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臉色微微一沉。


    “你就這麽想放刑?”淡淡的嗓音,帶著令不人易察覺的顫動,像是壓抑著某種怒火,彌漫著一種危險的氣息。


    拓跋澄看到氣氛不對,連忙圓場:“娘娘,放刑可不是單單被廢除妃位,貶為庶民,驅出平城這麽簡單。被放刑出宮的罪妃,不但身敗名裂,還一輩子背負著賤籍,罪衣罪裙不能離家,家人不能認,路人不得相助,分文全無,饑寒交迫,就是沿途行乞,也沒人敢施舍。最終結果是凍死或是餓死在荒山野嶺,連收屍的人也沒有。”


    馮潤怔怔的。


    一張小臉白得像了白紙那樣,一點血色也沒。她沒想到,放刑出宮,好會落得如此悲慘下場。


    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全身都緊張著,一顆心“突突”地亂跳著。大腦不能指揮自己,無助,茫然,不知所措過。


    拓跋宏於心不甘。微微的一挑眉,將怒氣收斂。


    淡淡道:“大馮貴人,你想放刑,朕也可成全你。隻是可惜了馮夙,他因為助你出逃,會被連累,就是沒被禁錮終身,也會被貶為庶民,發放到邊境。常姨娘倒是幸免,但你和馮夙出事了,你想想,她的日子可好過?”


    不愧是九五至尊的國君,不是一般的聰明得很。知道馮潤的七寸在哪,一擊就中,又狠又準。


    胳膊擰不過大腿是不是?


    馮潤怯懦了,大氣也不敢透,空餘一個偽裝堅強的架勢。喃喃:“馮夙不是向你告密,立功了麽?怎麽還被連累!”


    拓跋宏悠悠的問上一句:“馮夙什麽時候向朕告密?”


    “不是他向你告密,你又怎麽會這麽快知道妾出逃?”馮潤冷哼聲道。


    拓跋宏瞥了她一眼:“你以為你的一舉一動,能瞞得過朕的一雙眼睛?——你教訓馮清,倒是威風得很啊,貴人娘娘的架子端得挺有氣勢。”


    “你派人暗中監視妾?”馮潤明白過來。


    拓跋宏不語。


    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馮潤一張臉原本有些蒼白的臉,冷不防就漲了通紅。想著自己教訓馮清趾高氣揚的姿態,拓跋宏竟然如此清楚,頓時羞窘不已,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大縫,好讓自己鑽了進去。


    拓跋宏盯著馮潤看了好一會兒。


    忽然站了起來。


    一步一步走近馮潤,然後低頭,居高臨下凝視她。一雙眼眸,黑森森,幽磷磷,喜怒莫辯,就像荒野廟堂裏供奉的神像,詭譎神秘,卻又令人毛骨悚然。


    這使馮潤心驚膽戰,嚇得直哆嗦。


    “大馮貴人——”拓跋宏嘴角微揚,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色,不緊不慢問:“你還想放刑麽?”


    馮潤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回答:“不想了。”想了想,強撐著問:“那妾會受到什麽刑罰?”


    拓跋宏反問:“你說呢?會受到什麽刑罰?”


    馮潤幾乎要崩潰。


    堂堂一個男人,怎麽就如此磨嘰?就不能給個痛快?非得要玩老貓戲耗子的遊戲?——老貓攫到耗子,沒馬上吃掉,而是鬆一陣緊一陣好生玩弄一番,其中不泛淩辱成分。


    馮潤咬了咬牙道:“砍頭?”


    拓跋宏問:“你有幾個頭?”


    馮潤又再咬牙道:“一個。”


    拓跋宏淡淡道:“你隻有一個頭,砍掉了就沒了。”


    馮潤不吭聲。


    拓跋宏凝視著她的眸子愈發幽深。又再道:“朕可以放過你,既讓你人頭安安穩穩的掛在你脖子上,又不讓你受任何處罰,把你出逃之事瞞下來。但朕,必須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馮潤巴眨著眼睛問。


    拓跋宏蹲下來,嘴巴湊到她耳際邊,用了隻有她才能聽得到的聲音道:“上朕的床,陪寢一百次!”


    這話太驚悚,馮潤直驚到一個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


    這拓跋宏,居然能夠麵不改色,淡定而又無恥的提出這個齷齪的條件,這是什麽跟什麽啊?


    拓跋澄和他的王妃麵麵相覷。


    隻見拓跋宏站了起來,臉上似笑非笑。淡淡地問:“大馮貴人,這條件你可答應?”


