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大早,常姨娘到宗廟來,給馮潤帶來不少過年食物。


    除了雞鴨魚肉這外,還有一些好意頭的食物。


    “金銀飯”:意為“有金有銀,金銀滿盆”;棗:春來早;柿餅:事事如意;杏仁:幸福人;長生果長生不老;年糕:一年比一年高。傳說天上玉衡星散落為椒,人吃了身輕健走的椒柏酒,屠蘇酒;被人們視為仙藥的柏樹果實;去病健身的食膠牙餳,五辛盤,雞子。


    看到宗廟冷冷清清,常姨娘心中難過。


    不禁咬牙道:“昨兒我跟你爹爹說,你一個人在宗廟怪冷清的,不如接你回來住幾天。你爹爹沉吟,還沒說話,大公子就搶著說了,嫁出去的女如撲出去的水,哪有回家過年的,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你笑話?我反駁,你如今已出宮了,也算不上是皇家人了,回家過個年又怎麽啦?大公子懟我,她是怎麽出宮的你心裏有數,她不嫌丟臉,我們還嫌丟人呢!她有什麽臉麵要回家過年?你爹爹一聽大公子這麽說,就馬上不同意你回家了,可真真把我氣死了,昨天晚上一整晚都睡不好。”


    “娘,氣壞了身子不值得。”馮潤安慰她:“其實我在這兒過年也沒什麽不好,也樂得清靜。”


    “我就看不慣大公子這種態度!”常姨娘牢騷滿腹:“你爹爹還在呢,什麽時候輪到他說話了?都說長兄如父,如個屁父,大公子對你和夙兒而言,如仇敵還差不多!你出宮這麽久了,他有過哪一次來看你?有過哪一句是關心的話?不投井下石就阿彌陀佛了。”


    常姨娘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又再罵:“那個五小姐馮清也不是好人——”


    鸚鵡拍著翅膀,跟著學舌:“馮清不是好人!馮清不是好人!”


    “馮清跟大公子畢竟是同一個娘生的,一個鼻吼出氣。”常姨娘連“五小姐”也不稱呼了,直叫名字:“她自宮中回來後,整天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情,以前見到她給她打招呼她還用鼻子回應,如今連回應也沒了,簡直就當我不存在一樣。呸,什麽東西?進宮一趟,就當自己是主子的人了啊?”


    鸚鵡又再學舌:“呸,什麽東西?”


    常姨娘罵得更來勁:“馮清是個該千刀萬刮下油鍋再種到鹽水缸裏的東西,狗見狗咬,驢見驢踢,豬見豬踩!可惡可憎,人見人恨,臭氣熏天!”


    鸚鵡繼續學舌:“馮清是個該千刀萬刮下油鍋再種到鹽水缸裏的東西。”


    常姨娘得到共鳴,拍手笑道:“對對對,說得對極了。”一時興起,一句句教鸚鵡剛才罵馮清那話。


    馮潤也不阻止,隨了她。


    要是以前,早已不耐煩了。馮潤忽然發覺,生了這一場病,居然讓病出耐心來了,竟然四平八穩坐在那兒,一臉平靜聽著常姨娘絮絮叨叨了大半天。


    常姨娘教了鸚鵡大半天,直到鸚鵡罵得一字不漏。


    心滿意足。


    一口氣出了七七八八。來的時候怒氣衝衝,牢騷滿腹,離開的時候竟然眉開眼笑,心情愉快。


    除夕之夜,馮潤過得並不如常姨娘想像中的那樣冷清。天還沒開始暗下來,遠方就親自到馮府宗廟來接馮潤,到他的莊園去吃年夜飯。


    整個莊園裝飾得極是豪華奢侈。


    到處都是張燈結彩,火樹銀花,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的花燈,粘於樹林的枝上,每一株懸燈數盞。


    大大小小,各式各樣,造型優美,工藝精湛的燈,隨處可見。


    有廳堂用的吊燈,桌上使用的桌燈,座椅兩旁的戳燈,牆壁懸掛的壁燈,周圍懸掛的彩燈。


    通明如白晝。


    馮潤怕冷,遠方吩咐仆人在廳內四個角落各放著一個半人高的熏籠。還另外備一個桶口那般大小的小銅火箸兒給馮潤暖手。


    菜色豐盛。


    五味脯,膾魚蓴羹,蒸豚,胡炮肉,跳丸炙,駝蹄羹,麵筋,髓餅,豚皮餅……全是難得一見的席上珍品。


    喝的是遠方親自釀的葡萄酒。


    最令人驚喜的,遠方不知從哪兒請來了戲子表演懸絲傀儡戲。


    眾人一邊吃年夜飯,一邊觀看。


    遠方和馮潤坐正中位置,男左女右。


    遠方下角,是春生,清風,明月,兩個奴仆上完菜,也坐在一旁;馮潤下角,坐著落依,蘭香,秋兒。


    倒也其樂無窮。


    懸絲傀儡,由偶頭、籠腹、四肢、提線和勾牌組成,高約兩尺。偶頭由柳木雕成,內設機關;胸腹由竹製,縫合布內袋連綴四肢,外著服裝,集生、旦、淨、末、醜。


    表演的時候,兩位戲子提著傀儡勾牌與關節間那根長約3尺的提線,說說唱唱。


    另外一位戲子敲大鑼,嘴裏一邊發出各種聲音應景。比如春天,發出鳥兒歡快聲;下雨天,發出風雨呼嘯聲;不時夾著各種動物叫聲,惟妙惟肖,讓人產生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那些傀儡,五官表情豐富。


