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潤望著馮誕的背影,不覺就透著一種叫“恨”的東西。這種恨,從她的眼睛,透到了她的心裏。


    想到那年七妹馮令華出嫁,在後花園裏小孩兒追逐,馮誕的次子馮顥欺負馮夙的兒子馮頡,他奶娘還衝上前去把馮頡推倒在地上罵:“……什麽東西?居然敢我家小主子?我家小主子可是南平王爺和長樂公主的二公子,比你嬌貴得多了……就是我家小主子先動手又如何?到底我家小主子比你家小主子身份地位高貴得多……”


    一個下人也敢欺負馮夙的兒子,可見馮誕他們囂張到如此地步!他們不就是小看常姨娘生的兒女沒本事嗎?


    馮潤想,她就偏要有本事給他們看!


    馮潤又再想,馮誕不讓她進宮去?她偏要進宮去!他翻臉又怎麽樣?她並不怕他翻臉!他無情,她偏要比他更無情!


    誰怕誰?


    馮誕在官途上順風順水,春風得意。


    先是拜駙馬都尉、侍中、征西大將軍,賜爵南平王;如今改封長樂郡公,贈使持節大司馬,再為司徒侍中、都督太師,加車騎大將軍,授太子太師。


    但他資質平庸,並無多大作為。


    不外是給人一種整飾容儀,寬雅恭謹而已。


    高菩薩勸她:“潤兒,如果為報複而進宮,並不值得!你大哥馮誕少年時為主上伴讀侍學,與他三同,——同輿而載,同案而食,同席而臥,交情非淺。而你五妹馮清,是主上的皇後,兩人聯手起來,你豈是對手?”


    馮潤被仇恨蒙了雙眼,咬牙道:“我進宮,不單單是為了報複,而是為了爭一口氣!如果我把馮清自皇後之位擠兌下來,替換她,不但可以打擊大哥,還讓我娘和夙弟揚眉吐氣。”


    高菩薩又再勸:“潤兒,主上三宮六院,粉黛付佳麗無數,他能給你幸福?你要的,不是榮華富貴,一身寵愛,而是一心一意的對你好,眼裏心裏隻有你一個的男人!而且,你要做男人的唯一,而不是眾多女人之一。”


    馮潤固執:“我不管!反正我就要進宮去,大哥越是看低我,我越是要證明給他看!我就不信,我馮潤鬥不過他和馮清!”


    高菩薩瞅瞅她。


    他是旁觀者清,而馮潤是當局者迷。


    報複馮誕,不外是她潛意識中的一個借口。內心深處,深愛著拓跋宏,不願離開他,不管是什麽借口,抓緊了,便是說服自己,成為非要進宮不可的理由。——這個潛意識,是馮潤內心深處被壓抑而無從意識到的欲望,她不知道,但高菩薩卻是清楚。


    高菩薩看穿了,也隻有黯然神傷的份。


    也許,他跟馮潤緣分盡了吧?


    既然馮潤愛的那個人不是他,既然她選擇了離開他,高菩薩想,那他不如接受事實,大方讓她走,隻要她開心就好。


    他不想為難她。


    高菩薩道:“潤兒,既然你執意再進宮,我也無話可說。後宮險惡,危機四伏,你進宮後,無論跟馮清鬥,還是跟其他嬪妃鬥,抑或,跟主上鬥,你定要記住《孫子兵法》那句話: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善兵者,必以我之實,擊彼之虛,如破竹壓卵,無不摧矣!——也就是說,用自己的實去蒙騙別人的虛,用自己的虛去蒙騙別人的實。通俗說法就是:用笑來保護自己,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笑裏藏刀,殺人不見血。有時候你明明是用盡全力才把對方打倒,但卻要給別人做出假象,你隻施了五分力,即使再鬥也能遊刃有餘。這樣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往往把別人搞得暈頭轉向,雲裏霧裏,能夠戰無不勝,徹底把別人搞垮。別做事不用腦子,傻不拉嘰的把喜怒哀樂掛在臉上,可懂?”


    馮潤對高菩薩不是沒有歉意的。


    低頭道:“高菩薩,謝謝你。”


    高菩薩故意拖長聲音,慢條斯理問:“謝些什麽?”


    馮潤道:“謝你對我這樣好。”


    高菩薩咧嘴嘻嘻笑:“別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雖然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在一起也有二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對你好也是心甘情願的,你也不用客氣。”


    看了馮潤好一會兒。


    聳聳肩,用了輕描淡寫的語氣,又再道:“這段日子我得趕緊給你多做些肌香丸,夠你用盡十幾二十年。每天一顆放在肚臍眼內,溶化到體內,不但能夠麵色嬌嫩,膚如凝脂,青春不老。更重要的是,使用了肌香丸,身上所發出來的奇香,可以強烈刺激男人的欲望,讓他欲罷不能。”


    馮潤隻是低頭,不敢看他。


    擔心看了,一顆心會軟下來,會改變主意。


    高菩薩一反常態,變得有些婆婆媽媽,又再道:“你進宮的時候,把香寒也帶去吧。這丫頭挺聰明,學武挺有資質,這幾年來跟我也學了不少防身術,說不定到時候你受別人欺負了,她能夠護著你一點。”


