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姚騰飛不顧危險衝到公路中間攔下一部經過的出租車,車上已有客人,他不由分說亮出自己的警官證,又掏出一張百元的鈔票塞到那客人的手上,道:“抱歉,現在這部出租車要征用,你另外找車吧。”


    姚騰飛徑直坐到副駕駛座位,道:“去天涯村。”


    “天涯村?現在天都黑了。”那司機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


    “去天涯村。”姚騰飛重複一遍。


    司機見他鐵青著臉,不敢再追問,隻好滿腹委屈地開車。駛出城區後車流逐漸稀少,但是山路漆黑狹窄,車速減慢,直到夜裏十點鍾才抵達天涯村。


    此時村子的燈光早就熄滅,整個村子和大海在這天之涯地之角的地方一起安然沉睡。姚騰飛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以一種決然的姿勢踏入村中。


    如果李狂風要殺害烏雲,按照他的習慣,會將烏雲的屍首扔到井中。


    井台上落滿了黃葉,姚騰飛在井邊查看,裏麵黑古隆冬,手機的光線隻能探入兩米便什麽都瞧不見。無奈之下,姚騰飛撥通上回遇見的天涯村杜村長的手機,請他帶著繩索和手電筒趕到井邊。


    十分鍾後,杜村長帶著兩三名村民氣喘籲籲趕來。


    姚騰飛將繩索打了個活結纏繞在自己的腰上,又將手電筒放在自己的口袋中。“杜村長,你們先將我放到井裏,待會我喊你們,再將我拉上去。”


    這口井有近七八米深,帶來的繩索長度基本夠用,杜村長和村民抓住繩索的一頭,慢慢地將姚騰飛往井裏麵放去,兩三分鍾姚騰飛的雙腳才觸及地麵。


    姚騰飛掏出手電筒照射,可能是不久前下過一場大雨,井下的泥土頗為濕潤,鞋子踩在上麵會陷入寸許。井下的麵積約摸有十來個平方,有一些被扔下的舊衣物和塑料袋,井底的最裏側依稀有個凸起的物體蜷在那裏,仿佛是個人似的。


    手電筒的光亮落在那裏,姚騰飛的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仿佛隨時都會從胸膛裏蹦出來。他走了過去,五六步的距離他竟走了一兩分鍾。


    他心裏害怕,如果那真的是烏雲該怎麽辦?


    隻有什麽都沒發現,烏雲才會是安全的。


    從姚騰飛的鼻端發出粗重的喘氣聲,他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沉重的喘息,顫抖的步伐,但不管他多麽的不情願,他終究還是走到那裏。


    一個人蜷著身子躺在那裏,臉向下埋著,頭發很長,一半垂在井底的泥水中,甚至還有些垃圾袋覆蓋著,另一半淩亂地搭在她的臉上。她穿著一條紅色的衣裙,袖口滾著金邊,領口處還繡著流雲和梅花。


    她裸|露著小腿,但纖細的小腿早塗滿渾黃的泥漿,一動不動地躺著,好像已經死去。


    “這不是烏雲,一定不是烏雲。”姚騰飛拚命地甩著頭。


    這時杜村長在井口處張望,大聲道:“姚警官,你在井下看到什麽?裏麵有什麽?”


    姚騰飛充耳不聞,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躺在井下的女人不是烏雲。他伸出手去撥弄開那女人臉上的發絲,但這樣還是看不清,他將女人歪向一側的臉扳向自己,可就在這瞬間姚騰飛卻撇過頭去。


    他不敢看,盡管心中已經肯定了,他還是不敢看。


    杜村長和幾個村民在井口處等得不耐煩,大聲地催促姚騰飛。


    姚騰飛慢慢轉過頭去,手電筒的光線灑在那女人的麵頰上,她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向下蓋著,在眼瞼下麵投射出一圈煙灰色的陰影。


    “烏雲。”姚騰飛伸出顫抖的手指去觸她的鼻息,霎時他就將烏雲摟在懷中,嗚嗚地大聲哭起來。


    清水河村的山腰上許老頭抽著旱煙,在他的身畔是《夜聞》雜誌社的編輯王真,聽許老頭講完這個故事,王真隻覺靈感如泉湧。


    很久以前,有個男人愛上一名美麗的女子,他們深深地相愛了,可是沒人想到,那名女子卻是個嚴重的精神病患者。在一個深夜,女子突然病發,將男人殺死在海灘上。男人的父親是個著名的醫生,用雷電複活了男人,可是卻在男人的身體上留下了可怕的創痕。因為逆天而行,男人雖然活下來,並且擁有不滅不老的生命,但卻受到上天的懲罰,每一個被他愛上的女人都不愛他。


    無論他怎樣付出,卻始終無法得到心愛的女人的歡心,女人厭棄他。於是,他隻好含淚殺死心愛的女人,將她們的屍首拋入井中。


    寫完一段,王軍抬起頭看許老頭,許老頭已經在打瞌睡,他年紀大了,時不時就會睡著。


    “大爺,烏雲的最終結局是怎樣?她死了嗎?”


    許老頭沒有說話,眼皮眨了眨,便閉上了。王真又叫了兩聲,許老頭仍是沒有答理,手中握著的煙槍垂到地麵。這時春寒料峭,氣溫猶低,王軍脫下身上的羽絨服蓋在許老頭的身上,他搓了兩把手,便在自己的腿上繼續寫起來。


    2017年的一個夜晚,細雨被城中的霓虹燈映得五彩斑斕,仿佛在落著彩色的雨。


    沈枝推著冰糕車在屋簷下避雨,她是去年入學的金融係大學生,家境貧困,因此這個暑假她沒有回家鄉,而是留在琴島賣冰糕。一隻冰糕賣2塊錢,而進價隻要5角,可以純賺1塊5,如果一天能賣出100支,就可以賺150塊錢。


    她雖然是農村女孩,但長相卻相當清秀,尤其一雙丹鳳眼顧盼神飛,一入學便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目光。


    可惜今天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天的雨,冰糕隻賣出十多支,而且現在已是夜裏十點多,基本沒有再賣出的可能,放到明天的話估計全化成水了。


    雨越下越大,屋簷滴下的雨水不斷地落到她裸|露的脖頸,然後滑到她的衣衫裏麵,其實衣衫已經全濕了,沈枝渾然不覺。


    地麵上漬水縱橫,在燈光的映射下宛若是一麵巨大的鏡子,一道男人挺拔的身影就倒映在這麵鏡子中。


    沈枝看著走過來的男人,他的臉很白皙,頭發有些濕,眼睛的形狀宛若寶石,可是眼睛的顏色卻有些奇異,燈光下麵呈現出一抹灰藍色,那像是黃昏時平靜的海麵。他望著沈枝微笑,瞬間,沈枝隻覺得海麵上魚兒跳出來,暈起了波瀾。


    “這麽晚,你怎麽在這裏?”他的聲音很輕,比起雨聲還要輕。


    沈枝看著自己的腳,穿著涼鞋的腳裏滿是汙泥,她不好意思地往裏縮了縮。“我家窮,所以需要賣冰糕。”她很老實,也不懂得撒謊。


    男人哦了一聲,道:“你還有多少支沒有賣出去?”


    “還有,還有80多支。”沈枝更覺得難為情了。


    “那我全買了。”


    所有的冰糕全部被男人買走,這時候雨也停下來,男人轉身走向公路。沈枝忽然追上他,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道:“先生,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姓名。”


    “我叫葉無,樹葉的葉,一無所有的無。”他張著嘴笑,似乎便連露出的白白的牙也在微笑。


    全文完


    2017.10.3.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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