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徽看著他們好一會兒才說:“爸爸,我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圍棋,也找到了屬於我自己的那個人。謝謝你當年帶我到燕城,讓我有機會認識了師兄。我以前曾怪過你,自從媽媽去世後你就隻顧著喝酒賭棋,把我當成了空氣,我覺得自己就像隻被人嫌棄的流浪狗。我還記得那次我離家出走,你找到我後打了我一巴掌。我哭著責問你既然這麽不喜歡我,為什麽生下我?覺得我是負擔為什麽不把我丟給乞丐?當時你突然哭了,抱著我說對不起。那時我就想跟你說對不起了,我其實比誰都知道你活得很辛苦,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解脫了。可越是明白,越是害怕。我害怕你丟我,留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麵對這個世界。謝謝你沒有丟下我,謝謝你爸爸,明明那麽痛苦,還陪我到了十三歲。我現在很幸福,你和媽媽在那邊也要幸福。”


    顧留政將她攬在懷裏,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他感謝十三年前的那個仲夏,讓他遇到了她,讓她的生活不再顛沛流離。從此以後,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


    他們的婚禮定在夏徽生日那天,有小半年的準備時間。夏徽迫不急待地想要和朋友們分享自己的幸福,邀請趙丹和張露做她的伴娘。


    趙丹和夏徽同在燕大,張露成績差些,沒有考上燕大,不過也在燕城。好不容易星期天有空閑了,他們約在咖啡廳裏見麵。


    她到的時候趙丹和張露已經到了,顧留政的車停在門口半天了,她才磨磨嘰嘰地從車上下來。張露看她大夏天還穿著高領衣服,露出個曖昧的笑容,故意問,“約好的兩點,你遲到嘍?在車上磨蹭什麽呢?”然後挑著她紅紅的唇,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哦”。還好咖啡廳裏人少,沒有奇怪地看過來。


    夏徽漲紅了臉拿菜單拍了她一下,張露閃過,一會兒又湊過來問,“大夏天的穿什麽高領啊?難道是……”說著就去扯她衣服,看到上麵紅色的痕跡,笑容愈發的不可描述了。


    夏徽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張露這老司機還臭不要臉地問,“你們那個了?”


    夏徽的耳根子都紅了,頭幾乎埋到胸口上去了。


    張露說:“這才對嘛!你們兩個人都要結婚了,如果還沒有那個才不正常呢,你說是不是趙丹?我以前還以為他總不碰你是嫌棄你胸小呢。”


    夏徽惱羞成怒恨不得扔下請柬就走。趙丹拉住她嗔怪張露,“你瞎說什麽,那是因為留政大哥太珍視她,所以要認認真真的開始。他是個負責任的人,無論對夏夏還是對圍棋,都是一心一意的,絕對不會做始亂終棄的事。”


    這話一下就戳到夏徽的心坎上,“師兄對我從來都是認認真真的,爸爸去世時他就已經打算照顧我一輩子了。”


    張露捏著她的臉羨慕地道:“我們知道啦!你最幸福,以後也要一直幸福下去呀!”


    趙丹笑起來,拿起畫冊陪她挑選婚紗。


    **


    又一年秋天,眉山棋院的楓葉再次紅了,婆婆娑娑的灑下來,半個庭院都被它覆蓋住。兩年來隨著顧留政夏徽在棋壇大放異彩,眉山棋院又熱鬧了起來,門庭若市。


    夏徽走到楓樹下,看到程弈白躺在蘭亭師兄喜歡坐的樹枝上,手裏拿著一支竹笛,也是蘭亭師兄的舊物。


    她說:“弈白師兄,師娘喊我們去吃飯了。”


    程弈白從樹上跳下來,跟她一起回去。這兩年來程弈白根據蘭亭師兄留下的筆記,研究出了一種新的流派。即便如此他依然不願意與人對局,但也不願意讓蘭亭的心思埋沒,於是拜入眉山棋院,由師娘代師父收他為內弟子,將蘭亭師兄的技藝傳授給門下弟子。


    此事在棋壇上引起了很大的震動,程弈白師出程門,且是門主程暮秋的兒子,公然投入眉山派,犯了棋壇的大忌。


    倒是程暮秋雲淡風清地道:“兒子長大了,愛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在哪裏教棋都無所謂,都是中國的圍棋。”


