伸出手掌來在她眼前搖晃了兩下,戲謔道:“怎麽?見到我就傻了?是不是不認得我啦?”


    馮潤白了他一眼,脫口而出:“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


    高菩薩哈哈大笑:“到底是我愛過的女子,對我如此刻骨銘心。”——愛過,那就是說,以前愛,如今不愛了。


    馮潤有些惆悵。


    要好一會兒後才問:“那天,你怎麽會忽然出現在報德寺?還有那男人,又是誰?”


    高菩薩“嘖嘖”有聲:“潤兒,你能不能別這麽早說這些嚴肅的話題?我們好不容易見上一麵,先聊聊些別後情可好?”


    馮潤有些負氣,抿了抿嘴道:“別後情有什麽好聊的?是不是想讓我問你,你家中的嬌妻可好?你是不是將要為人父了?”


    高菩薩歪嘴,又笑了一下:“如果你想知道,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家中的嬌妻很好,還有三個月,我就要為人父了。”


    馮潤“哦”了聲。


    心中不是滋味,那個酷似她的女子,為高菩薩懷上了孩子。


    馮潤臉上的醋意,高菩薩盡收在眼內。他望向她的神情柔和下來:“潤兒,我隻想問你,你進宮的這些日子,有沒有想我?”語氣帶著命令式,固執得令人不可抗拒。


    他隻想知道,馮潤心中到底還有沒有他的位置。


    哪怕一點點。


    馮潤想說“不想”,可神差鬼使的回答:“想。”


    高菩薩問:“真的?”


    馮潤“嗯”了聲。


    高菩薩略略地側頭,認真地看她,像在研究著,她這話是真還是假。馮潤忽地很煩澡,意態淒然:“我想不想你,真還是假,那又如何?我跟你,早已是不相幹的兩個人了。”


    高菩薩咧嘴道:“話是這樣說,但我還是希望聽到你說想我了,如果你說不想我,我會很難過。潤兒你不知道吧,自從送你到洛陽,跟你一別後,我以為從此以後再也見不著你了,心中絕望至死,甚至半夜裏夢中醒來,還流著淚叫你的名字,想著我們曾經美好卻一去不複返的時光。”本來極深情的話,卻是用了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來,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哈哈哈”,外加一副揶揄的表情。


    馮潤瞪他,心中疑惑。


    他說的這些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高菩薩雙眉一挑:“怎麽潤兒,你不相信我對你癡心一片?”


    馮潤不答——她拒絕回答。看高菩薩的樣子,分明就是戲弄她,她又豈能這麽弱智,給他戲弄?


    高菩薩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盯著她看的一雙烏溜溜的狐狸眼飽含著一種濃厚的興味。


    戲謔十足。


    他把嘴巴湊近馮潤的耳邊,用了低不可聞卻又充滿了曖昧的聲音道;“潤兒,我沒騙你,我真的對你癡心一片。我們分開的這些日子,我日也想你,夜也想你,就是要夢裏也夢到你。也因為如此,聽說皇後和太子領著後宮嬪妃眾公主眾皇子到報德寺上香,我知道你也去了,因此偷偷的潛入報德寺,想看看你,哪怕遠遠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高菩薩的聲音盡管曖昧,卻有幾分真實的情感存在。


    高菩薩又再道:“不想這一看,竟然幫了你大忙。那男子,是太子的人,奉太子之令接近你,然後太子帶人過去抓現場,定你一個私會情人罪名,到時候你就一個‘慘’字了得。嘿嘿,你命不該絕,報德寺的後院子為了方便那男子混進去,太子沒設禦衛兵把守,我這才得以出入自如。”


    馮潤問:“那男子呢?”


    “關到我家一個暗室裏。”高菩薩道:“怎麽,需要他作人證?”


