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朝河岸而去。


    路過一座小橋。忽然刮來一陣風,風很大,直吹得彭城公主身上的鬥蓬微微的飛揚起來。


    她眼睛往後一斜,看到年輕公子就走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愈步愈近。


    彭城公主感覺到,他每走出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一樣。彭城公主臉上不覺泛起了紅雲,有著自己控製不了的挨挨蹭蹭不肯散去的顏色,那種陡拾的喜悅,從內到外,掩都掩不住溢了出來。


    到了橋中心。


    彭城公主裝了弱不禁風,故意“不小心”踢著一塊石頭,腳步踉蹌,衝到橋的邊沿。如她所希望的一樣,年輕公子並沒有置她不顧,頓時飛快衝上前,顧不得男女之別,伸出了手將她扶住。


    彭城公主望向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也望向她。


    兩人四目相對。


    含情脈脈的眼神,在空中纏繞,一點點地蔓延開來。仿佛,前生今世,萬古洪荒,都在這一瞬間,定了格,成了天長地久,地老天荒。


    年輕公子很快回過神來,放開攙扶彭城公主的手。有些羞赧:“公主殿下小心。”聲音幹爽而醇厚,有著令人無法抵擋的誘惑。


    彭城公主羞羞答答,垂下頭輕聲道:“謝謝公子出手相救。”


    “公主殿下不必客氣。”年輕公子道:“這是在下應該做的。”


    這一幕,剛好被馮潤看到了。


    心中竊笑。


    到底按捺不住自己一顆八卦之心。朝拓跋澄趕上兩步,走近他,悄聲問:“任城王爺,那位年輕公子是誰?”


    拓跋澄往後瞥了一眼:“哦,他。”笑道:“他叫王肅。是名門望族琅琊王家的後裔,因兩年前遭遇變故,不得已隻身逃到我們北魏國。這王肅,挺有才華,少而聰辯,涉獵經史,頗有大誌。”


    “他跟彭城公主,倒是相配。”馮潤道:“男才女貌,天生一對。”她跟彭城公主不和管不知,但還是願意看到她找到如意郎君。


    “皇家兒女,婚姻又豈能自己作主?”拓跋澄輕歎。


    說得也是。


    馮潤不是皇家兒女,但她的婚姻也是由不得自己作主。


    到了河岸邊,那兒停著幾艘畫舫。畫舫造型精致,雕花欄杆,船身四周貼著浮雕祥雲,坐在裏麵從雕花窗口往外看去,外麵景色盡在眼內。


    拓跋宏帶了馮潤,馮姍,還有曹嬪上了一艘畫舫。


    其餘的嬪妃,加兩位公主,擠了另外一艘畫舫。幾位殿下,皇親國戚,名門子弟,帶著各自有家眷,分別擠上了剩下的畫舫。


    也有不想泛舟的,則在岸上設宴聚飲,或是周圍遊玩。


    蘇江河泛舟,有不少平民百姓。


    舟具或大,或小,或華麗,或簡易。藍天白雲,蘇堤綠柳,蔚藍湖麵上碧波蕩漾,欣賞湖光山色,陶醉於明媚秀麗的山水間。


    馮潤坐在畫舫內,喝著葡萄醅,吃著小糕點,欣賞著沿途的景色。


    好不愜意。


    拓跋宏坐在她對麵,也喝葡萄醅。


    此時太陽高空掛,明媚的陽光穿過雕花窗口,細細碎碎的落到他臉上,他微微的仰起頭,瞳仁迎著陽光,閃著淡淡的琥珀色。——其實拓跋宏,也是一位絕色少年郎。


    馮潤無所事事,隨口問:“陛下,問你一個問題,假如妾和高嬪同時掉下水去,你救誰?”


    馮姍和曹嬪麵麵相覷。


    馮潤這才省悟過來。


    天,她怎麽會問如此愚蠢的問題?而且,宮中這麽多嬪妃不提,偏偏提高嬪?莫非潛意識中,高嬪是她旗鼓相當的對手?


    拓跋宏顯然也有些意外。


    微側著頭,盯著馮潤看的目光有些怪異。好一會兒後,輕啟嘴唇,答得隨意:“救高嬪。”


    不知為什麽,馮潤心裏竟然有些失望,不禁脫口而出:“為什麽?”——如果說剛才的問題很愚蠢,如今問的三個字,則是愚蠢至極。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因為你懂水性,死不了。”拓跋宏輕勾嘴角,答得不經意:“而高嬪,她不懂水性。”


    “你怎麽知道妾懂水性?”馮潤不經頭腦,話又再脫口而出。


    拓跋宏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臉上。不動聲色,淡淡道:“朕不知道你懂水性,不過是隨口亂說而已。”


    呸,什麽隨口亂說而已?分明就是套她的話!


    馮潤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


    她真是蠢,蠢到前無古人後沒來者!竟然傻不拉嘰的飛蛾撲火自墜陷阱自投羅網自掘墳墓自取滅亡。


    果然不出所料,拓跋宏問:“馮府也是有頭有臉人家,按理說家規甚嚴,你一個閨中女子,怎麽會懂水性的?”


    馮潤總不能說,是以前在定州瞞著家人跑出去跟高飛學的吧?