    四年多前蘭香死了,常姨娘挑了幾個奴仆到宗廟來侍候馮潤,八歲的香寒是其中之一,也是年齡最小的。


    高菩薩看她話雖不多,卻是聰明伶俐,想到馮潤身邊需要一個身手敏捷的婢女保護,因此花了精力來調教她。


    香寒也不失所望。


    盡管年齡不大,卻能把飛蝗石投擲得穩、準、狠、快;竊鉤也學得不錯,走到人身邊,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把他身上的東西拿到手中;輕功不弱,兩足一蹬,即可起高,躍遠,如飛燕掠空,如蜻蜒點水,著瓦不響,落地無聲。


    還有一個便是劍術。


    手中的長劍揮舞,劍尖墨光漾開,化成無數劍影,恍如一朵朵蓮花盛開。劈、刺、點、撩、崩、截、抹、穿、挑、提、絞、掃……輕快敏捷,變招迅捷,揮灑自如。


    隻是可惜,在宮中不能攜帶武器。


    高菩薩對馮潤道:“香寒學了這幾年,功力能跟上我兩三成。跟真正高手過招,自是拿雞蛋砸石頭,但要對付宮中那些手無寸鐵的嬪妃宮婢內監,壓根兒就是小菜一碟,——當然,香寒的本事不能外露,但偶爾你指使她來招陰的欺負人,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是不可。”


    蘭香死了,秋兒嫁人了,馮潤的貼身侍婢隻有落依,帶香寒進宮,也是無可非議。


    高菩薩對馮潤的好,馮潤無以為報。


    能報答的,也隻有自己的身體。


    每晚躺在他身邊,枕著他的手臂睡,沒有覺得對不起拓跋宏。馮潤想,她除了拓跋宏,不外就是有高菩薩一個男人而已;而拓跋宏呢,三宮六院,美女無數。他既然做不到對她專一,那她為什麽要對他專一?


    等待的日子,如同煎熬。


    還好馮潤身邊有高菩薩。


    三個月後,劇鵬和雙蒙帶著二十多個侍衛,捧來了拓跋宏的聖旨,千裏迢迢從洛陽到平城,要把馮潤接到洛陽去。而護送馮潤馮進宮的,則是禦史中尉李彪。拓跋宏同時下聖旨,令馮夙相伴一起。


    雙蒙遠遠見到馮潤,眼晴就濕潤了。


    待走到馮潤跟前,“撲通”一聲跪下,痛哭失聲:“主子,奴才終於見到你了!七年啊,二千多個日日夜夜,奴才無時無刻不想到主子,如今奴才終於盼到主子重回宮中了。”


    馮潤看著他,也百感交集。


    七年前的雙蒙,還是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如今臉上掛了滄桑,眼角有了細小皺紋。


    真是歲月不饒人。


    此時的劇鵬,已升為中常侍。


    中常侍,就是君王身邊的大內監,以在君王左右,擔任傳達詔命,職掌顧問應對等事,權力頗大。


    而禦史中尉李彪,則是拓跋宏看重的朝廷大臣,極有才華,文武雙全。


    可見,拓跋宏對馮潤再次進宮的重視。


    對於馮潤再次進宮去,常姨娘喜憂滲半。


    拉著馮潤的手,紅著眼眶千叮萬囑:“主上終歸沒忘記你,再次把你接到宮中去。隻是平城跟洛陽隔了萬水千山,你這一去,娘以後想見你一麵也不容易。潤兒,你到了宮中,脾氣可要改改,別那麽衝,盡管主上寵愛你,可你的年齡也不小了,跟不了那些剛進宮的年輕貌美狐狸精鬥,到頭來鬥來鬥去,難免落得像娘這樣的地步。還有五小姐是皇後娘娘,六宮之主,你要忍著她,萬萬不能跟她作對,如果得罪了她,哪有你好日子過?”


    馮潤心中不以為然。


    不過嘴上卻唯唯諾諾:“知道了娘。”


    常姨娘道:“潤兒,你定要記住娘說的話,可別嘴上說一套,做的是另外一套,娘可是為你好,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


    馮潤道:“知道了娘。”


    拓跋澄還留在平城,他和馮令華也到宗廟來了。


    馮令華興奮:“二姐,你吃了這麽多年的苦,老天爺有眼,你終於苦盡甘來了。”又再道:“王爺說,明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們也要到洛陽去。二姐,到時候我們姐妹倆又能夠在一起了,真好!”


    拓跋澄則微笑看著馮潤:“潤兒,恭喜。”


    馮潤朝他一笑:“謝謝。”


    馮令華比馮潤小了五年,如今也是十九歲了,可跟二十四歲的馮潤站在一起,卻沒有馮潤鮮嫩嬌美。


    拓跋澄心中歎息。


    歲月畢竟是厚待馮潤的,在她經曆了這麽多苦難之後,並沒有在她臉上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拓跋澄不知道,其實,這都是高菩薩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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