    “想必留下他也沒什麽用途。”馮潤搖頭:“主上不在洛陽,沒人會為我作主;就算以後來上回來了,事過境遷,馮清和太子死口不認,落到別人眼中,還認為我是有意栽贓。”


    “潤兒——”高菩薩誇:“你倒變聰明了嘛。”


    馮潤道:“處在後宮這個險惡環境,不學聰明能生存麽?”皺了皺眉,很苦惱:“馮清和太子跟我積怨深,如今已是有我沒他們,有他們沒我。我得想想辦法,將他們搞垮。如今大哥已死,馮清背後少了一個靠山,搞垮她我還有幾分把握,但太子,我就無能為力了。”


    高菩薩給她分析:“馮清和太子之間是互用的,合在一起力量強大,隻要一個倒了,另外一個便會孤掌難鳴。潤兒,隻要你能坐上之位,對付太子就容易得多了。”


    馮潤側頭一想,可不是?


    這時馮夙匆匆走來:“二姐,禦史中丞李大人不請而來,聽說你在,請求跟你見上一麵。”


    高菩薩問:“禦史中丞李大人?李彪?”


    馮夙點頭:“對,正是他。如今顧大人不單是禦史中丞,還兼任度支尚書。主上這次南征,委派吏部尚書任城王爺,還有與仆射李衝,一道參與掌管留守洛陽事宜。”


    “潤兒——”高菩薩笑道:“你跟李大人相見,套套交情,說不定到時候這位主上看重的權貴大臣能夠幫你。”


    馮潤“嗯”了聲。


    李彪在書房等候馮潤。見到馮潤,趕緊上前行禮:“微官見過左昭儀娘娘,左昭儀娘娘福體安康!”


    馮潤微笑:“李大人,真是巧,想不到我們在這兒見麵了。”


    李彪倒不客套。


    笑道:“也不是巧,微官聽手下人說,左昭儀娘娘到北平王府探望北平王剛剛誕生的兒子,微官剛好有事經過北平王府,於是便進來了。”


    馮潤問;“李大人,近來過得可好?”


    李彪歎了一口氣:“微官過得不好。”


    雖然元宏委派李彪,元澄,李衝,三人一道參與掌管留守洛陽事宜。但李彪受李衝排斥,留守處理事情兩人常常發生分歧,矛盾不少。甚至李衝斥李彪:言論和行不一樣,自為正確而非別人,專橫放肆無所忌憚,尊重自己輕視別人。


    最讓李彪不忿的是,因為李衝是太子元恂之師,李衝竟然利用自己的身份教唆元恂針對李彪。


    李彪又再歎了一口氣。


    憂心忡忡道:“微官隻有祈禱主上龍體安康,長命百歲,要不……哎,到時候太子殿下和李衝,豈會給微官留下活路?”


    馮潤心念一動。


    嘻嘻笑道:“太子殿下他……嘿嘿,他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任性妄為,躁動不安,聽信他人言,也是正常不過之事。他厭惡主上推行漢化改革,不喜歡穿漢人衣服,不喜歡說中原話,不喜歡洛陽,做夢都想加到平城,——呃,他曾對皇後娘娘說了一番話,以後他能作主了,第一件事,遷都回平城,恢複鮮卑人文化;第二件事,定不會放過我,非得讓我做人彘不可。”


    李彪是聰明人,聽明白了馮潤的意思。


    他們的共同敵人是元恂。


    元恂倒了,無論馮潤,或是李彪,都少了後顧之憂。


    李彪道:“主上不在洛陽,太子殿下愈是任性妄為了。前些日子,諫議大夫兼禦史中尉高道悅大人看到太子殿下穿胡服,說鮮卑話就不滿了,當著眾人的麵指責太子殿下的行為,言辭頗為激烈,他說:太子殿下,你身為主上的兒子,國之儲君,繼承主上的大業並將之發揚光大是你的職責,但你卻置主上的全盤推行漢化政策不管,不但沒有以身作則率先垂範,還跟陛下唱反調,不說中原口音,拒絕穿漢服,固守舊俗,對陛下的悉心栽培無動於衷,怎麽如此任性妄為?太子殿下一聽,頓時惱羞成怒,指著高大人的鼻子道:高道悅,你別多管閑事,總會有一天,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直氣得高大人吹胡子瞪眼的。哎,主上推行漢化改革舉措,如疾風吹勁草,轟轟烈烈,勢不可擋,太子殿下不識事務跟主上作對,總會有一天有什麽事兒的。”


    馮潤與李彪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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