    眼珠子轉了一下。


    飛快地演繹謊言:“妾剛才說得太急,一時口誤,說錯了話。妾原本想說的是,妾怎麽不知道妾懂水性?”為了讓拓跋宏信服,用手胳膊肘碰了一下馮姍,巴眨眼睛,一副無辜表情道:“對吧三妹,我是不懂水性的對吧?”


    馮姍確實不知馮潤會遊水,因此老老實實回答:“陛下,妾保證,意二姐確實是不會水性。”


    曹嬪原本一臉的幸災樂禍,聽到馮姍如此一說,不禁失望。


    拓跋宏凝視馮潤的一雙眸子愈發幽深。好半晌之後,淡然地收回目光,身子緩緩地往椅背上一靠,沒再說話。


    馮潤也是沉默下來。


    隻管低頭喝葡萄醅。


    葡萄醅,顧名思義,用葡萄釀的酒。口感圓潤,果香濃鬱,醇厚可口,三國年間的魏文帝曹丕極喜葡萄醅,曾道:“中國珍果甚多,且複為說葡萄,……釀以為酒,甘於曲蘖,善醉而易醒。”


    無意中一抬眼,看到前麵一艘畫舫。


    目光不覺被吸引過去。


    畫舫外觀看起來就像亭台樓閣,裝飾盡極華麗。上下兩層,美人靠,格子花窗,浮雕欄杆,頂層是翹角觀光四方涼亭。


    涼亭上有一位濃妝豔抹的年輕女子。穿著顏色鮮豔華麗的紗羅織品,輕紗蔽體,正在翩翩起舞。


    她的眼神放任,眉飛色舞。


    麵部表情豐富,似嗔,似癡,似喜,似醉。一會兒上下飛翻玉趾,一會兒頸脖推波助瀾挫動,一會兒腰肢柔軟如綿扭動,舞姿極是騷人。


    一旁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正在興致勃勃的欣賞,笑得兩眼放光一臉桃花。


    馮潤目光落到他臉上,不覺睜大一雙眼睛,不可置信驚。實在是驚悚,身子一軟,幾乎要從椅子上滾落到地上去


    那年輕的公子,是高飛。


    馮姍也看到他,不禁低呼:“啊!”


    曹嬪發現了異常,伸長脖子張望過去,也“啊”了聲。喃喃:“天,世上居然有這麽好看的男子!完美,妖孽,傾倒眾生的絕世容顏——”


    話還沒說完,拓跋宏手中的杯子忽然跌落到船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紫色的葡萄醅灑了一地。


    曹嬪嚇了魂飛魄散,趕緊閉上嘴巴。


    偷眼看拓跋宏。


    拓跋宏神態慵懶,身子悠然自得地把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沒有絲毫的不快。讓人猜不透,杯子為什麽會忽然跌落,到底是有意,抑或是無意。


    但曹嬪已嚇得不敢多言。


    馮潤的眼睛一直瞪著高飛看。他清瘦了不少,但掩飾不住絕代風華,一雙狐狸眼癡癡迷迷望向正在跳舞的女子,神情迷離,似醉非醉,仿佛墜入溫柔鄉中,雲裏霧裏不知方向。


    那女子,長得並不見得有多美。


    不過是五官整齊,姿色中上而已。但她有貓一樣的眼神兒,鼓鼓的胸,長長的腿,盈盈一握的小腰,而且非常媚惑,一股子獨有的媚態從骨子裏泛出來,舉手投足間,莫不風情萬種,勾人心魂。


    一曲舞完畢。


    高飛朝她媚眼如絲的一笑,招手,讓女子到他身邊來。女子扭著水蛇腰,媚笑著,一路水滑過去,一屁股坐在高飛大腿上。


    高飛似乎很受用。


    讒著臉,湊近女子的耳際邊,說了句什麽話。


    女子揚起頭,笑了花枝亂顫。


    高飛一副色迷迷的表情,眼神愈發迷離。冷不防低頭,吻了女子,很深情的吻。吻著吻著,忽地站了起來,橫抱起女子,大踏步走下船艙。


    船艙裏,傳來兩人淫蕩的笑聲。


    隱隱約約的,傳到馮潤耳中。——哪怕是白癡,也能想像得出來,他們要做什麽事兒。


    馮潤本該傷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麽,憤怒要比傷心強烈得多。血湧到頭頂,額頭暴出青筋,一陣陣滾燙的氣流,充進了脹得不能再脹的胸膛。


    拓跋宏看在眼中。


    臉色如常。


    甚至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看上去雲淡風輕,但微沉的一雙眸子隱隱有一絲跡近於無的殘忍,因為閃得太快,不容易讓人捕捉得到。


    忽地問:“大馮貴人,假如朕跟他同時掉下水去,你救誰?”


    ——這個他,自是指高飛無疑。


    馮姍臉色慘白,不安望向馮潤。


    馮潤不知道拓跋宏到底懂她跟高飛的事兒有多少,強撐著淡然。仰起頭來,將半杯葡萄醅“咕嚕咕嚕”的一幹而盡,然後道:“妾誰也不救。因為妾不懂水性,跳到水裏,豈不是自不量力白白送死?”


    拓跋宏一笑,也沒再追問下去。


    不懂是葡萄醅太好喝,或是借酒澆愁,又或是兩樣都有之,馮潤喝了不少葡萄醅,一杯接一杯喝。


    不知不覺,就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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