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麽,馮潤隻覺得剛才的煩躁感瞬間又再湧上心頭,整個人戀浮在悲哀之上,無盡的酸楚和無助感就像一塊鐵墜在心口,無處可訴說。


    馮潤控告不住自己的情緒。


    轉頭對落依道:“我不去莊園了,你過去吧。見到瑾萱和昭雪這兩個小家夥,告訴她們,改日讓她們到莊園來。”說完後就轉身離開。


    不想那邊的高菩薩見到她了,頓時拋下王慕青,三步並兩步走過來。


    “潤兒——”他叫。


    馮潤像是聽不到,隻是低頭急步走。


    高菩薩趕到她跟前,攔住去路。高大修長的影子落在地麵上,把地麵上馮潤的纖弱身影覆蓋住了。


    高菩薩笑著問:“潤兒,怎麽剛來你就走?”


    馮潤不理他。


    低著頭,木著一張臉,往左走。但走了兩步,高菩薩又再走過來,擋了她去路。馮潤仍然不抬頭看他,往右走,高菩薩又再往右走,攔住她。


    來回好幾次。馮潤忍無可忍,惱怒地抬起頭來,瞪了他,咬牙道:“讓開!好狗不擋道!”


    高菩薩不但沒生氣,還一副興高采烈的神情,咧嘴輕笑:“怎麽啦,潤兒?”他把嘴巴湊近馮潤耳際邊,聲音曖昧地問:“是不是看到我跟王家小姐在一起說話,你吃醋了?”


    吃醋他的頭!


    馮潤想,她哪裏吃醋了?她又沒嫁給他,又不是他的妻,他跟誰在一起說話又與她何幹?她隻是心情不爽好不?


    王慕青這時候走了近來。


    含笑跟馮潤打招呼:“馮二小姐,真巧,我們又見麵了。”


    ——之所以說“又”字,是因為前幾天馮潤在高菩薩的莊園,王慕青帶著她的婢女過來給高菩薩送她家廚子剛做的新鮮糕點,感謝高菩薩把她父親多年的內傷舊患根治。當時王慕青沒久留,馮潤跟她匆匆照上一麵。


    馮潤跟王慕青點點頭:“是啊真巧,我們又再見麵了。”頓了頓,又再道:“真不好意思,打擾了你跟高公子說話。”


    王慕青的臉忽然紅了。


    低下頭,眼角的餘光偷偷地溜了高菩薩一眼。喜悅不外露,可整個人沉醉在喜悅中。


    馮潤道:“我不打擾你們了,先走一步,你們繼續。”


    沒走幾步,高菩薩又再擋在她跟前,咧嘴笑道:“潤兒,你可別多心哇——”


    話還沒說完,忽然就“哎喲”了聲。原來被馮潤冷不防抬腳,狠狠的往他腳麵跺去。未了馮潤意猶未盡,趁他呲牙咧嘴間,又再猛地推了他一把,隨後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夜裏,馮潤正在房裏給兩隻相思鳥喂食。


    高菩薩走了進來了,站在馮潤身旁,伸長雙臂從她身後環抱了過來,把她整個人攏在他的懷裏。然後,他把他的臉湊了近來,用他的臉孔,一下一下的磨蹭著她的臉孔。


    “潤兒——”他明知故問:“怎麽啦?繃著一張臉,是不是不開心?”


    馮潤木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高菩薩吻著她的臉頰,低聲笑了起來:“為著白日裏我跟王家小姐在一起說話的事兒吃醋?潤兒,是不是?我好希望,你會吃醋——為我吃醋。如果你吃醋了,那就證明,你心裏是有我的。”聲音,平穩,和緩,悠長的韻味,落到馮潤的耳中,莫明的就覺得有一種輕薄與痞氣。


    一下子的,馮潤就怒火中燒。


    忽然掙紮起來,很用力地推開了高菩薩。


    高菩薩冷不防的給她這一推,頓時放開了環抱著她的手,退後了兩步。隨即,他仰起頭,極是粗魯的放聲“哈哈”大笑,像是很開心的樣子,一邊笑,一邊又走了過來,再次從馮潤身後抱了她。


    “潤兒——”他的下巴落在她的發梢上,輕笑著道:“你吃醋的樣子很好看,很美!真的!比什麽時候都要美!”


    馮潤又再推開他。


    可高菩薩的雙臂把她抱得緊緊的,她根本掙脫不掉。


    “放開我!”馮潤咬著牙道。


    “不放!”高菩薩咧嘴笑道。


    馮潤想起白日裏馮令華對她說的話:“如今主上還留在洛陽,過些時日他會親自回到平城,召集貴族老臣,討論遷都之事。”


    ——拓跋宏回平城,隻是討論遷都之事,想必,他早已忘記了她,忘記了他曾經對她說“潤兒,等朕!能朕能夠作主的那天,朕定會把你再迎進宮去”的這番話。


    如今,太皇太後死了,他能夠作主了。可他,壓根兒沒有想到再把她迎進宮去。


    這樣一想,馮潤一顆心憋在胸腔裏,有說不出的沉重。


    她對拓跋宏死心是一回事,但拓跋宏把她忘掉又是另外一件事。憤怒,仇恨,傷心,齊齊地湧上了馮潤的心頭。


    冷不防低下頭,狠狠的,朝了高菩薩緊緊抱著她的手臂極為野蠻地咬下去,用了啃骨頭的勁,咬得真的是狠,狠到她的嘴巴,很快有了一股鹹鹹的腥腥的味道,——高菩薩的手臂被她咬傷了,滲出了血。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拓跋宏負了她,而高菩薩,也是見異思遷,光天化日之下,跟那個王家小姐眉開眼笑!無論是拓跋宏,抑或是高菩薩,都不是好東西!