    動作靈活,栩栩如生。繪聲繪色地表演著各種動作,舞槍弄棒,筆走龍蛇,把盞揮扇,妙趣橫生。


    眾人看得好不歡快。


    懸絲傀儡戲結束後,戲子們拿了銀兩離去。


    遠方意猶未盡,令清風明月搬來一個轉盤。轉盤上麵畫著一幅百花齊放圖,五顏六色,不同類型的各種花兒開放,千姿百態,爭奇鬥豔,有蜜蜂,蝴蝶在花叢中飛舞,小鳥停足於花間前。


    轉盤距離遠方有好幾丈遠。


    遠方取出幾把五棱飛鏢,抬眼笑道:“你們隨意指轉盤上任何一個地方,我定能刺中。”


    馮潤早已見識他的本事,也不以為奇。


    倒是蘭香,跑到轉盤跟前指了一朵不起眼的野菊花。興致勃勃道:“遠公子,你能不能刺中這花的花蕊?”


    話音剛落,隻見遠方一揚手,一把飛鏢鏗鏘有聲,快如閃電般飛直直飛向轉盤,準確無誤刺中了野菊花的花蕊。


    蘭香張大嘴巴:“天哪,還真刺中了。”


    又再指了一隻小鳥:“鳥的眼睛。”


    遠方把飛鏢遞給馮潤:“潤兒,你來一把。我看看你這些年來沒練,到底退步了多少?”


    馮潤明白,他是娛樂,不外是讓她開心。也不忍拂他的意:“好。”接過她手中的飛鏢,眯了一隻眼睛瞄準了,“嗖”的一聲把飛鏢擲了出去。


    飛鏢沒中鳥的眼睛,不過好歹也中了鳥的翅膀。


    遠方大笑:“不錯不錯,比我想象中好,不但沒把飛鏢擲出飛盤外,還中了翅膀,這下鳥兒想飛也飛不起來了。”


    春生也來湊熱鬧。


    擲了六把飛鏢也沒一把中鳥兒,有些悶悶不樂。


    “生哥——”秋兒笑著安慰他:“遠公子文武雙全,世上無雙。你學不來遠公子的武,但至少,遠公子的文也學到一兩成,你認得字,會記帳,還懂得一些醫術知識,也挺不錯了。”


    “也是。”春生憨笑。


    蘭香也試著擲了兩把飛鏢,沒一把中轉盤的。落依和秋兒跟她也是半斤八兩,轉盤的邊兒也不沾。


    倒是春風明月,也擲中了鳥的眼睛。


    結果擲不中的被罰。


    春生罰學三聲狗吠;蘭香落依秋兒學雞鳴,秋兒學得不像,又重罰,春生心疼,親自示範教她,好不容易過關了。


    一時間,歡笑連連。


    第二輪,是擲一朵牡丹花。這次難度比較大,因為轉盤轉動。


    除了遠方,還有清風明月,沒人再敢玩。這次沒什麽懸念,三人各擲三把飛鏢,全中了目標。


    最後一輪,就是在飛轉的轉盤中,刺蜜蜂。


    三把飛鏢,清風隻刺中了一把,結果罰學了一聲狗吠和一聲雞鳴;明月比他好,三把飛鏢有兩把中了目標,於是被罰學一聲雞鳴。


    最後遠方手拿六把飛鏢。


    笑著:“圖中最大的牡丹花上,有兩隻蜜蜂,一隻蜜蜂是正麵,露出兩隻眼睛,一隻蜜蜂側麵,隻露一隻眼睛。我一次擲三把飛鏢,隻要一把沒中蜜蜂的眼睛,那我就罰學了六聲狗吠和六聲雞鳴。”


    蘭香目瞪口呆,脫口而出:“怎麽可能做得到?”


    就是馮潤,也用懷疑目光望向遠方。


    她知道遠方擅長墨玉飛蝗石,弩箭,飛鏢,袖箭,本事不弱,可一次同時擲三把飛鏢,都中蜜蜂的眼睛,也這太玄了。


    “遠方——”她說:“說話算數,如果不中,不得耍賴。”


    遠方咧嘴一笑:“我什麽時候對你耍賴過?”


    他確實沒對馮潤耍賴過。盡管吊兒郎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可他對她說話,向來說得到做得到。


    馮潤一時興起,使壞:“蘭香,你去搖動那轉盤,轉得越快越好。”


    蘭香一聽,連忙跑去轉轉盤。


    轉盤運轉如飛。


    遠方手中拿著三把飛鏢,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眼睛微微一眯,忽地一揚手,“嗖嗖嗖”三聲,冷氣颼颼,寒光閃閃,電光火石的刹那,三道寒光已筆直射中了轉盤。


    轉盤停了下來。


    眾人湊近去一看,齊齊發出了驚呼,不可置信。


    三把飛鏢,全部刺中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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