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羽笑將了起來。


    “馮兄弟——”他對馮潤擠眉弄眼道:“這小姑娘不但相貌有七八分長得像你,連性子也跟你如出一轍。看來,哪用我出手去英雄救美?小姑娘自保也綽綽有餘。”


    元詳譏諷:“小姑娘本事比起馮兄弟,可差得遠了。”


    元宏看了他一眼。


    唬得元詳趕緊閉嘴不吭聲了。


    馮潤沒理元詳,裝聾作啞。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樓下看。


    這時候有幾個人衝了上去。四個奴仆打扮的小廝,還有一個中年男子。小廝圍了元勵,手忙腳亂:“主子!主子——”


    其中一個小廝,窮凶極惡瞪著小姑娘,破口大罵:“你這個小賤婢,竟然膽敢出手傷我家公子!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誰嗎?洛陽令府的三公子,皇族出身,身份地位尊貴,就是當令的主上,見到我家主子,還稱呼一聲皇弟!小賤婢,你傷了我家主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小姑娘嚇壞了,六神無主。


    戰戰兢兢躲在中年男子身後。一張俏麗的臉一點血色也沒,眼中滲透了驚恐,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瑟瑟的殘葉。


    中年男子是“醉仙軒”酒樓的掌櫃,陪著笑臉,對元勵點頭哈腰:“三公子,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元勵的酒醒了幾分。


    停止了嚎叫。


    一瞪眼道:“放屁,把我的額頭砸破了讓我有話好好話?老頭兒,我告訴你,知趣的就把小賤婢交出來!你膽敢說半個“不”,你這酒樓就別想開了,我非上人砸個稀巴爛不可!”


    掌櫃還是陪著笑:“三公子,這姑娘年齡還小,讓她向你磕頭陪個罪認個錯。公子大人大量,就放過她吧。”


    “磕頭陪個罪認個錯?”元勵又再眼睛一瞪:“不行,今日我非要把這小賤婢帶回府,讓陪我玩上一年半載,待我玩膩了,就把她放了。”


    小姑娘憤然:“到底有沒有王法?”


    “王法?什麽王法!”元勵的口氣好不張狂:“若了我不高興,就是把你殺了,有誰又敢說我犯王法?”


    “三公子,你以強淩弱,以勢欺人,這就是犯了王法。”忽然有人道:“別人不敢說你犯王法,我不怕,我來說。”


    馮潤一看,原來是李彪。


    他不知什麽時候來了。


    他身穿著便服,他的夫人站在他身邊,身後跟著兩位隨從,——顯然,也是看釋迦牟尼佛誕辰慶典來了。


    元勵認識他。當下眼睛一斜,態度囂張:“李大人,這不關你事,一邊去,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李彪一臉嚴肅:“這事竟然給我遇見了,我是管定了。”


    元勵伸手指他紅腫的額頭:“李大人,既然你要管,那你就看看我這額頭,那小賤婢把我傷成這個樣子你又如何處理?”


    小姑娘一聽,剛剛有了許些血色的臉又再變得慘白。


    嚇得想溜走。


    元勵眼尖看到了,趕緊朝小姑娘衝過去。不想剛到小姑娘跟前,伸出去的手還沒來得及抓她,兩腳膝蓋反麵彎曲處莫名的一麻,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雙膝一軟,竟然“撲通”的跪也了。


    元勵懵了。


    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麽,不懂自何處飛來一物,快如閃電般衝過來,不偏不倚,中了他口腔。隻覺得一陣巨痛,滿嘴鮮血,直把元勵痛得滿地打滾,鬼哭狼嚎之中,嘴裏吐出一枚銅錢,還有幾顆被打落的牙齒,——原來,擊中他口腔之物,是一枚銅錢。


    李彪驚駭。


    四處張望。無意中一抬頭,看到三樓向南的一間小閣樓窗口前,坐著元宏馮潤元澄元羽元勰元詳一幹人,不禁一怔。


    此時元羽也居高臨下往下張望。


    嘴裏自言自語道:“奇了怪了,這枚銅錢到底是出於何人的手?這人定是飛蝗石的高手,不但穩、準、狠、快,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如此神不知鬼不覺。”


    元宏,元澄,元勰,元詳,也是驚詫。


    此時樓下擠了不少等著千像出行巡遊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黑壓壓的人頭,要想找出朝元勵嘴中擊銅錢之人,何談容易?


    隻有馮潤心中有數。


    心裏“咯啦”一下跳,目光管不了自己往人群中尋找。然後,看到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立在人郡中。馮潤視線落到他的臉上,手心不覺中就滲了細細密密的汗。


    此人不是高菩薩,還會是誰?


