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清臉上有愧色,不敢為自己辯解。


    隻是低著頭。


    元宏疾言厲色:“作為皇後,應該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皇後履行的職責,首先,溫柔賢惠,通情達理,恪盡內人之責;其次,要以身作則,樹立典範,掌管後宮與內務事,負責維持後宮秩序;最後,要盡心竭力輔佐朕,替朕分憂解難,而不是跟朕唱反調。”


    馮清大氣也不敢出,隻有乖乖受訓的份。


    心中對馮潤的憎恨又添了幾分。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馮清想,她們是君子,是小女子,她報仇十年也不晚。她就不相信,笑到最後的是馮潤不是她。


    元宏訓了半天。


    終於一揮手,讓眾嬪妃離去。


    馮清離開觀德殿的時候,管不好自己的眼睛,掃了馮潤一眼。眼中,燃起啊猛烈的恨意,眼不得噴出一蓬火,把馮潤燒成灰燼,然後一肢踩沒了。


    盡管這一眼,隻是一閃而過,但馮潤還是看到了。


    馮潤裝出了一臉驚恐,把手放在胸口,往後退了兩步,還適當地低下頭,顫抖嘴唇,身子輕微搖晃了兩下。


    元宏沒看到馮清的眼神,卻注意到了馮潤的驚恐。


    馬上判定,馮潤的驚恐,是來自馮清的恐嚇眼神。元宏臉上的怒火更濃,眸光泠凜地盯著馮清走遠的背影。


    夜裏,元宏到連玥閣。


    “陛下——”馮潤低頭,一副忐忑不安神情,膽怯怯道:“妾那天晚上纏著你,讓你在連玥閣留宿,妾知道是不應該。可妾……妾實在是迫不得已,萬望陛下饒罪。”


    元宏道:“朕不怪你,你也是無奈。”


    馮潤道:“不瞞陛下說,盡管妾跟皇後娘娘是親姐妹,可從小到大一直不和。皇後娘娘是嫡出,骨子難免清高些,性情也難免高傲了些,妾則是庶出,年幼時不懂事,又爭強好勝,跟她多有爭執,因此結下怨恨。”


    元宏點點頭:“你們姐妹間的關係,以前朕也聽說過。”


    有一次,馮清道:“我們姐妹從小到大都是感情深厚,互相照顧,如今長大了,感情也沒變,仍然是姐妹情深。”


    這話,是元宏親耳聽到。


    因此在元宏心目中,馮清挺虛偽。


    這就是為什麽元宏相信馮潤,而不相信馮清的原因。


    加上馮清不喜歡裝漢服,大多數都是穿鮮卑胡服,喜歡說鮮卑話,少說漢語,令元宏愈發反感。


    馮潤聰明,不失時機擠兌馮清。


    低著頭,紅著眼眶道:“皇後娘娘容不下妾。表麵上裝了親熱,可暗地裏卻想盡千方百計陷害妾。這次如果不是妾還有那麽一點點聰明的話,恐怕當眾除衣杖打三十板子的是妾而不是高貴人了。妾的身骨子,可比不上高貴人強壯,說不定這三十板子下去,妾……妾就兩眼一翻,找閻王爺報到去了,就見不到陛下了。”說得淒淒慘慘戚戚。


    元宏最見不得馮潤落淚。


    把她摟在懷裏,為她擦去眼淚。


    馮潤淒淒慘慘戚戚:“陛下,如果皇後娘娘再次陷害妾,那妾怎麽辦?妾逃得過一次,未盡能逃過第二次,逃得過第二次,還有第三次,第四次……很多很多少。陛下,到時候妾怎麽辦才是好?”


    這問題元宏也考慮到。


    飲馬長江,一統華夏,是北魏帝國的百年夢想,也是曆代北魏帝王不懈努力的動力,更是此時元孜孜以求的目標。


    如今洛陽宮還沒修建好,又忙著推行漢化改革,待一切穩定下來,元宏就要積極備戰,將南征提上了日程。


    到時候南征,元宏將親自征戰。


    他離開宮中的日子,馮清定會打壓馮潤。


    元宏繼而從懷裏掏出一塊半個巴掌大的鐵券,上麵寫著“赦免”兩字。他放到馮潤手中,輕聲道:“這是赦免金牌,以後皇後若為難你,你把這鐵券拿出來,皇後就不敢對你動手了。”


    馮潤喜出望外。


    趕緊跪下來謝恩:“妾謝陛下隆恩。”