    高菩薩料不到馮潤有這一招,吃痛。


    “啊”了一聲。


    馮潤鬆開了牙齒,趁著高菩薩抱呲牙咧嘴間,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猛地推開他,掙紮著從他的懷裏逃脫開。


    馮潤太用力,用力到高菩薩給她這一推,踉蹌往後退了幾步,站不穩,前赴後繼的,重重的砸在旁邊的桌上。


    高菩薩臉砸到桌子邊角。


    有血,從他的鼻子裏淌出來,很鮮豔的,落到唇上,還有下巴,再落到他身上的衣服上。


    馮潤臉色蒼白,呆呆的望著他。


    高菩薩沒有把他臉上的血擦去,而是揚起頭,笑了起來,還笑得挺歡,好像很愉快。他一邊笑,一邊朝馮潤走過來,再次伸長手臂把她抱到懷抱裏,緊緊地抱住。


    馮潤又再狠命地掙紮起來。


    一邊將她的長指甲,深深的,嵌入高菩薩的手背,怒罵:“高菩薩,快放開我!”


    高菩薩固執的緊緊地抱著她不放。馮潤也同樣固執的,用力掙紮著,要逃脫高菩薩的懷抱。馮潤愈是掙紮,高菩薩就抱得愈是緊,緊到馮潤最後根本沒法動彈。


    高菩薩盯著馮潤看。


    “潤兒,你發如此大的脾氣,見不得完全是為了我吧?”他倒是聰明,猜出了事由:“我不外是撞到刀刃了,成了你的出氣筒。”


    高菩薩聰明,馮潤也不笨,自是不會掉進高菩薩給她挖的坑,會老老實實坦白。“哼”了聲道:“你是不是喜歡王家小姐?”


    高菩薩輕笑:“不瞞你說,那王家小姐確實是對我有意。三番四次過來跟我搭訕,他父親前些日子還打聽我是否有婚配。今日借口說她家也想種葡萄樹,問了一大堆種植葡萄樹的事兒,後來你來後又掉頭走了,她還問我,你跟我是什麽關係?”


    馮潤又再“哼”了聲。


    高菩薩問:“潤兒,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回答?”


    馮潤問:“你是如何回答王家小姐的?”


    高菩薩道:“我回答她,你是我心愛的女人。”


    馮潤“呸”了聲。


    “潤兒——”高菩薩的頭湊近來,吻她臉頰。一邊道:“你放心好啦,我不會喜歡上王家小姐的。”


    “如果你真的喜歡她,我也願意成全,不會糾纏你。”馮潤道:“我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與其這樣作賤自己,不如給自己留一點尊嚴。”


    高菩薩這個時候不說話了。


    側過頭,靜靜地看著馮潤,不言也不語。不知道為什麽,此刻高菩薩的一雙眼睛,一點一點的,給悲哀籠罩。


    此時他的鼻血已不流了,但原來那些血跡,看上去還是血淋淋的,在幽幽搖搖的燭光中,看上去有些恐怖。


    窗外的夜,越來越黑。


    高菩薩盯著馮潤看了好半天後,冷不防俯下身子來,動作迅速得像了一頭豹子那樣,猛地把馮潤整個人,橫腰抱了起來。


    馮潤嚇了一跳,不禁尖叫了起來。


    高菩薩不管她尖叫,大踏步徑直朝床口走去。到了床口,高菩薩把馮潤放了下來,隨後,他狠狠地壓了下來,餓虎撲食的樣子——他四肢緊緊的壓著馮潤的四肢,不給她動彈。


    “潤兒——”高菩薩低聲問:“這麽多年了,難道你感覺不到我的心麽?這些年來,我一直癡心夢想著,要用我的真心來打動你,難道,你一點點也沒感覺得到麽?”


    馮潤心虛,沒吭聲。


    高菩薩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一心一意待你,可你始終忘不了他!你不會為我一哭二鬧三上吊作賤自己,但你會為他,放棄一切尊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任城王妃今日到來,一定是說起他,觸動你的傷感,因此你才會變得如此反常!可是,你從來不會為了我,而變得如此歇斯底裏!”


    馮潤仍然沉默。


    高菩薩一雙充滿了血絲的眼睛忽明忽暗,裏麵有著兩塊熊熊燃燒的木炭一樣噴射出來的怒火,那是一種忍無可忍,急欲向外噴發的狂暴。


    他伸手扼住馮潤的脖子。


    雖然是笑著的,可笑聲有說不出的悲愴。


    外麵的夜空忽然下起雨來。雨越下得極大,“嘩啦啦”的就像瓢潑一樣,響雷轟天,閃電極是嚇人,“霹靂”一聲一聲,震耳欲聾,像是把整個天空都劃破,天要塌下來那樣。


    燭台上的蠟燭被風吹滅了,四周圍漆黑一片。


    馮潤的害怕,絕望,孤苦,慌亂,無助感此時更是強烈。


    又一聲“霹靂”,一陣閃電,劃破夜空。盡管隻是一瞬那的光,卻把馮潤一臉的淚光清清楚楚照到高菩薩的眼中。


    高菩薩抱著馮潤。


    心底裏,隻能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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