    這大家風範倒與魯伯融老師一樣,令人由然欽佩。


    他們推開房門就聞到飯菜的香味,顧留政端著鯽魚豆腐湯從廚房裏出來,腰上還係著圍裙,家庭煮夫的打扮十分賞心悅目。


    滿滿一桌的菜,葷素搭配,照顧到每個人的口味。


    師娘感歎地道:“我們夏夏真是好福氣,嫁給留政這樣的好男人。我現在才想明白,那一年你說二十六歲結婚,原來是等夏夏到法定結婚年紀呢。”


    顧留政笑了起來,瞄到夏徽又要偷吃菜,一把擰住她的後頸讓她去洗手,然後給她剝蝦。


    等夏徽出來正式開動,師娘先端起杯酒說:“夏夏,你拜進師門那一日起,這裏就是你的娘家。今後你要嫁入婆家了,但娘家依然是你的家。師娘沒有什麽本事,可女兒要有什麽苦什麽難,做媽的會盡心盡力的幫襯。”


    夏徽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我從小沒有媽媽,一直把師娘當成親媽。”


    “你和留政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知道他以後會護著你,不過嫁入婆家以後,做什麽事還得多考慮考慮,有什麽小磨擦也不要悶在肚子裏,大家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好好解決才是關鍵。”


    “是,師娘。”


    她又對顧留政道:“媳婦兒是你自己的,你不疼就沒人疼了。”


    “我會盡我所能的疼她愛她。”


    師娘點點頭,“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飯後顧留政與夏徽就離開了,程弈白收拾好碗筷後也回到蘭亭的房間,床頭的書桌上放著畫冊,他打開畫冊一楨一楨的瀏覽,舍不得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從西湖初遇,到最後的十局,他們相處的時日寥寥可數。那麽短的時間甚至不能夠一個臉盲的人記住一張臉,可他卻記住了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畫冊上的少年笑容如舊,眉眼清潤,是所有少女初戀的模樣。


    他還記得湖心亭上他吟著韋莊的詞,“春日遊,杏花次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他沒有告訴過他,他這一生也從不羞、從未悔,縱然被拋棄在這漫漫的歲月長河之中。


    窗外不知誰家的笛聲飛了過來,幽幽怨怨,纏綿悱惻。他恍恍惚惚的聽著,不知不覺竟淚眼婆娑。畫冊的扉頁上寫著一句詩,字跡硬瘦有力,力透紙背,哀傷入骨,應是男人所寫。


    撫衿長歎息,不覺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


    **


    兩人回到公寓後時間還早,婚紗店裏打電話來說新改版的婚紗好了,顧留政讓他們送到公寓裏來。


    夏徽換好衣服出來,純白色的婚紗包裹著玲瓏的身段,頭上戴著王冠,美得像個小公主。相較於兩年前她稍稍豐瘐了些,那些酒釀也不是白吃的。穿著純白婚紗的她,滿滿的少女感裏帶著點小性感,格外的勾人。


    顧留政走到她麵前,從盒子裏拿出雙高跟鞋來,俯身抬起她的腳,親自為她穿上。


    她的腳小巧玲瓏,漂亮的腳趾,圓潤的腳踝,說不出的好看。顧留政吻了吻她的腳背,微笑著道:“我的小新娘,穿上我送的鞋子,這一輩子都不許走出我的生命。”


    小丫頭占有欲十足地道:“那以後師兄的鞋都由我來買,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師兄都不許走出我的生命!”


    顧留政攬著她的腰,親吻著她光潔的額頭,“那就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嗯?”


    夏徽攬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親吻著他的唇,“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師兄,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小新娘。”


    夏徽生日當天他們去領證,隔日婚禮如期舉行,並沒有大宴賓客,隻是邀了些親朋好友。


    隨著音樂聲響起,她挽著師娘的胳膊走出來,伴娘趙丹張露跟在她身後。


    別墅下的花園裝扮的猶如夢幻,唯美浪漫的白紗隨風飄蕩,藍、白、粉色的鮮花點綴在其間,芳香四溢。她踏過綠茵茵的芳草,和滿地的玫瑰花瓣向她的新娘走去,一步一步走向屬於她的幸福。


    那一年仲夏之弈,她贏了他的白玉棋子,她贏得了他的一生。


    玲瓏棋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經緯十九路,如同他們交錯的一生。方寸棋盤,是他們共同征戰的天地。圍棋之路,是孤寂之路。可隻要有你陪伴,方寸之間便是整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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