    嘿嘿,有了這塊赦免金牌,以後馮潤就安枕無憂了。


    盧、崔、鄭、王四大漢族名門世家的四位女子進宮後,原本頗有冷清的後宮頓時熱鬧了起來。


    盡管如此,元宏對馮潤的恩寵沒少半分。


    幾乎每天夜裏都到馮潤的連玥閣留宿。隻要在行宮中,都會盡量抽出時間來陪馮潤吃晚飯。


    馮潤出宮的那些年,有事沒事看了不少漢人書籍,跟熱愛漢文化精通儒家經義史傳百家而才藻富贍的元宏有不少共同語言,這使元宏對馮潤愈發喜愛。


    很快,四月到來了。


    四月四日文殊菩薩誕辰慶典。


    文殊菩薩是釋迦牟尼佛的左脅侍菩薩,代表聰明智慧。因德才超群,居菩薩之首,故稱法王子,在道教中稱文殊廣法天尊。


    文殊菩薩誕辰慶典這一天,一些供奉文殊菩薩的寺廟要舉行“行像”慶典活動,在街上巡遊。佛像前,有辟邪、獅子做引導,還有奇裝異服的表演者,佛像暫停之處,觀者如堵。


    四月八日,則是釋迦牟尼佛誕辰慶典。


    釋迦牟尼佛,又稱:世尊、釋尊。


    即佛教教祖。


    釋迦牟尼佛誕辰慶典場麵比文殊菩薩誕辰慶典更加宏大。各寺院舉行盛大的千像出行慶典儀式,場麵宏大無與倫比。


    北魏人篤信佛教。


    元宏遷都的同時,也把佛教的發展中心從平城轉移到洛陽來,他組織修建僧廟,寺院,還在洛陽以南的龍門伊水兩岸,依山開窟造像,大規模營造了一個大型石窟群——石窟是佛教修持者的修持閉關的地方,佛像是修法的壇城,也是達官貴人為了求廣植功德,祈福免災而修造。


    北魏人上自高官貴族,下至平民百姓,經常舉行奉佛活動。


    文官有重大決策,武官征戰,都要在佛前許個心願,並舉行儀式;平民百姓生病,或是誕子,或是蓋個房子,也會弄個儀式求佛保佑。


    四月八日那天,元宏就帶馮潤出金墉行宮,到洛陽城。


    去觀看釋迦牟尼佛誕辰慶典。


    元宏裝了便服。一襲漢人粗布服飾,打扮極為樸素,但高大強健的身軀,一張梭角分明的臉不怒而威,眉目凜凜,精光懾人,舉止言行掩飾不住那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帝王氣質。


    馮潤男扮女裝,也是一襲漢人衣裳。


    不過她穿得要比元宏華貴得多。


    一襲月白色錦服,上麵繡著雅致竹葉花紋,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係寬大的錦繡玉帶,腳踏鹿皮高筒軟靴。


    元宏打量她一番,笑道:“好一個玉樹臨風,風流俊逸的公子哥兒。”


    馮潤抱拳,粗著嗓子道:“台兄,過獎過獎。”又再道:“台兄也不差,英氣逼人,品貌非凡,雅人深致,風流倜儻,風度翩翩,氣宇不凡,一表人才,儀表不凡。”


    元宏忍俊不禁。


    他就喜歡馮潤這頑皮可愛模樣。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和馮潤,青春年少,神采飛揚時。


    元宏和馮潤乘坐馬車,四個便裝的侍衛在後麵緊緊相隨。馮潤到金墉行宮也有半年了,第一次出行宮,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不時掀開馬車窗口的簾子,往外麵張望著,甚至還吹起了口哨。


    元宏不禁搖頭:“潤兒,朕怎麽感覺到你像放飛的籠中鳥?”


    馮潤扮個鬼臉:“誰說不是?”


    元宏問:“宮中像了籠子?”


    馮潤不答反問:“難道不是?”


    元宏又再問:“那你可喜歡這個籠子?”


    “陛下——”馮潤嘻嘻笑:“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元宏聽懂了這意思,瞥她一眼:“真話假話都想聽。”


    馮潤咳嗽了聲,很認真道:“真話是:不是很喜歡。宮中真像了籠子,還是關了很多鳥兒的大籠子,鳥兒多了,便出現弱肉強食現象,整日過得擔驚受怕;假話是:很喜歡。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出有寶馬香車,入有奴仆成群,走到哪兒都有頂禮膜拜,過著人上人生活。”


    “朕知道你想要些什麽。”元宏輕聲道:“像狼那樣,對伴侶忠貞,一生一世一雙人。潤兒,對不起,朕可以給你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卻給不了你想要過的生活。”


    馮潤道:“陛下,妾能重新回到你身邊,得到你的寵愛,已是知足了,哪裏還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


    元宏摟著她:“潤兒,謝謝你理解。”


    理解!


    馮潤心中苦笑。她不理解行麽?


    洛陽是個古都。從第一個王朝夏朝開始,先後有商,西周,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六個正統王朝的在洛陽建都。


    洛陽比平城大多了,也繁華多了。


    一排排紅磚綠瓦顏色鮮豔的樓閣飛簷,高低林立,鱗次櫛比的店鋪,茶樓,酒館,當鋪,作坊……小販的吆喝聲,買家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大街頭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有走路的,有坐轎的,有騎馬的,有挑擔的,有趕毛驢運貨的,有推獨輪車的……無論是無官宦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不約而同出來了,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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