    馮夙不是說他離開了洛陽,高飛遠方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高菩薩沒看到三樓上的馮潤。他的目光隻是落到舞台上那個紅衣小姑娘臉上,一雙狐狸微微眯起,神情有些恍惚,又有著許些茫然,許些傷感。


    馮潤明白了。


    高菩薩之所以出手幫紅衣小姑娘,是因為紅衣小姑娘不但相貌有幾分長得像她,連性子也跟她如出一轍。


    不知是誰叫了聲:“千像出行巡遊隊伍快到這兒了。”


    果然,一陣陣梵樂法音由遠而近來,


    一樓的人頓時趕緊往外跑,去擠個好地方看千像出行巡遊,而二樓三樓小閣樓的客人,則齊齊往南麵街景方向看去。


    一樓隻剩下還在鬼哭狼嚎的元勵,圍在他身邊手足無措的四個小廝,還是掌櫃,李彪夫婦等人。


    那紅衣小姑娘不知什麽時候走了。


    馮潤看到她身邊跟著高菩薩,隨著眾人,走出酒樓大門。


    “便宜了元勵那小子。”元羽嬉笑道:“滿口的鮮血和打落的幾顆牙齒,免去幾天坐牢之苦,倒也是值得了。”


    元勰道:“真應了那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李彪走近元勵,喝令四個小廝:“還杵在這兒幹什麽?還不扶你家主子走?難不成還要在這兒丟人現眼。”


    元勵由兩個小廝扶著,滿嘴鮮血。不肯如此離開,對掌櫃怒目而視,指了他,一副氣急敗壞的神情:“我跟你沒完沒了!你等著——”牙齒少了幾顆,說話漏風,別說旁人,自己也聽不清楚自己說些什麽。


    掌櫃搓著手,惶恐。


    不安地偷眼看李彪,眼中滿是央求。


    李彪實在看不過,湊近元勵,在他耳際邊輕聲說了一句話。元勵臉色大變,趕緊抬眼往三樓看去,接觸到元宏一雙冷若冰霜的眸子,他的神情比刺骨的寒冬更是冷上三分。


    元勵嚇了屁滾尿流,剛才的飛揚跋扈早已沒了去處,他身子不停地哆嗦著,臉兩邊的肌肉拉得緊緊的,眼裏全是驚恐。


    他大氣不敢出,連滾帶爬下了舞台。因為走得太急,不小心踩空了,在“哎喲哎喲”的慘叫聲中,整個人從半人高的舞台摔下去。


    四個小廝慌成一團:“主子!主子——”


    元勵一聲不吭自地上爬了起來,又再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衝出門口。四個小廝不懂發生了什麽事,一臉懵,連忙追了出去:“主子!主子——”


    這時候千像出行巡遊的隊伍到了。


    先是獅子做引導,然後是一尊尊光彩奪目的佛像,一隊隊背負錫杖的大德名僧,一群群手捧鮮花的信徒法侶。


    入雲的寶蓋,如林的幢幡,震動天地的梵樂法音。


    又有百戲雜技翻騰其間。


    兩旁圍滿了神色興奮的觀眾。擠了個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可謂是空前盛況,熱鬧非凡。


    李彪帶著他的夫人上來請安。


    元宏笑問:“你們在酒樓可定有小閣樓?”


    李彪恭恭敬敬回答:“下官來遲了,南麵能觀看千像出行巡遊的小閣樓早已滿了。”


    元宏道:“那你們就在這兒跟我們一齊觀看吧。”


    李彪客套了幾句,便和他的夫人坐下了。


    此時千像出行巡遊的隊伍到了大前庭,停了下來。


    百戲雜技還要持續。


    一位頭梳雙髻的小姑娘,體態輕盈,在重疊的十二重案上表演倒立;又有一位上身裸袒足登木屐的男子,動作敏捷,雙手舞弄五丸。


    一個五六歲的幼童,在兩匹馬下麵用三頭鹿拉的車上麵立著帶有建鼓一根高竿上,做種種驚險的動作;一旁有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拿著幾把尖刀與圓珠在一起輪番拋擲。


    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頭頂一木架,架上有三個幼童做著各種險象環生表演。


    觀者歎為觀止,驚叫聲不絕。


    也有歌舞表演。


    盛裝打扮的歌伎,抹了厚厚的脂粉,穿鮮豔耀眼的長裙,旋轉,彎腰,起躍,一會兒如空中浮雲,一會兒又似晴蜒點水,一會兒又如垂柳絲搖,裙角飄揚,水袖翻飛,舞態婀娜柔媚。


    不遠處的一群男子,也在揮舞著長長的衣袖,轉動身軀,熱烈地舞蹈。舞態豪放,步伐強悍振奮。


    有伴奏雜技歌舞的鼓吹樂隊。


    吹笙,吹排蕭,吹竽,奏茄,鼓槌,擊築,彈瑟,敲建鼓,擊編鍾,敲編磬……聲聲入耳,別有一番韻味。


    李夫人坐在馮潤身旁,跟馮潤套熱乎,笑問:“左昭儀娘娘,以前你可觀看過去觀看過釋迦牟尼佛誕辰慶典?”


    馮潤道:“這是第一次呢。”


    李夫人道:“妾也是第一次見到。以前妾聽人說過,但從來沒想到,會如此盛況。”


    後來馮潤去涸藩,李夫人陪她一道。


    趁著周圍沒人,李夫人湊近馮潤低聲道:“妾家郎君說,小心提防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他對你敵意甚深。最近太子殿下跟你大哥都督太師走得極近,妾家郎君擔心他們會對你不利,還有高貴人娘娘,必要時,要趕盡殺絕,萬萬不能心軟,要不會後患無窮。”


    馮潤點點頭。


    生活在後宮中的女人,就仿佛是活在狼群之中,為了自己的權益,不是自己去殺掉對手,就是讓對手來殺掉自己。


    與其被對手殺,不如自己去殺掉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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