    馮潤想,她能不答應麽?為了自己的生命著想,也為著馮夙與常姨娘著想,不得不從。因此哭喪著一張臉,囁嚅:“妾答應。”


    拓跋宏滿意了。


    淺淺一笑:“希望你可不要食言。”


    馮潤道:“妾不敢。”


    拓跋宏抬眼對任城王妃道:“煩勞任城王妃,帶大馮貴人去更衣。她這身打扮,實在是不堪入目。”


    任城王妃“諾”了聲。


    走過來扶起馮潤,笑道:“娘娘這邊請。”


    這任城王妃,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齡。是個溫婉的女子,氣質沉穩,眉目疏朗,言行舉止,盡顯大家風範。


    她把馮潤帶進她房裏,令婢女捧來一盆清水。


    馮潤把臉上的冒充胡子的毛發扯掉了。洗了臉,換上任城王妃為她備好的衣服,梳妝打扮了一番,梳頭,畫眉,塗脂抹粉。


    鏡子中的馮潤,與剛才的形象判若兩人。


    臉兒水嫩,肌膚吹彈可破。一雙大眼睛嫵媚動人,有一種引人遐思的風情,仿佛攜著一把風,一吹就吹到人的心窩裏。


    任城王妃含笑道:“娘娘這一打扮,真是光彩照人。”


    馮潤鬱鬱不樂嘟噥:“自古紅顏多薄命。”


    “娘娘為何有此言?”任城王妃驚詫。又再道:“主上對娘娘甚是愛護。為了不使娘娘難堪,娘娘到來之時,主上令王爺將王府中的下人全驅趕到後院去,還吟詠王爺和妾,此時出逃之事不得張揚。主上此舉,是為了娘娘著想,可見主上對娘娘的寵愛。”


    “他是為了自己的顏麵著想吧?”馮潤並不認可,冷笑:“我在他眼皮底下出逃,傳了出去,他麵上無光。”


    任城王妃微笑:“娘娘不覺得,主上對娘娘極好?就是望向娘娘的目光,也是充滿了柔情蜜意。”


    “不覺得。”馮潤答得飛快:“我隻是覺得,主上望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殺氣。”


    任城王妃心中歎息。


    都說當局者迷,此話最正確不過。


    大廳堂裏,隻有拓跋宏和拓跋澄。


    拓跋澄取出一個白色瓶子,交到拓跋宏手中:“這是衛郎中所配製的麝香丸,裏麵有一百顆。衛郎中說,麝香為貴重藥材,能夠醫治很多疾病,如開竅醒神,活血通經,止痛等等。但麝香也有弊處,陰虛體弱的人不能用,還有,女子用多了麝香是不能生育。不過衛郎中說了,這麝香丸,不但有麝香,還有其他三十多種藥材,經千錘百煉製作而成,麝香味兒完全嗅不到,對女子日後的生育也沒有影響。”


    拓跋宏接過:“如何使用?”


    拓跋澄道:“房事後半個時辰之內,口服一顆,便能起到避孕的作用。麝香丸停服後,身體經調養一年半載,便大可生育孩兒。”


    “任城王,辛苦了。”拓跋宏道:“因為此事不能讓外人知道,也隻能指使你去做。”


    “我不辛苦。”拓跋澄道:“隻是衛郎中住在深山野林中,行蹤不定,且性情古怪,縱有高超醫術,也不輕易給人看病。找他費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了,磨破了嘴皮,軟磨硬泡,這才答應下來。這麝香丸製作,用了大半年時間,也是好事多磨。”


    拓跋宏神情有些哀傷。


    沉默了片刻,然後道:“她進宮了這麽久,朕常常讓她到宣光殿侍寢,可每次朕總是壓抑著,不敢碰她,就是擔心,她會懷上孩子。子貴母死這製度太殘忍。朕的母妃死在這製度,朕不想看她也死在這製度上。”


    ——她,自是指馮潤。


    “皇祖母心思,朕心裏是清楚。”頓一頓,拓跋宏又再道:“要想她活下來,也隻能想如此下策了。”


    拓跋澄鬥膽問:“大馮貴人的心不在你這,你也不介意?”


    “介意,怎麽不介意?”拓跋宏苦笑:“朕也是沒有想到,她居然有這個本事,能夠挑起朕不易在外人麵前暴露的怒氣,還一而再,再而三。”臉色一凜,語氣不容質疑:“不管怎麽說,她是朕的女人,就算心不在朕這,她一輩子都是朕的女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拓跋澄一笑,不語。


    拓跋宏的性兒,他了解。


    不滿三歲,因立為太子,生母被賜死;五歲那年,父親獻文帝因為對太皇太後的專權反感,跟她對著幹,結果鬥不過,被迫讓位,年幼的拓跋宏登上國君之位;十歲的時候,父親獻文帝無故暴斃。


    外麵謠傳,獻文帝之死是太皇太後下的毒手。因為太皇太後高超的政治智慧和鋼鐵般的手腕,令人不寒而顫,謠傳管謠傳,沒人敢追究。


    幼年時的拓跋宏,因過於聰慧,太皇太後忌憚,擔心日後對自己不利,幾次三番地想廢除他。


    拓跋宏是在近乎虐待的環境下成長。


    如今太皇太後還是大權在握,拓跋宏不能作主,事事要向太皇太後稟報,得到許可才能去做。


    拓跋宏的性格,難免壓抑。


    而馮潤,古靈精怪,肆意率性,愛恨形於表。平庸的生活由她過來,便是妙曼多姿活色生香,好玩,有趣,真實隨性而不矯情。


    這如一股清新之風,為拓跋宏沉悶的生活送來欣喜,拓跋宏迷戀她,欲罷不能,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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